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会运气这么好,可以遇到面前这个大哥哥,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读书上学的机会。
那一瞬间,他喜悦极了,甚至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
除了盼爸爸妈妈回家外,他小小的世界里又多了一项希望。
“真的可以上学吗?”他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喜悦。
但他很快又摇摇头,唇角抿出无比失望的线条来:“可是爸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立刻说,“等周末我妈妈还会过来一趟,到时候会和你家里人商谈这件事情。”
可苏釉还是很担心:“如果周末他还是不在家呢?”
他沉默了下,“爸爸经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刚要继续往下说,就听到苏釉的肚子发出一阵很响的空鸣声。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苏釉:“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到你家里吗?我也饿了。”
苏釉毕竟才三岁,对很多事情似懂不懂。
许许多多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对他讲过,更没人教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来的。
就比如刚开始他对路桥的戒备,是因为他怕他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抢他的东西,打他,或者骂他……
也因此,听到其它孩子的嬉闹声,他才只敢溜边走。
他太小了,还谁都打不过,而他背后,也没人保护他。
即便他才三岁,可生活的残酷,还是让他明白了这些道理。
他犹豫了片刻,觉得让想要帮助自己的人进自己的家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尤其这个好看的哥哥肚子还饿了。
他点了点头,可脸却还是有些难为情地红了。
因为他只有一把面条。
爸爸只在家里留了十元钱,虽然他还剩下几元,但他不敢随便乱动那些钱。
如果爸爸一直不回来的话,那些钱可能需要支撑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周叔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路桥起身,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小豆丁一只和脸颊一样苍白的小手,他刚要出声,就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路桥那一眼很沉,让他不自觉就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体。
路桥没说话,只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的菜店扫了一眼,便跟着苏釉往前走去。
周叔迅速去菜店买了些蔬果肉蛋,又捎带了些熟食,然后才去追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并没有走远,正站在一栋居民楼前和几个小孩子说话。
周叔本以为是遇到了小豆丁的邻居,走近了才看到路桥手里正捏着一个孩子的手腕。
他自幼就练习击剑,虽然年龄不大,但腕部力量却又狠又稳。
此刻,那个孩子已经被捏得扁着嘴哭出了声。
“我骂他关你什么事儿?”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龄,“他就是没娘的孩子,我说错了吗?”
“你有娘,”路桥说,“怎么还没个没娘的孩子懂事儿有礼貌。”
那个孩子嘴巴张了张,脸涨红着被噎住了。
“记住,”路桥说,“没妈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你再这样欺负他,那就是你的错,你的老师应该教过你吧,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就要受到教训……”
“如果有下一次,”路桥慢慢说,声音虽然还带着童稚,可语气却很沉,连周叔这么个成年人听了都忍不住发汗,“你付出的将是这条手臂。”
大约他说话的时候手上又用了力,那个孩子疼的脸都泛了白,脸上更是涕泪横流。
其它几个孩子也被镇住了,畏畏缩缩地缩在身后,一个都不敢上前。
“我不敢了。”那个孩子终于服了软,哭着说,“真的不敢了,你快放开我。”
路桥慢慢地松了手,见那孩子要跑,又呵住了他。
“向他道歉。”他沉声说,握着旁边脸色煞白的小豆丁的手。
那孩子只得转过身来,一边揉自己的手腕,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含混混地对苏釉说,“对不起。”
苏釉没说什么,只是薄薄的唇角抿得极紧,握着路桥手的那只手也不自觉收紧了。
那只手那么小,那么软,几乎能被路桥的手整个儿包在掌心里。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后来竟被生活逼得那么冷硬那么狠绝。
路桥心头颤了颤,不自觉也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其实,这些骂人的话苏釉早就习惯了,甚至更难听的他也不是没听过。
毕竟他那么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谁都可以欺负他。
而在旧街大部分人的眼中,这样的环境下,他这样的孩子只是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发生什么都算正常。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没有人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毕竟,只要受委屈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但习惯也并不是最初就有的。
最初,妈妈离开的时候,苏釉听人这样骂自己,还会含着泪争辩,说妈妈一定会回来。
但是已经好几个月过去,妈妈连样子都快在他心里模糊了都还没有回来,他终于默默接受了自己已经没有妈妈的事实。
再后来,别人骂他,他也已经不再争辩,因为争辩往往会带来那些孩子的毒打。
而最后,他遇到那些人,或者听到那些带着笑的骂声,就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他其实也会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变得很强壮很有力量,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自己。
但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遥远了。
苏釉确实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笑骂与欺凌,可是,当这样一个陌生的哥哥站住来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的委屈却翻江倒海地翻滚起来。
妈妈不要他,爸爸现在就经常不回家,将来可能也不会再要他,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别的孩子都读幼儿园了,可是他没有,因为爸爸没有给他报名,也因为幼儿园会收费。
他很想去,但是却不敢说,害怕说了爸爸就真的不再要他。
他偷偷揉了揉眼睛,握着路桥的手往前走,走进黑洞洞的居民楼里,上到五楼,打开自己的家门。
房间很小,笼共大概只有五六十平,但又分成了两室一厅,所以客厅看起来就更小。
大约苏怀民和洛颀结婚的时候也置办了点家具,房间对着门的地方放着一张三人的小型沙发,米色的,可能因为缺乏打理,已经蒙上了一层蒙蒙的灰。
沙发前放着一个小型的茶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苏釉进门后就放开了路桥的手,迅速跑到沙发边,将沙发上放着的东西收拾干净,让路桥和周叔坐。
路桥看到,他小小的手里握着的,是几张破旧的卡片,还有一个断了腿的木头人。
大约也是捡来的。
“哥哥坐。”苏釉乖巧地说,又仰起脸来看着周叔,“叔叔坐。”
他将刚放在茶几上的那捆面条重新拿起来,“我去做饭。”
“我去,我去。”周叔立刻从小孩儿手里将面条接过来。
这种面条是村里或者下面小作坊里用机器压出来的,很便宜,周叔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可以吗?”苏釉像是有些不太确定,“我看别人家都是主人做饭的。”
他那么小,说这样的话有些怪异,又让人无比心酸,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可以。“路桥轻声说,嗓音忍不住有些哽咽了,“别人都是大人,可你是个孩子。”
苏釉浓密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随即便乖乖坐在了路桥身侧。
天快黑了,家里就更暗些,路桥刚要起身找开关,就听周叔在厨房里叫了一声:“少爷。”
“我去说句话。”路桥对苏釉说。
苏釉乖巧地点点头,双脚在空气中荡了荡,他似乎没发现房间里的暗淡,又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光线。
路桥进到厨房,刚一过去,就看到周叔紧皱的眉头,以及厨房角落里,两扇门都敞着的空荡荡的小冰箱。
“少爷。”周叔往外看了一眼,暮色中,那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估计也存不住,他们家里已经断电了,冰箱里一口吃的都没有……”
路桥微微垂着眼,周叔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
“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就丢一个孩子在家?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的?”周叔轻声道。
是啊,路桥忍不住想。
这些人可真够狠心也真够没有担当的,这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忍心这么作践?
路桥以前不是没来过旧街,知道这里的人过的大都过的很一般,很大一部分可能都很贫苦。
他更知道苏釉以前过的不好,但都是听别人说,可此刻他却无比清晰地知道,亲眼看到和“听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听说时一样是心疼难过的,是愤懑的,是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给他以填补他人生空洞的……
可亲眼看见,却心如刀绞,痛彻心扉,几乎不能思考。
他外公一生行善,捐助了无数家养老院,疗养院,孤儿院……
他母亲更是跟着他外公一起,打理着日常的事务,帮忙筹备善款。
但他们帮助的大都是没有劳动能力和失去劳动能力的儿童和老人。
直到到了路桥这里,在他们的基础上,他更是大力发展商泰,扶助下游企业。
因为,无论哪一家企业都并仅仅只是一家企业,它们还承载着许许多多人的生存问题。
企业里的员工大都正值壮年,而他们背后也大都有着需要他们抚养和赡养的孩子与老人。
即便他明知道,苏釉的父母可能是从根底就坏了,可是他还是常常幻想,如果苏怀民和洛颀曾经生活稳定一点的话,说不定苏釉的童年不会那么苦。
所以他拼了命去为更多人创造好的生存条件,竭力避免会有更多个无助的小苏釉产生。
可是现在,他来了,他亲眼看到了。
他不再对苏怀民抱有任何幻想,他想要亲手把幸福给这个孩子,给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他在他眼下一点点幸福地长大。
忘记他三岁前,或者今天前,所遭受过的所有的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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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其实一直都知道苏怀民和洛颀从根里就坏了,但寻找幼幼的那些年里,他总是因为心疼幼幼的遭遇,而幻想他会有不一样的童年,并不是真的对那些人抱有期望。
第69章
路桥从浴室出来, 头发还未及擦干,就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种莽莽撞撞又有点急切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辛免。
路桥将手里的毛巾随便一丢, 又将浴袍的领口拢了拢, 才过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门还没打开个缝儿,辛免就钻了进来, “小桥,一起做作业吧?”
他边说话边抬头看了路桥一眼, 不觉有点愣怔。
路桥的头发还有点湿,因为刚擦过的原因, 乌黑的碎发略显凌乱,衬得染了水气的漆黑眉眼更显凌厉深邃, 而偏偏唇色又十分艳丽。
只是一点也不轻浮。
因为那副微微抿住的唇角处, 透出一股十分令人心折的坚毅来。
甚至……,辛免的目光不觉躲闪了下, 甚至还好看的过了分。
“小桥,”他伸手将路桥放下的毛巾抓起来:“我帮你擦擦头发?”
“不用了。”路桥说, “作业记录本和最近两天的课程我都整理了,你看了有什么不明白再问我。”
辛免小时候体弱,经常请假,全靠路桥不厌其烦地为他补课,才能保证不落下功课。
“哦, ”辛免低低地应了一声, 但还是坚持,“擦了头发再看, 我就是因为洗完澡偷懒没吹头发才感冒的, 你忘了?”
感冒对小时候的辛免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 路桥猛然回来,确实不记得他这次感冒的诱因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将毛巾从辛免手中接过来:“我自己来。”
辛免看着他,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不过是擦个头发,对他们而言本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两个人一起写作业,一起玩游戏,一起上下学,谁犯了点错儿互相打个掩护……
再小一点的时候,别说擦个头发,就连洗澡也经常是一起洗洗就完事儿了。
怎么现在他给他擦个头发他都要避开了?
辛免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看路桥将头发仔细擦了,才又往前一步问道:“哥,我听说,你要资助几个学生是吗?”
“听谁说的?”路桥说“消息这么灵通。”
辛免迅速忘了刚才的不快,嘿嘿笑道:“我妈。”
又说,“阿姨告诉她的。”
“嗯。”路桥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还要等周末我妈过去一趟才能定下来。”
辛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已经十岁了,但还是一团孩气的样子。
他比路桥大一点,但从小到大,却一直长不过路桥,在体质上,就更是比不过路桥了。
路桥喜欢游泳,击剑,不仅学习好,每次还都是校运动会的主力。
战斗力更是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