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和路潍州桑晴说话的苏怀民。
即便他永远都无法原谅上一次苏怀民对苏釉做的事情,甚至包括前几天他看到的那些事情,但是,如果苏釉那么爱他的父亲,他是真的愿意拉他一把。
如果这一次,苏怀民能好好地走下去,那么,苏釉就真的可以拥有一份亲情。
他看的那么重的亲情。
他将手又在苏釉发顶揉了一把,才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位是辛免哥哥。”见苏釉好奇地打量辛免,路桥向他介绍道。
“辛免哥哥。”苏釉立刻童声童气地叫。
“好乖哦。”辛免笑起来,学着路桥的样子碰了碰苏釉乌黑的发。
“玩具你会玩儿了吗?”路桥见他宝贝地抱着自己上次送给他的那个玩具,便温声问道。
“嗯。”苏釉立刻点头,拉着他的手为他演示。
这种汽车人的变形范围很广,还有“激光”发射功能,像苏釉这么大的孩子还看不懂说明书,所以很多家庭最初都是当做亲子玩具来玩儿的,到了后面才交给孩子自己玩儿。
苏怀民是肯定不会陪苏釉玩儿的,但短短三天的时间,苏釉却已经将全部功能与玩法都摸索了出来。
他太爱这个玩具了,这几天连睡觉都抱着不舍得撒手。
“柚柚好厉害。”路桥看完,忍不住笑着夸赞道。
苏釉便将玩具往怀里抱了抱,小脸却悄悄地红了。
苏家的房间小,三个孩子凑在角落里说话,但大人们那边的交谈声也完全可以收入耳中。
路桥侧耳倾听,听到苏怀民终于将十几个经济条件较差,无法读幼儿园,或者义务教育结束后,没有办法继续读书的孩子的基本情况介绍完毕。
“你做的很好。”桑晴含笑道谢,“这些资料我们还会进一步审核,通过的孩子可以接受我们项目的援助就近入学。”
她顿了片刻,又按照和路桥约定好的话术说道:是这个样子,我们手里有一个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的名额,为了感谢您的帮助,我们的意思是,优先将这个名额给苏釉,您的意思呢?”
桑晴微微含笑,不紧不慢地挤压掉苏怀民心底的不确定:“当然,如果您这边有别的想法,我们就将这个名额给别的更需要的孩子。”
毕竟,对于好的事物或者事情,每个人的本能就是想要占据先机。
果然,随着桑晴娓娓道来,苏怀民眼里的犹豫消失了。
最初听到只有一个名额时,他还在考虑自己有没有时间可以去接苏釉。
毕竟他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哪天喝醉了根本不可能记得孩子的事,有时候甚至还有可能好几天都不归家,……
到时候,苏釉该怎么办?
要不随便让他就近入读吧,他想着,让他自己上学下学算了。
但桑晴一说要把名额给别人,他立刻就横下了心来。
“我们没有别的想法。”他飞快地道。,“能读龙大附小下面的幼儿园当然最好了。”
苏釉还在专注地玩玩具,没有听到他父亲的话,但路桥听到了。
他的唇角终于不动声色地抬了起来。
“我就怕。”苏怀民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犹豫道,“我就怕我有时候会没时间去接他。”
“就近您也是要接的。”周叔笑着插话,“他才豌豆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上下学,不说人贩子,单过个马路,那么点都有可能在司机的视角盲区里。”
谁都知道周叔的话是事实,苏怀民便也沉默了下来。
从洛颀走后,他一直醉生梦死,一部分是他真心爱那个女人,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得到了最爱的人,也有了安稳的家庭,孩子又玉雪可爱,已经很满足。
可是洛颀不满足。
两个人结婚后,他就壮士断腕,断掉了以前那些旧关系。
他没学历,只能干点手艺活,跟着修车行的大师傅一干就是三年多,好不容易熬出来,工资也翻了一番。
为了多赚点,不让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受委屈,他加的班比谁都多。
他难得充实满足了几年,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他心里支撑自己的东西彻底倒了,甚至很多次认为苏釉是自己的累赘,夜里睁开眼睛,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曾经有无数次,他将手掌圈在了那截细细的脖颈上……
但他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他不怕法律的制裁,他甚至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可这个这么乖巧,丝毫不用他操心的孩子,是他的儿子!
这几天的忙忙碌碌,让他隐约又有了点过去的充实感。
可每当夜深人静,那种空虚与愤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到过去的正轨上去。
更无法确定,自己能在这孩子身上放多少心思。
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看似时间是最多的,可真的醉生梦死起来,却比谁的时间都少。
“要不,”桑晴思考了下,“我们家这两个孩子在附小读书,如果你这边确实没有时间,我可以顺带接着苏釉到我家去,你有时间了再去接他?”
苏怀民看着桑晴,一颗心难免有些软化。
“人家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能接,用得着你?”路潍州这时也笑了,“父子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他看向苏怀民,“听说苏先生现在还没有工作?”
苏怀民尴尬地咳了一声,头不自觉往下埋了埋。
“我没有别的意思,”路潍州笑了笑,“我看苏先生整理的这些资料都井井有条,想来工作能力差不了哪里去,我这边目前正确个助理类的职位,不知道苏先生感不感兴趣,可以的话,你可以住在我家的副楼里,孩子以后也住在我家就好。”
他打量了一下苏怀民的家:“这套房子可以租出去,收了租金也可以多带孩子出去玩玩。”
苏怀民愣住了。
他刚才也有看到路潍州的名片,这可是商泰的副总。
能够进入商泰工作,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
即便他现在觉得生活了无生趣,一切都对他毫无意义,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也难免有些心动。
他犹豫了片刻,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苏叔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苏怀民转头看过去,那孩子修眉凤目,唇红齿白,长的极好,正是路桥。
“我听人说过你家里的事情,”路桥看着他,一双眸子漆黑,“如果我说你的话,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就算是拼了命,我也肯定是要混出一番名堂来,让那个人将来见了我只能仰着头,只能悔不当初,让她在我面前再也高攀不起。”
这句话让苏怀民不太清醒的大脑轰地一声响了起来,像是迸射出了一股浓烈的热意,烧的他连血液都要沸腾。
“苏叔叔。”路桥继续道,和成人相比还略带稚嫩的嗓音,此刻却格外低沉地向苏怀民当头敲下了致命的一锤,“这可能是您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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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路桥说这些话的时候, 路潍州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在苏怀民终于做出了决定,扯走了他的注意力。
“我去。”苏怀民牙关咬得死紧, 握成双拳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我去。”他重复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连苏釉都将玩具抱进了怀里,懵懵懂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爸爸又要走了吗?他小声地问, 委屈地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却又不太敢哭。
爸爸不喜欢哭闹的孩子。
妈妈已经不要他了, 爸爸如果再不要他,那他就真的没有家了。
“爸爸不走, ”路桥立刻蹲下身来,语气已与刚才截然不同, 变得温柔平和, “爸爸只是选择了一份工作,是为了不再和幼幼继续分开。”
这一次, 他叫的是“幼幼。”
“幼幼”和“柚柚”的发音很像,没有人听出来, 可苏釉却听出来了。
因为他觉得这次哥哥叫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却更让他安心,也让他无端端就升起信任来。
他眨了眨眼睛,把刚刚强忍的泪意彻底眨掉, 又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又慢慢弯了起来。
路桥看着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你就要上学了。”他低声说, “学校离这边有点远, 你可以和爸爸都住在哥哥家里,哥哥陪你收拾搬家的东西好不好?”
“我也帮你。”刚刚被路桥那段话震惊的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辛免也立刻探过头来,“我也是哥哥。”
“嗯。”苏釉点头,叫道,“辛免哥哥。”
他很乖,在苏怀民没有同意之前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迈动小短腿挪到苏怀民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角。
“爸爸。”他叫,一双眼睛乌黑澄亮 ,“哥哥说要搬到他的家里去,是真的吗?”
他环视了一周,又忍不住问,“哥哥家里的人是不是很多?”
“是。”桑晴立刻笑着告诉他,“哥哥家里的人超级多,柚柚以后就不用害怕了。”
苏釉像是仍然有些犹豫,片刻后他很小声地问:“那,他们会欺负柚柚吗?”
“不会。”桑晴立刻保证,“他们都会很爱护柚柚的。”
苏釉抿了抿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看了桑晴一会儿,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片刻后,他终于笑了起来,眼睛里溢满了欣喜之色。
随后他又偏头,轻轻拉着苏怀民的衣角晃了晃,小心翼翼问:“爸爸?”
桑晴与苏釉的对话,让苏怀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惭愧之意来。
他的脸颊不自觉发烫。
那热意一路攀爬,从耳后又钻进了衣领里。
他自幼长在旧街,旧街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明白。
而苏釉的遭遇,他也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全都很清楚。
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罢了,陷在痛苦与堕落的泥沼里,不愿意分出一点精力与时间来去管身外的事情。
甚至于,在对待苏釉上,他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他垂了垂头,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苏釉刚出生时的场景。
小小软软的一团,没比他的鞋子大多少,乖乖地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安静地吃自己的大拇指。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喜悦来,也想起了苏釉第一次开口叫爸爸时,自己的雀跃与兴奋。
他还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未来有过的,所有的美好规划与向往,也想起了以前婴儿肥的苏釉多么的玉雪可爱,看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给彻底融化,叫爸爸奶奶的甜甜的,看见他就会忍不住张开手臂迎过来,对他咯咯咯地笑……
可现在,明明是同一个孩子,在他面前的苏釉却骨瘦如柴,面色透着一股营养不良才有的苍白色,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暗淡,叫他的时候,那双以前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总是很紧张,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种对比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更加愧悔。
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或许真的会一直错下去,永远都没有回头路,也或许,苏釉会在哪一天真的死去。
房间里挤了不少人,让狭小的空间空前的温暖了许多,可苏怀民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底生出一股仓惶与恐惧来。
他看着苏釉那双纯洁干净的眼睛,想着这个孩子无论遭到怎样的待遇都从未抱怨过。
他不哭,也不闹,甚至在他喝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烧热水给他,而他自己,渴了就捧着自己的杯子去水龙头上接点凉水……
第一次,他对上这双眼睛,觉得羞愧的厉害,那种强烈的羞愧感,让他心底久违地生出了一种钝痛感,那钝痛沿着他的神经末梢直冲颅顶,让他一瞬间头痛欲裂。
“嗯。”他点了点头,有些很灼人的东西滴了下来。
苏釉像是愣了一下,眼里的期待之情慢慢消失了。
他踮起脚尖来,用自己小小的,微凉的手去擦苏怀民面颊上的眼泪。
“爸爸不哭。”他说,犹豫了片刻,终于说,“爸爸不想去,柚柚也不要去了。”
“爸爸想去。”苏怀民的泪流的更凶了。
洛颀离开,他一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可却从没有流过泪。
不知道是不是憋了太久,他的泪一旦开了闸就好像根本停不下来,连声音都哽咽了。
他伸手将小孩儿抱进怀里,泪都蹭在了孩子柔软的发顶:“爸爸想去,爸爸以后再不丢下柚柚了。”
那个孩子那么小,被苏怀民这样一抱,几乎都看不到身影了。
路桥抿了抿唇,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热,不过不是为苏怀民,他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他的幼幼了。
而辛免更是已经哭成了个小花脸,他一手紧紧拉着路桥的衣袖,一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泪。
恨不得比苏怀民还要更加伤心难过。
桑晴虽然没有他那么夸张,可眼圈也已经红了。
周叔沉默地站在一侧,唯有路潍州,看着全场人凝重的神情,他安抚地抬手揽了揽桑晴的肩膀,又像是好笑般偏了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