日蚀/海中日蚀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水中刀
水中刀  发于:2022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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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觉还是听觉?”冷炽按住他。
  “操——”下铺挥开他的手,搂着被缩到床角,挠头道,“我觉得是听觉吧。”
  “为什么?”
  冷炽只穿着一条短裤,身上冷,掀开被角想蹭点热量,又被下铺一脚蹬出去。
  “人还没出生就有听觉,我姐怀孕的时候,成天搂着收音机放莫扎特。眼睛就慢得多,我外甥女三个月才会认人。这就说明,听觉的刺激比视觉更简单直接……你看片不开声音能射出来吗?”
  “有道理。”冷炽揉了一把下铺的头,就爬回上铺,“晚安。”
  “魔怔。”下铺嘟囔着躺下。
  冷炽回到被窝,意识渐渐昏沉。
  前半夜,他脑子里一直转着耿京川的琴声,现在又混进另一个。
  期初是微弱的火星,压抑着,在朔风中压积蓄能量。它吞噬每一片枯叶,一寸一寸地攀爬,直到占领平原,把大地变成火海。冰与火的声音在脑中碰撞厮杀。
  一种迫切的冲动推着他释放。白天,他试过用浓郁的色彩重现画面,一到夜晚,余烬就在他梦里复燃。他无法安眠,合眼就能看到那个画面,耳中灌满火与风。
  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用绘画表达,也最后一次确认,静止的画布关不住自由的火,只能留下它掠过的瞬间。他要像火一样,在持续的白热下燃烧,在无边的旷野上驰骋。
  他要用动态的语言描述这个梦。
  可惜在能够顺畅编曲之前,他就像个怀揣千言万语的哑巴。
  “教教我吧,哥。”
  冷炽蹲在耿京川脚边,摆弄效果器的接线。
  他用很短的时间就摸熟了新吉他。改用拨片,弹出干净的音符,这些手头技巧他很快就摸熟。花时间的是电吉他的配件,他要认识各种效果器,学会调音箱,什么是过载,什么是失真、混响、延迟……陌生的设备制造出无尽的效果,简直是门复杂的学问。
  冷炽当然不怕难,甚至喜欢这种挑战,他有些年没这么如饥似渴地学习了。上一次熬夜写笔记,他还在上中学。然而学得越多,他就越感到焦灼。像一个刚接触绘画就想画出宏大场面的初学者,他急着用这点现学现卖的技术写歌。
  耿京川一直不肯教他,他就搬出老办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哥——”
  冷炽仰着脸溜须。他打定主意,如果耿京川不理他,他就更不要脸一点——在他干出抱大腿这种事之前,耿京川连人带凳子后撤半米远:
  “我还是那句话,等你走利索了,再学着跑。”
  冷炽扑了个空,沮丧道:“你说过,我的技术够用了。教我吧,我也想写你那种大SOLO……”
  耿京川被他磨没了耐心,皱着眉点烟:“过时的东西,你学它有什么用?”
  “过时?”
  “硬摇和金属早就是历史了。你要想混出点名堂,不如去玩朋克。不需要多少技术,比金属更直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冷炽没想到耿京川能说出这种话。
  在美院里,他经常听同学讨论画什么最容易成名。美术史教材上的风格都已经过气,激进的人正在思考放弃绘画,改做装置和行为艺术,能沉心下钻研古典绘画的人越来越少。冷炽虽然不喜欢古典画,但他喜欢表现主义风格,和更先锋的艺术形式相比,它也属于老掉牙的东西。
  他喜欢的音乐也一样。在那些音乐里,吉他手和主唱分庭抗礼,琴弦上的华彩光芒四射。乐器不再是人声的伴奏,它和人声一样,闪耀着灵魂的弧光。被称为英雄的吉他手创作出令人惊叹的乐段,他们的演奏亦是时代的高音。
  可那个时代早已没落。
  精湛的技术随着吉他大师的退场远去,简单的和弦和直接的表达合上了时代的节拍,朋克一度复兴,电子音乐和更多元的风格接踵而来。时代的情绪日渐平和,人们不再愤怒,也不想反抗,审美越来越柔软,迷幻,轻盈。
  这种时候,叛逆就成了一种错误,成了标新立异的刻意为之——活在当下吧,为什么要思考宏大和遥远?你在抗拒什么?你在愤怒什么?你的摇滚又是什么……
  “这不是我想要的。”冷炽站起来,“如果我想混日子,当初就不会学画画。谁都知道,顺应时势是最安全的,去考个师范进编制,画点流行的抽象画,写软绵绵的小情歌,发不太出格的牢骚。我知道怎么让人喜欢我,这是艺术家的本行,但让我一辈子撒谎,一辈子低头弯腰,你不如现在就阉了我,或者,直接弄死我……”
  他攥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脸也涨成红色,用死磕到底的眼神瞪着耿京川。
  “傻不傻啊?”
  耿京川依然坐着,脸上却现出无奈的笑,烟也抽不下去了。
  “你多大了,怎么这么不禁逗?”
  他也站起来,捏着冷炽的脖子,把他按在一张凳子上,自己也坐在旁边。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用严厉镇压冷炽的质疑。自始至终,他都在微笑,包容得近乎温柔。冷炽提心吊胆,不知道他要怎样批评自己,又为他眼中隐隐的忧伤困惑。
  耿京川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吗,为理想去死很容易。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人提起你,不会觉得你死得其所,只会说,这家伙一事无成,死得窝囊。你得活着,咬牙活着,为了你的目标,受着你不愿意受的东西。就算这样,你忍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成。没那么容易,别动不动就起高调。”
  冷炽仍有点不忿:“你又给我泼凉水。”
  “否则呢?”耿京川搭着他的肩,“我给你鼓掌,把你糊弄到台上,让观众笑话你那点寒碜的技术,然后听你吹理想和情怀?”
  冷炽臊得抬不起头。
  “去跟巴音学学乐理,长长见识再说。”
  “不能跟你学吗?”
  “跟我能学什么?”耿京川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五线谱都看不明白。”
  冷炽又挨了骂,他在耿京川这里经常挨骂,极少得到鼓励。耿京川不给他半点幻想,只让他看光鲜背后的残忍事实,吓唬他,威胁他,逼他知难而退,给他自知之明,又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最实际的支撑。
  有友如此,冷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耿京川这样的师长和朋友。他只知道自己着实幸运,在风风火火的年纪,有耿京川能拉住自己的缰绳,不至于在盲目中虚掷青春。
  冷炽认真地看着他:“哥,我能给你做点什么?”
  耿京川轻笑:“我又不图你什么。”
  “你这样,我实在过意不去……”
  “别黏糊了,好好练琴。”
  冷炽隐约能感觉到,耿京川说这些话,和那位死去的二哥有关。他再找巴音时,后者却只谈音乐,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巴音教东西很系统,也很实际,再加上对吉他也有涉猎,他告诉冷炽的不少创作方法都是以吉他手的角度出发。和耿京川一样,巴音也不居功:“我只会打鼓,不会写歌。这都是老师教的,能不能用上,还得你自己琢磨。”
  他越是谦虚,冷炽越觉得佩服。巴音受不了他的吹捧,连忙转移话题:“你没听过卫卫写的歌吧?她不光会写曲,还会填词,川哥有好几首歌,词都是她写的。”
  “好家伙,你们个个身怀绝技。”冷炽赞叹,“我就纳闷,你们怎么不自己搞乐队呢?”
  “缺人。”
  冷炽忽然紧张:“缺什么?鼓、贝斯、吉他都有了……”
  “吉他手不够用。”巴音很坦率,“川哥的曲子要双吉他才能发挥,他自己又是主唱,兼职也只能兼个节奏吉他。得找个靠谱的主音,最好有点创作能力,不能照本宣科。川哥对人品的要求也高,之前合作过几个人,都被他骂跑了。”
  冷炽失笑:“我现在还没被骂跑,是不是全靠脸皮厚?”
  巴音摆摆手:“你这根本不算。之前有个嗑药的,川哥直接把他揍跑了。”
  “你觉不觉得,川哥是在培养我?”冷炽半开玩笑地试探。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前不久耿京川还在骂他,水平只够玩朋克。但是,和耿京川一起组乐队,在台上和他旗鼓相当地飙琴,这画面也过于诱人了……
  巴音沉默片刻:“他其实挺矛盾的。”
  冷炽心脏狂跳,矛盾什么?他有这个意思?还没学会走呢,别惦记上天的事……他拼命稳住情绪,干笑着带过话题。
  这件事就像一颗种子,在冷炽心里发芽,长草,模糊的未来越来越清晰。
  冷炽的速写本里攒了不少没头没尾的诗,有些旁边带着涂鸦,有些找不到画面相配。他随手翻开一页,空白的纸上,只有几行字,旋律却在笔画间升起。
  要么让我飞翔
  要么将我埋葬
  我不安分的骨头
  风,与太阳


第7章
  翅膀流下的血
  自由的酒
  焚烧天堂
  让光芒洒落大地
  冷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哼唱,直到把旋律落实在纸上。他整理了这段时间写下的零散片段,终于凑成一首完整的歌。
  他按捺住兴奋,接好电吉他和耳机打算完整地弹出来。他在心中默放理想的效果,还假想了鼓、贝斯和人声。唱歌的人当然不是自己,他完全没考虑别人,默认主唱就是耿京川。
  可试弹的效果并不理想,耳机中传来的曲调怪异,冷炽差点不认识自己的琴。他错愕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弹第二次。
  吉他这种乐器远没有它看上去那么简单。钢琴88个键,每个键只对应一个音,吉他的一个音符却有许多种弹法。不同的按弦把位可以弹出相同的音高,拨弦不同,弹出来的音色也不同。一把电吉他有24个品位和至少6根弦,某种程度上,吉他的指法比钢琴和小提琴更复杂。
  冷炽写曲子用的是五线谱,只能看出音高和时值,看不出把位。熟练的吉他手能记住同一个音不同弹法的各种音色,冷炽也能做到,但要直接用六线谱输出,他就没有耿京川那么有把握了。
  他只好从头调整,好让曲子听起来更顺耳,弹起来不那么手忙脚乱。他一个人反复地改,一直改到毕业展前夕。
  美院四年,冷炽画得最认真的画就是毕业创作。
  有同学建议他画得商业点,以美院学生的身份卖毕业创作,能小赚一笔。冷炽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按自己的构思来,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幅纯粹的创作。同学疑惑,平日他忙着赚钱,名利双收的机会来了,他反而放弃。
  冷炽说,学画一场,给自己留个念想。这个回答当然得不到理解,不过冷炽无所谓。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毕业创作得了高分,打分的老师就是说他不适合做画家的那一位。
  “你想好了?现在收心还来得及,你有点天分,画画总不至于让你饿死,那玩意就未必了。咱们学校是出过几个搞音乐的,但炮灰也不少。”
  老师始终不觉得搞音乐是条正路,尽管他也觉得在这方面,冷炽有点灵气。
  冷炽诚恳地感谢他,又说:“考美院之前,我妈也说过一样的话。我能不花家里一分钱活到毕业,也能靠自己走好自己选的路。”
  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自为之吧。”
  每个人都得自己把握将来,但至少这会儿,冷炽该说点违心话,好让老师的关心不受冷遇。如果他心里没有杂念,他会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不识抬举。
  他急着回宿舍,好把在毕业展开幕式上突然想好的旋律记下来。这段旋律占据了他全部注意力,礼貌就顾不上了。
  老师当然不介意,只是冷炽决绝的背影让他想起许多往事,有些是好结局,有些就不那么美好了。他叹了口气,又低声说一句好自为之。
  过不了多久,一宿舍室友就要各奔东西。
  有人考研,有人工作,还有人在画家村租了工作室,即将开始创作生涯。下铺哪儿也不打算去,他家就在本地,自己名下有好几套房,靠收租金就能衣食无忧。他说自己学画是为了“修身养性”,接下来没准会当个作家。
  冷炽笑他不靠谱,他笑冷炽不着调,因为冷炽没这么好的命,却没像其他人那样规划未来。
  然而对冷炽来说,毕业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有更多时间赚钱,也有更多时间留给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来时带着满腔热血,离开时,他有一幅画和一首歌。
  “牛不牛逼?”冷炽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神气活现。
  毕业展临近尾声,展厅里没什么人,他也就不用矜持,眉飞色舞地给耿京川展示每一处他花了心思的细节。
  “这画的名字叫《日蚀》——飞向太阳,即将燃烧的一瞬间……”
  耿京川点头微笑,听得颇为专注。其实他不懂画,看不出那些抽象的色块代表什么,他只是觉得冷炽这样子很有意思。这人说话时肢体语言丰富,很有表现力,比他的画有吸引力。
  冷炽浑然不觉,以为他喜欢自己的作品,又讲起作画过程。他们边走边聊,一直聊到美院旁边的小饭馆,在饭桌上聊他四年的美院生活。
  之前在琴行,他很少浪费时间聊天。现在时间充裕,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挺健谈,许多从不外露的情绪,在耿京川这里通通倾泻出来。
  他觉得耿京川能懂。
  “我知道不容易,我也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人只有一辈子,我见过他们的一辈子是什么样,为什么还要走一样的路?这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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