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釉嘴里含着半块蛋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了。
让苏怀民帮忙做调查,是路桥提出来的。
他明白这种人,一辈子缺乏人的认可,所以才越走越偏。
对于他们,任何一点认同,或许都很重要。
而且,无论是谁,开口就想把人家的孩子接走,都太过可疑了。
给苏怀民一点工作,然后给予他一点点认可,慢慢才能走出下一步来。
离开的时候,苏釉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托着半块蛋糕,他跟着苏怀民一起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哥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但路桥看下去的时候,他又抿着唇没有说话。
路桥蹲下身来,用指腹再次为他擦了擦唇角的奶油和巧克力。
“放心,”他对他说,“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
他整了整苏釉的衣领,“天冷了,回去把新衣服换上。”
又说,“在家乖乖等哥哥。”
*
“你真觉得苏怀民能行?”回去的路上,桑晴柔声问路桥。
“放心。”路桥说,“您没看到,要他帮忙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
“他不仅会好好去做,”路桥继续道,“还会做的很好。”
“少爷都能掐会算了。”听着他们母子的对话,周叔忍不住在前面打趣道。
闻言,桑晴也笑了,她抬手在路桥发顶揉了揉:“怎么好像一夜之间,我的桥儿就长大了。”
路桥以前最烦人家碰自己的头发,可现在,他却极度依恋地在桑晴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妈,”路桥说,“前面商场停下车,我想再去为苏釉买点衣服和日用品。”
桑晴点点头,想到刚刚那个孩子,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之前还有些疑惑,路桥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提出要把苏釉接到家里来,现在却也能理解了。
那个醉醺醺的父亲,任谁一看都知道,根本没办法照顾好孩子,而这个孩子又过于可爱了。
如果第一次见到苏釉的是她,说不定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妈,”路桥又说,“爸今天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桑晴笑了下,“你爸这次出差时间长,去的地方也多,回家别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着。”
“那不行,”路桥说,“如果苏怀民这事儿办好了,我还想让我爸把人收到身边呢。”
“你呀。”桑晴忍不住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头,“咱们家现在你提前做主了是不是?爸爸妈妈都让你支使的团团转。”
“那就让爸爸收下他嘛,跑跑腿也行。”路桥忍不住拉了桑晴的手撒娇,“将来他住在副楼里,让苏釉跟着我住在主楼里,这样他们父子也能经常见面。”
和辛免不一样,路桥其实是不太会撒娇的小孩儿。
桑晴看着他,像是忍不住有点好笑:“那我给你爸说说?”
“谢谢妈。”路桥立刻笑了起来,一双凤眸迸出亮光来。
桑晴看着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商泰的大权还在桑庭竹手里,路潍州面儿上还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这句话有桑晴去说,他一准同意。
路桥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偏头往外看了看。
虽然是秋天,但正午的阳光却很好,透过车窗晒进来,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把苏怀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且放在路潍州跟前,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一是,苏怀民现在还未曾泥足深陷。
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好好把握机会,就算心性尚且不稳,但只要能勉勉强强地过下来不犯大错,让苏釉的童年对亲情能够有哪怕一点点的温馨回忆也好。
二是,如果他有什么别的异动,路桥也能及时把握动向,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苏釉。
还有一点是,路潍州现在和洛颀还不曾认识,就算将来真的认识了,有苏怀民这层关系,他就算再心猿意马,也不太方便再下这个嘴了。
……
他确实需要苏怀民这样一个角色来拖住路潍州,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可以在再长大一些时,从容处理他父母的关系,及早让路潍州净身出户,保护好他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有红包掉落哈
第70章
路潍州确实是回来了。
路桥他们回来的时候, 他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茶看报。
看到桑晴,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迎了上来,体贴地接过她的风衣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干什么去了?一回家就不见你们母子的踪影, ”他亲密地揽了桑晴的肩膀, 笑盈盈地问,“不是我不在家, 你们自己趁机出去吃好吃的去了?”
桑晴抿唇笑了下,又像是当着孩子的面有些不太好意思一样, 轻轻拍了拍路潍州的手:“和小桥去了旧街一趟。”
她跟着路潍州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路潍州递过来的茶碗, 低头喝了两口,才简略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 她抬起笑盈盈的眼睛看了路桥一眼, 才又慢声细语地提了苏怀民的事情。
不出路桥所料,路潍州听完之后, 立刻就点了点头。
“不就是身边多个人?”他说,“只要你能高兴, 算是个什么事儿?”
桑晴轻轻咳了一声,笑着低声道:“小桥还在呢。”
路潍州的话音一顿,他抿了抿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桑晴笑着垂眸,又喝了几口茶水后, 才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她轻声提醒路潍州道:“这个人看起来心性不太成熟, 你用他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点。”
她一想到苏怀民竟然可以把一个三岁的,生活都还不能自理的孩子随意丢弃在家里, 还一丢就是好一段时间, 就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苏怀民这种人, 说他心性不成熟已经是十分客气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心性不稳或不负责任了……
如果真要深究的话,他甚至可能存在故意杀人的可能性。
桑晴其实很少用恶意去猜测别人,所以这个念头甫一漫上心头,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还尚未成型的想法便散掉了。
不过对于苏釉的处境,她也更觉揪心了起来。
路潍州还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笑着轻轻握了她的手安慰道:“我心里有谱,这事儿你放心。”
桑晴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路潍州这边安抚好桑晴,才又抬眼看向路桥:“这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好好照顾妈妈?”
还不等路桥说话,又说,“看你这副样子就肯定没有做到,你啊,不给你妈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是。”桑晴立刻为路桥分辩道,“小桥最近懂事儿好些。”
她笑意里带着些欣慰,偏头问路潍州,“你说,孩子是不是到了某个阶段,就会突然之间长大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路桥始终没有插嘴。
他冷眼看着路潍州对桑晴体贴又恩爱的样子,只觉得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与难以排遣的压抑感。。
像是眼睁睁看着一条冰冷的毒蛇在自己身侧嘶嘶吐着信子爬过,留下让人挥之不去的黏腻湿痕,却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的那种无力感。
路桥并不确定路潍州有没有爱过桑晴。
但他却可以肯定,这种人就算有过一点真心,那点真心也一定是极度廉价的。
他看上的终究还是桑晴的出身,看上的是桑晴背后的商泰,以及商泰可以为他带来的,他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地位和金钱。
况且桑晴又是独女……
也就更加值得他算计。
路潍州现在还相当年轻,他长相斯文,身高也够,但单论长相来说,却也算不上最出挑的。
更不用说他的出身。
正常情况下,别说商泰的千金大小姐,就连以前的周媚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之所以可以攀上桑晴,不过是因为路桥外婆那场事故,给了他可乘之机。
若不是当时桑晴受到了那么严重的打击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坐在这里?
不过,路潍州的演技也是真的好。
要不然,路桥当年也不会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一对神仙伴侣般恩爱的夫妻了。
更不会一直以为,只要有父亲在,母亲就一定是幸福的。
这件事情上,别说是路桥,就连看了一辈子人的桑庭竹最后都被瞒了过去。
其实最初也不是没有端倪的。
当时路潍州穷尽一切手段追求桑晴时,桑庭竹夫妇并不看好。
只是后来路桥外婆去世,桑庭竹和桑晴都受到了巨大打击,而桑庭竹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了桑晴一个亲人。
他一切都以女儿的感受为先,才最终对这桩婚事让了步。
婚后许多年里,一家人风风雨雨地走了过来。
路潍州对桑晴一直如恋爱时那么体贴温柔,况且后来又有了路桥,桑庭竹才开始真正试着接纳了他,并把商泰的一些权利让渡给他。
只是谁也没想到,正是因为权利的不断让渡,才为他自己的宝贝女儿招来了灭顶之灾。
路潍州和洛颀逼死桑晴,又趁桑庭竹年迈经受不住打击之际,将商泰彻底据为己有。
……
路桥安静地坐在他父母对过,漫不经心地吃了点他外公带来的甜点,压下心底那股恶心感。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拎起玄关架子上的几个购物袋上了楼。
袋子里装的,都是他和桑晴为苏釉选购的衣物和日用品。
他第一次从苏家出来时就已经很想买了带给苏釉了,但最后还是先压了下来。
他对苏怀民的印象很不好。
所以在他面前,他情愿多做一点保留,以免他看出自己对苏釉不同寻常的感情,将来反而会拿苏釉来拿捏他。
到时候再想让苏釉到路家来就很不容易了。
路桥一路上到二楼,沉默着进了自己的卧室,将东西仔细地装进了柜子里。
一片安静中,楼上的敲敲打打声隐隐约约传了下来,路桥的动作顿了顿,不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桑晴的动作很快,已经在让人准备三楼的卧室了。
路桥选了和以前一样的位置,靠近三楼楼梯口那间卧室留给苏釉,而他自己仍然住原来那间,隔壁连着书房。
不过,苏釉现在还小,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住在旧街那套老房子里,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害怕。
如果他害怕的话,那么他们可以暂时住在一间房间里。
路桥微微仰脸,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
苏怀民应该是真的上了心。
三天后,他就联系了桑晴,说已经对旧街的适龄儿童做完了登记工作。
当天下午放学时,周叔驾车,路潍州夫妇一起去学校接了路桥和辛免,几人一起去了旧街。
苏怀民今天倒是很清醒,身上也没什么酒味儿。
只是苏家的客厅太小了,一行人踏进去,就恨不得人挤着人转不开身了。
苏釉更是一只手扯着苏怀民的衣角,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这时候还很爱很爱苏怀民。
即便苏怀民一走就那么多天,即便家里只留下十块钱,但是无论多冷多饿,苏釉都还是爱他的父亲的。
对他而言,父亲就是他的天,也是他的地,是他无论何时何地看见了,就算害怕也会生出依赖之情的存在。
他从不会往坏里想自己的父亲。
就算后来,苏怀民越陷越深,喝醉了就拿他发泄,对他施暴,他也没有真的恨他的父亲。
如果没有后面,十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情,他了无生意地一刀刺进自己心口的话,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真的恨苏怀民。
他表面上很冷,心确实又热又软的。
苏怀民给了他一分的暖,即便是无意识的,但他都会牢牢记着,并抵消掉他所有的不好。
“柚柚过来。”路桥这会儿看不得他那样依恋地扯着苏怀民的衣角,便蹲下身来笑着对苏釉招手。
苏釉闻言,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他从苏怀民身后走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对他而言十分巨大的汽车人玩具。
他换上了上次桑晴带来的新衣服。
天蓝色的小外套将他的脸衬得格外白,眼睛格外黑,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好好看啊哥,”辛免在房间里找不到坐的地方,忍不住团团转了几圈儿,这会儿看见苏釉,他终于停了下来,抱着书包跟路桥偷偷咬耳朵,“好像我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最好看的玩具娃娃。”
看苏釉走了过来,他便闭上了嘴巴,和路桥一样,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
“哥哥。”苏釉看着比前几天精神了许多,眼睛都是亮的。
“爸爸这几天在家陪你,很开心对不对?”虽然不愿意,但路桥知道他确实是在为这个开心,有些不太情愿地问。
“嗯。”苏釉用力点头,眼睛又弯了几分。
这几天苏怀民帮忙在做贫困儿童的登记工作,他们家来了不少人做登记,爸爸一直在家没怎么出门,苏釉觉得,这是他最近过的最最最开心的几天了。
路桥看着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柔软的发顶,心底又酸又涩,可却和他一样,慢慢弯起了眼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