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不想分开,那我们就先不分开。”路桥说。
他冲赵姐点了点头,将团团抱了回来,这次没有将他放到小床上,而是放在了他和苏釉之间。
“小爸。”团团心虚地扯了扯苏釉的手指。
“还藏哪里了?”苏釉弯下腰来,用纸巾轻轻为小东西将眼角残余的泪水擦净。
“隔壁。”团团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之前苏釉住过的那间卧室。
“明天带爸爸或者小爸去取出来好不好?”苏釉问。
团团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向苏釉确认,“团团可以不和爸爸小爸分开吗?”
苏釉抬起眼来,不自觉看向路桥。
他们谁都没想到,团团会把这次分房看成偷藏糖果的惩罚,他和路桥,谁都不愿意孩子这么小就在这方面受到伤害。
“那我们再延长一年好不好?”轻轻揉他柔软的发,又说,“说不定将来团团自己就想要独立的空间了。”
“才不会。”团团说,将自己埋进薄毯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来,他一只手握着苏釉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悄悄握紧了路桥的手指。
他的两侧都是爸爸,让他无比安全的爸爸,所以,连睫毛上的泪水都未来得及干透,他便沉入了甜甜的梦乡里。
团团一夜好眠,第二天下午路桥刚回来,他就主动握住路桥的手指,如约将他带到了苏釉之前的那间卧室里。
“在上面的柜子里。”团团小声说,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来,指向上面一层其中一个柜门。
“这么高,”路桥有点惊讶,弯下腰将手盖在团团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告诉爸爸,你是怎么放进去的?”
“踩在凳子上。”团团的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下,小声道。
团团藏东西的时候很是动了脑筋的。
因为他自己很小,还不到爸爸的大腿,所以一般情况下,别人不会考虑太高的地方。
也因此,他特意将苏釉书桌前的椅子拉过来,踩在上面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层。
可是前两天,因为他要搬进来,椅子被收拾了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再够到自己藏好的东西。
路桥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还有几件衣服,是苏釉读书时候穿的,而衣服下面,藏着一个小纸箱。
路桥将衣服拿开,将纸箱拉了出来。
里面确实有糖,不过并不多,只有十来颗,连箱底都还没有铺满。
路桥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顾顾忌到小朋友的自尊,他并没有笑出声来。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重新站直身体准备将衣服整理整齐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柜子一角那只安静地躺着的手机。
路桥愣了下,随即缓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将那只手机掏了出来。
大约是岁月悠久的原因,手机的白色外壳已经发黄。
但路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很多年前,自己送给苏釉的那部。
十几年过去,这部当时的最新品在现在看来既笨拙又老旧,但因为承载着过去许许多多的回忆,路桥又觉得十分珍贵。
他尝试着开了开机,不出意外,并没能打开。
虽然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电量早已耗尽,但也有可能是放了太久已经坏掉了。
路桥边想边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手机的外壳。
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机外壳脱落下来,路桥的手不觉顿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那幅画儿。
被塑封封得严严实实,又被人折叠的整整齐齐。
他慢慢地将画展开,看到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变浅了的那些简易线条。
小小的人儿裹在薄被里睡得正香,乌黑的发下,他薄薄的眼皮上,印着一个红红的唇印。
而画的右下角画着一颗红色的爱心,爱心里写着两个字:幼幼。
是他的笔迹。
而画的后面还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看起来甚至很新。
像是因为藏得很深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少岁月的侵蚀,又像是和那张画一样,因为主人特别特别爱惜,很仔细地保护了起来,所以没能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即便这张卡的主人,一次都没有用过它。
路桥心底蓦地泛起一股十分滚烫的热流来。
想起苏釉在医院总别在白大褂上的那只金笔,是他和这只手机一起送给他的,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爱惜的很好,即便这么多年过去,那只笔依然可以很流畅地写出很漂亮的字儿来。
那时候,他总以为他们有十分十分漫长的未来。
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送他都少东西……
也曾经一度,他以为他把他都给丢了,他送的东西更是不会留着。
可时隔多年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给他的每一样东西,即便再微不足道,他都很仔细很宝贝地保存着。
即便后来他给了他更多,他也从不舍的丢弃哪怕其中一样。
“爸爸。”脚下的小团子数了三四遍,终于把那几颗糖果数了个清楚明白,奶声奶气地向他汇报,“十六颗糖果。”
路桥的手指紧了紧,一边蹲下身去,一边重新将那张画儿折好,和卡片一起收进了手机壳的背面。
和原先一模一样。
“咦?”团团的眼睛睁大了,带着股甜甜的奶香偎进他怀里来,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
路桥含笑看他,目光十分温润柔和。
他想了片刻,才轻声对团团道:“传家宝。”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部 分的番外终于写完了。
容我休息两天就开始最后一部分的番外,应该是梦回方式的IF线?
感谢大家等待,本章仍会有红包掉落哦,啾咪。
第67章
这一晚, 一只手被团团握着,另一只手轻轻盖在苏釉柔软的发顶,路桥就连睡着了, 嘴角都是翘着的。
他睡得很安稳, 可醒来时却觉得耳边有些嘈杂,身体也有些轻微的摇晃。
路桥以为是在做梦,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进了车子里。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际, 将路边已经变成了金色的银杏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是秋天特有的,萧条而又热烈的奇异色彩。
路桥怔了怔, 不觉有些恍惚,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刚要叫靳小圆一声, 才发现车子的内饰不对。
虽然岁月久远,但他仍记得这辆车子, 是他年少读书时,家里周叔接送自己上下学时经常开的那辆。
那辆车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那辆车子应该早就不在了。
路桥心头一惊,头脑也迅速清醒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他发现了更多的不对。
他的手还很小,手腕纤细, 皮肤白皙, 和后来虽然同样清瘦,但却覆着薄而流畅肌肉线条的手臂完全不同。
而微微卷起的衣袖, 正是龙大附小的校服衣袖。
路桥的呼吸几乎顿住了, 他缓缓抬眼, 没出预料,此刻驾驶位上坐着的并不是靳小圆,而是周叔。
路宅虽然名叫路宅,但其实是路桥母亲的嫁妆,一草一木,大都是由路桥的外公桑庭竹亲自布置,里面含着桑庭竹对女儿浓浓的爱意。
而周叔,也是从桑家跟着桑晴过来的,是桑晴的贴身司机。
只是桑晴一向喜静,外出较少,而路桥读书后,她也不放心由别人来接送,所以慢慢的,接送路桥上下学也成了周叔的主要任务之一。
后来,桑晴去世,路潍州再婚,洛颀看不惯那些从桑家跟来的佣人,就找理由把人给打发了出去。
周叔就是其一。
之后,路桥把这些人都重新安置在了桑家的老宅里。
虽然桑晴离世,桑庭竹受到巨大打击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但桑宅却依然和以前一样,被这些老人们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都没有荒废。
后来桑庭竹去世,也有不少人联系过路桥,想要将桑家的宅院买下来。
只是,那里曾是外公外婆生活的地方,也是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外公曾经无比爱惜着过来的,路桥不舍的卖,就一直放着。
后来团团出生,路桥也曾考虑过,等将来团团成年,他们老两口就搬到桑家老宅居住,将路宅留给团团。
不过当时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团团还小,考虑这些也为时尚早。
不过周叔知道后却很是高兴。
最初,他看着桑晴长大,后来又看着路桥长大,虽然已经年迈,但早已把桑家当做了自己的家。
有生之年里,他很是希望还有机会可以看自己的小主人回去,让桑宅可以真正的“活”起来。
路桥坐在后座上,看着周叔的背影以及一边侧脸。
和印象中老态龙钟的周叔不同,现在的周叔看起来还很年轻,最多不过五十岁。
而他脚边的书包里装得则是小学五年级的教材……
路桥安静了片刻,心底难以自控地闪过苏釉和团团的笑脸。
因为那两张笑脸,他心中升起了一缕难以言说的恐惧,以及很多很多的不舍和留恋。
他想要回去,回到那张有着他全世界的床上去。
甚至于,他不动声色地收拢牙关,重重咬住了自己的口腔内壁,以期可以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只是下一刻,迎接他的只有剧烈的疼痛,以及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气,却独独没能让他从这个场景中脱身而出。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不像是一场梦。
路桥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自己回到了过去,十岁刚升小五的这一年。
“幼幼!”他在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自禁想到,现在的苏釉应该才只有三岁而已。
而这个时间节点,也正是洛颀刚抛弃他们父子不久,苏怀民还未彻底堕落的时候。
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起来,心底在被巨大失望淹没后,升起一缕细微的希望来。
不仅仅是苏釉,他的母亲,他的外公……
很多很多人都还在,许多许多悲剧也还并未发生。
苏釉可以不用那样辛苦地熬许多许多年,而很多事情的结局也可以重新书写……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没有说话,前面周叔从后视镜中看他低眉垂目,神色不属的样子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少爷是不是在担心辛免少爷?”
因为辛免和路桥一起长大,桑晴又待张月英情同姐妹,为了怕影响辛免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家里其他人对他的称呼和路桥一直保持着一致。
见路桥仍没说话,周叔又说,“少爷不用担心,辛免少爷就是娇气些,不过是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路桥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周叔从后视镜中看着路桥略显稚嫩的脸,总觉的哪里好像有些不同。
但究竟哪里不同,他却无法说清楚。
周叔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琢磨出了点门道。
后座的少年眉目如画,一双凤眼更是有神,平时笑起来总是活力四射,感染力极强,如果不是真的生气或者发火的话,几乎不会让人感觉到什么明显的距离感。
对于他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就更是没有什么少爷架子。
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让周叔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圧感。
那种威压是自然而然的,好像与路桥是自成一体的,根本不需要他额外再做什么一般。
大概还是担心吧?周叔忍不住想。
毕竟少爷和辛免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早上的时候,辛免因为感冒,还哭得梨花带雨的。
担心也算正常。
“今天老爷也过来吃饭,”周叔笑着转移路桥的注意力,“刚才在学校门口等少爷的时候,老爷就等不及了,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间才能回家,知道今天有强化训练要晚放学,还很失望呢。”
“外公也来了?”闻言,路桥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嗯。”周叔笑了一声。
少爷就算再老成,听到能够见到疼爱自己的长辈,眼里的热切期待之情还是一下就露了馅儿。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老人家去了一趟外地,不知道多想你。”周叔笑着说。
他没看到,路桥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双手,用力到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也没看到,路桥微微侧开脸后隐隐透红的眼眶。
和外公相依为命的那段岁月,送走外公后,好像天地间那么满,可他的世界却只剩下了虚无的那红孤独感,以及很多很多年后,他依然对老人浓浓的思念……
路桥永远都忘不了。
老人上一次过得很不容易,一生中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也饱受苦难,中年丧偶,老年丧女,连一辈子的基业也被人抢了去……
这一次,路桥再不想让老人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苦了。
以前一步步走下来,路桥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很多时候也是咬着牙噙着血才能坚持下来的。
尤其后来有了苏釉和团团,他更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
未来太好,他因此极少极少再回头看过去。
现在真的重新回来,他才发现,过去的遗憾与痛苦,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原来并不是他不愿意回头看,而是出于人性的自我保护本能,他只是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