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过来看热闹的齐毕安也说道:“你导师多温柔啊,怕啥?”他导师那才叫恐怖呢,也就比阎王好那么一点点。
“我就是内疚,影响了实验。”陶词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就是因为导师太好了,他才会那么自责,不过再这么拖着就更耽误实验了。
陶词擦掉眼泪,对季知行说道:“谢谢你,麻烦你跑这一趟。”
“没啥,其实也没帮上忙,那我先走了。”季知行跟二人道别,就往回走了。
他中午本来打算小睡一会儿放松一下的,不过他现在不觉得累了,回实验室还可以再战!修东西这样的事真是愉悦心灵啊。
这项技能是季知行在系统初级实验室锻炼出来的,一开始是迫不得已,初级实验室的那些破铜烂铁不修的话基本没几个能用的,即使勉强使用误差也会很离谱。
他一开始觉得很麻烦,后来看着一个个示波器、调压器、托里拆利实验仪等仪器在自己手里重获新生,渐渐收获了成就感、满足感。
这种精神上的愉悦与学习知识不同,学习知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维修仪器得到的反馈是即时而迅速的。
在忙于研究竞赛项目的那段时间,季知行舒缓疲劳放松自己的方式就是在系统初级实验室里鼓捣那些破铜烂铁。尤其是当竞赛研究陷入瓶颈时,他就特别爱去初级实验室找信心。
后来维修仪器修出瘾来,季知行在竞赛结束后一旦略有闲暇,也会泡在初级实验室里挨个儿地修。
他并没有系统地学过维修,但在现代信息社会,上网能搜到的资料太多了。各种仪器的制造原理、构造部件、操作方法、维修技巧什么的,只要有心去查都能查得到,文字、视频应有尽有。季知行收藏了好几个论坛,也关注了好几个up主,硬是通过自学掌握了维修仪器的许多技能。
而且初级实验室里的仪器可以说完全属于他,即使搞坏了也没人追究,所以季知行动起手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敢拆敢焊敢洗,动手相当大胆。胆大加上心细,季知行在初级实验室里还没有修不好的仪器。
说到这个初级实验室,其实他一直有点疑惑,玄孙给他的东西,包括见面礼、任务奖励什么的,一向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为什么系统搭载的实验室里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跟玄孙的消费风格格格不入的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要说简陋吧,可小到本科生用的连通器、滑轮组、继电器,大到科研实验室常用的全散射谱仪、透射电子显微镜、X射线光电子能谱仪器什么的,应有尽有,可所有的东西都破旧到一言难尽。
季知行想不明白玄孙是出于什么考量,才会在系统空间里搭载这么个实验室。问系统,系统神神秘秘地又不肯说,他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他也担心过自己这手维修技能会不会引起大家的怀疑,不过大家听他解释说一直上网查资料自学后,都没有疑虑地接受了。
学霸嘛,看看就会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因为这手维修技能,季知行在实验区人缘好得很,学长学姐们各种投喂、主动帮带饭、借他仪器用、给他讲实验小技巧。
朱仁碰上几回后,惊讶得不得了。在他看来,季知行一直是有点独的,深交的朋友无非就他宿舍那两个。如今竟然一改前貌,交游广阔,他在试验区听到的都是季知行的好话。
朱仁很高兴,孺子可教啊。
季知行看着主任眼中的惊喜和赞许,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仁已经抛下他去找办公室找阎安瑾了:“老阎,这孩子比你强多了……”
季知行回到实验室后,赵毅和孙珥已经去吃午饭了,只有颜久升还坐在电脑前。
“颜师兄,吃饭去啊。”季知行招呼道。
可是颜久升没有回应,连动都不动一下。
季知行觉得有点奇怪,走到颜久升身边一看,才发现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脸色青白,眼神直愣愣的,头上冷汗直流,整个人跟见了鬼似的。
季知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唤道:“颜师兄……”
颜久升这回有反应了,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着脖子慢慢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季知行,好像连多做一丝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季知行被他诡异的反应惊了一下:“颜师兄,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总不至于是中邪了吧。
颜久升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恐:“知行……”他说话很轻,就好像声音略大一点点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在。”季知行按住他的肩膀,希望能给他点力量,颜师兄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
颜久升眼中的恐惧几乎已经化为实质:“知行,我死了……”
“你还活着呢。”季知行能感受到手下肩膀的温度。
“不,我死了,我死了……”
季知行看颜久升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这三个字,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你究竟怎么啦?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颜久升心如死灰地看着季知行,慢慢地轻声开口:“数据……全没了……”这几个字都是气音。
一股凉意顺着季知行的背脊爬上来,他不由得也放轻了声音:“是……什么数据?”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颜久升慢慢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身旁的电脑,头都不敢转过去看一下。
季知行整个脑子瞬间就宕机了,耳鸣,心慌,背后一片冷汗。
“所有的数据……项目服务……全没了?”季知行的声音也轻得好像要魂飞魄散一样,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可是颜久升痛苦而坚决地把头狠狠地点下去了。
完了完了,季知行难以置信地退了一步,他也死了。自寒假以来三个多月的科研成果全在这里,现在全没了……
他简直能想象阎教授杀人的眼神。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数据会全没了?”难道是范传朔父承子业,叫黑客来搞的鬼?可是这台电脑是不联网的啊。
有了人分享恐惧,颜久升总算稍微活了过来,回答道:“我刚刚看服务器硬盘快满了,想清理一下没用的数据。连上去后输入rm-rf,还没想好要删哪个文件夹,脑子一抽就直接敲下回车......”颜久升呜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rm-rf是一条UNIX系统下的文件删除命令,作用是无提示地强制递归删除文件。并且,不能够恢复。这是程序员们最害怕手抖的命令之一。
颜久升在操作时没有输入具体的文件夹就敲下回车键,就意味着系统收到的命令是全盘无条件删除清空!不可逆!
“救……”季知行连“命”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已经快没命了。这种情况就是请全球排名第一的黑客来也救不回来。
颜久升都快哭出来了:“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季知行在懵了片刻后回过神来:“来不及了,不说阎教授,就是赵毅和孙珥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这两三个月来,他俩一边泡在实验室,一边忙着考研复试,那真是争分夺秒到连水都不肯多喝,就怕上厕所浪费时间,听说孙珥甚至都憋出便秘来了。
如此呕心沥血,如今一朝全都毁了。季知行觉得,他俩若是知道这事会疯的。
他俩之前已经被猪队友坑过一次,精心准备的竞赛项目颗粒无收,一年多的时间全都白费。这个项目两人都是憋着股劲儿在做的,就好像要用这个项目的成功来洗刷因竞赛失利而尝到的所有懊悔、痛苦与屈辱。
而季知行自己,也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他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正式的科研项目,几乎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即使是阎教授、赵毅、孙珥、颜久升经手的每一个实验、记录的每一项数据,他都会去观察去学习。
可如今……
四月的风已经不冷了,可季知行觉得自己的心飕飕地飘着寒风,心凉,想死……
颜久升一动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季知行才想到一种可能:“阎教授那儿会不会有备份?”
他们几个学生肯定是没有的,一般这种发明性质的科研项目是不许学生私自备份的,就怕泄露科研成果。
“我不知道……”颜久升想了想,“但……应该是没有的。”
以前主任来实验室就问过要不要多配一台电脑,也好备份数据。
阎教授嗤之以鼻:“备份?多一份备份就多一分风险,我为此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主任苦劝:“哎呀,人要向前看嘛。还是备份一下比较保险。”
阎教授烦得不行:“没必要,备份在我脑子里呢!”
可见阎教授那儿是没有备份的,而且实验室的电脑是不联网的,也没有什么云备份。
“我死了!我死了!”颜久升又开始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这三个字。
到了绝路,季知行反而冷静下来了,刚才颜久升提到的阎教授说过的那句话给了他提示,他自己的脑子里会不会有备份?
心念一动,今天上午刚完成的实验记录就在脑海里清晰可见。
他试着回想昨天的数据,他们实验室记录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他也都能想起来,包括赵毅、孙珥那组的记录。
他试着跳跃到正式做实验的第一天,当天记录的数据也完全能够精确地回想起来。甚至他还能回想起当天实验室里每个人的言行举止。
季知行自己都惊了,他知道经过训练,自己的记忆力比以前进步很多,但是还不曾像此刻这样有意识地调动脑海里记录的信息,竟不知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好到了这个程度。
他做了三个阶段的记忆力训练了,第一阶段以视空间平面训练项目为主,第二阶段以数维投影、伊鲁图等3D立体训练项目为主,第三阶段综合了注意力、统合力,以动态目标为训练对象。
季知行毕竟不是研究脑科学方向的,一直也没深究其原理,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来自未来的分阶段、静态+动态的记忆力训练真的很科学,效果很好。不!应该说是超!级!好!
颜久升看季知行静静站着,以为他受到太大的打击而痛苦得无法做出反应,就像自己刚才一样。
“知行,对不起,这研我不读了……”
“理由呢?”门口传来阎安瑾的声音。
颜久升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蜷起身子躲在季知行并不怎么宽广的背后。
阎安瑾:……
这是闯了什么祸了?吓成这个样子。
他看了看季知行,季知行的脸色也很不妙,看来事情不小啊。
阎安瑾走到两人身边,一扫电脑屏幕,再结合两人的异状,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电脑里的数据丢了?”阎安瑾平静地问道。
可这种平静听在季知行和颜久升耳中完全就是暴风雨前的那种平静。
阎安瑾还在等他们回答,颜久升从季知行身后探出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比蜻蜓翅膀拂过的树叶还轻微。
“丢了多少?”阎安瑾的声音仍然很平静。
颜久升瑟瑟发抖地又缩回季知行身后去。
“丢了全部。”阎安瑾说道,这回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颜久升已经腿软得滑到地上,就差五体投地了。
“老师,我脑子里有备份。”
“没事,我脑子里有备份。”
两句话同时出口,阎安瑾讶异地看向季知行,季知行也讶异地看回去。
阎安瑾问道:“你也过目不忘吗?”
“呃……我是训练出来的。”季知行说道,看来阎教授是天生就点亮了过目不忘的技能,这是什么天之骄子的设定啊!
阎安瑾也没有深究,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这样吧,你用电脑,我包里还带了一台笔记本,我们分别复刻数据,最后两相验证,这样最稳妥。”
“好的!”季知行的胜负心有点被激起来了。
阎安瑾打开带来的公文包,掏出一台笔记本。季知行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去年换电脑时垂涎不已,却舍不得买也没钱买的ScienRe3520,售价20万。
季知行都不好意思伸手去摸,这一刻,他真想让玄孙们来看看,什么叫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阎安瑾找了个台面把笔记本架好,然后就开工了。
季知行也赶紧重启电脑进入安全模式,然后开始敲键盘。
一时,实验室里只有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
赵毅、孙珥结束午休回到实验室就看到这么个诡异的场景。
颜久升瘫坐在地上,只有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他是一个活物。
而阎教授和季知行一人一台电脑,好像暗暗较劲似的,你追我赶地痛殴键盘。
这是……怎么回事?
赵毅和孙珥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开口。颜久升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正常说话的样子,于是他俩很有默契地一人一边,一个去看季知行,一个站到阎教授身后。
看了一会儿,两人就都明白了,阎教授和季知行是在复刻他们这段时间来实验的数据。再结合颜久升的反应,虽然过程不清楚,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而阎教授和季知行正在做的就是挽救他们这三个多月来辛勤劳动的成果。
时间静静地流逝,太阳渐渐西沉,实验室里的五个人中午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室内越来越昏暗,只有两台电脑泛着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