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一楼拐角处一个小房间,和平叔的房间挨着。昨天取了身份证回来之后,万重为上楼前站在台阶上,像是突然想起来,回头跟他说,结婚之后就要搬到二楼来。
律师坐在时温对面,摊开合约,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脸上笑眯眯得一派和气。
几页纸装订在一起,一式两份。合约内容有些复杂,时温看了几眼,有很多地方其实看不太明白,晦涩的专业术语是否藏着陷阱,他也从未想过。
但大概的意思他看懂了。
大约就是婚约期限为两年,协议生效期间,甲方有权解除合同,乙方不允许提出解约。婚内需要尽的义务和责任,也由甲方说了算。后面还有一大笔补偿数字。
其实就算看明白了也没用,到了这一步,他就算突然莫名有点不安,也由不得他说了算。
万重为坐在旁边,安静地喝茶,他只在刚坐下时说了一句“不明白的尽管问”之后,就再没说话。
时温看合同的时间很短,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律师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和手中的笔,还有万重为的沉默,都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催促他尽快签字。
最终时温在乙方那一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盲目地信任着万重为,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会做也不屑做出让他难堪的事。
然后就是正式注册。两人到的时候不到十点,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一间单独的休息室办手续,用时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成了合法伴侣。
和签合约的时候不同,在结婚申请上签字的时候,时温的手有点抖。明明知道是假的,他依然很紧张,黑色水笔甚至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衬衣袖口。
今天穿在身上的这件白衬衣是他大学毕业典礼上穿过的,花了一千多块买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他希望自己看起来能体面一些,尽管万重为可能并不在意,尽管这段婚姻只是排忧解难的兴之所至,但他仍有自己的微小期盼。
签完字之后,两人挨在一起拍照。摄影师笑着让他俩靠近一些,把头都往对方那里偏一偏,时温头一次这么近地靠着万重为,紧张得呼吸都要静止了,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看起来笑得很不自然。
秘书褚冉和司机已经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褚冉快步迎上来,忍不住看了一眼和万重为站在一起的时温,两个人都是白衬衣黑西裤,一个稳重一个俊秀,竟莫名般配。他脑子一热,就冲着万重为说了一句:“老板,恭喜。”
空气静默了几秒,万重为看了一眼平常沉稳严肃不苟言笑的秘书,笑了笑说:“谢谢。”
褚冉僵着的肩膀落了落。
“公司有个会,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万重为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今天上午已经耽误了两个小时。
大概觉出万重为今天很忙,时温立刻说:“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可以,这里离学校不远。”
万重为略一沉吟:“不急,先送你,我赶得及。”随后又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点熟稔,但依然掌握着距离,“新婚第一天,不能让你坐地铁。”
时温脸又红了。
第5章 从今晚开始,我们住在一起
陪着老板送“新婚第一天”的爱人回学校的褚冉心里迅速下了判断,这个人在老板心里多少有点分量。
他跟在万重为身边多年,对其行事作风十分熟悉,前两天突然莫名其妙让他安排注册的事,本以为是和之前传言的黄家,没想到今天一见,不但不是黄蕴藉,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男人。
不过老板肯为了送人延迟会议,那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这个人比这个会重要得多。一个优秀的秘书,除了工作做得妥帖,还要深谙老板真心所想,当下他便仔细观察“老板娘”的一举一动,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车内没有升起挡板,万重为也没有要避嫌的样子。他原本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突然转头看向时温。
时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瓷实的一道声音:“很冷吗?”随后万重为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唇,“有些发白。”
时温条件反射一般揉了揉自己唇角。刚才的休息室里冷气很足,他坐了十几分钟,就感觉手脚冰凉。他特别怕冷,有时候一整个夏天都不开冷气,平常在宿舍和冷气房里基本都是长袖衣衫。坐进车里,冷气还是很大,红润的唇渐渐没了血色,很快就被万重为发现了。
刚想说“没事”,就听万重为说“冷气关了”。
车里冻人的冷意降下来。不过很快时温就发现,万重为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有些抱歉,只好安静坐着一动不动。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P大门口。时温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和万重为道再见,然后下车。那人额角的湿意还一直在他脑海里晃,他只想赶紧离开,这样司机就可以把冷气打开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学校大门后面,完全看不见了,万重为才让司机开车。
回去路上,冷气重新打开,万重为松一松领带,靠在椅背上,听褚冉给他汇报下周出差的具体事项和行程。他半阖着眼,头微仰,间或很冷淡地“嗯”一声,有时候也会说一两句话,看着人的时候,眼神有种无动于衷的冰冷。
方才他面对时温流露出来的一点温柔和耐心,仿佛是褚冉的错觉。
工作的事都说完了,万重为突然跟司机说:“以后你跟着时温。往返学校、出门,去哪里都尽量跟着。”
“好的,万总。”
司机和褚冉一样,跟了万重为好多年,突然接到老板的新安排,迅速和褚冉对了下眼神,但都以为是老板对时温上心,拨一个信得过的人接送,是以没有多想。
直到万重为又说:“他去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每天都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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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东西基本没动,时温只把一些重要证件、文献资料和几件衣服收拾了一下。余其言他们打完球回来,进门就看着拎包要走的人。
“这个点了,干嘛去?晚上一起去吃烧烤。”大周一身臭汗,往时温面前凑了凑,被他嫌弃地躲开。
“今天不行,有事。而且我恐怕以后都要住回去了。”
“那也吃完饭再走呗!”大周翻个白眼,有点不悦,“好不容易凑齐了,南门那家新开的店优惠大酬宾,不吃太亏了。”
“对啊,小温温,你不是不用每天都回去住吗?”余其言也有些疑惑。
时温的家庭情况,他们大概了解,知道他住在一位有钱的雇主家,而且住了好多年。突然宣布不住宿舍了,都很惊讶。
“嗯,就是有点意外状况,”时温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跟舍友们解释,“等我有机会再和你们说。”
这时他电话响起来,是司机打来的:“时先生,我到了,在学校门口等您,您随时可以出来。”
时温立刻说“马上出去”。跑出宿舍后还能听到他清朗跳跃的声音:“你们去吃,今天我请客!”
被放鸽子的三人一听,哪还顾得上生气,今晚不吃回本儿来,那就太对不起自己这张嘴了。当下也顾不上寻思时温要住回去的原因,更顾不上时温请客的原因,赶紧收拾一下,就往烧烤摊奔去。
还是那辆黑色慕尚,停在校门口的路边,位置不算显眼。
时温一上车,司机就把冷气关了。他很快觉查出来,便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冷,你要是觉得热,可以开。”
不能因为光顾着自己舒服,就不顾别人的感受。这是时润州从小教给他的道理。
司机只是很客气地说“我不热”,便没再说言语。但心里对这个有礼貌的老板爱人已经产生了一点好感。
车子很快驶入洛水居。时温拿着东西下车,进了客厅,习惯性地朝着自己房间走,直到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单人床,一下子愣住了。
小荷悄默声地跟在他后面,突然发声,吓了时温一大跳。
“方才万先生回来,让我给你收拾了,你的东西现在都在二楼。”小荷笑嘻嘻地说。
时温和万重为注册结婚的事,没刻意瞒着,洛水居的人今天已经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一天,小荷更是八卦得不行,就等着时温回来抓着正主好好说道说道。
这会儿看左右没人,便扯着时温衣角悄悄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结婚呢?他们都说先生给老万总说,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啊?我怎么从没看出来呢?你们今天是去领证了吗?那你们还办不办婚礼啊?”
时温被她吵得头疼,问题这么多,哪一个都不好回答。他们关于结婚的对外口径,时温现在还拿不准,所以他只好闭嘴。而且就算他拿得准,这种事也应该由万重为来说,没有他来多话的道理。
“你要是想知道,去问万先生好了。”时温故意板起脸。
不过小荷才不怕他,上前一步抓住他袖子扯来扯去:“好你个时温,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也不跟我说,亏我把你当朋友。”
时温被她闹得没办法,想把袖子扯回来,又怕太用力伤着对方,只好躲来躲去。
偶一回头,就发现站在楼梯上的万重为。
时温突然停下动作,一下子噤了声。小荷终于感觉到异样,等看到万重为就站在自己身后,而且不知道看站了多久,整个人都被吓住了。
万重为脸色平静,手里端着水杯,淡淡地看过来。
“东西收拾好了,都在楼上了。”万重为冲时温点个头,又说,“上来吧,我带你看看。”
直到两人离开很久,还呆在原地的小荷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闹时温了。
万重为的卧室是个很大的套间,时温从未进来过。
入门是一个小客厅,隔断后面是卧室,装修风格极简,色调灰白为主,露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总算是给看起来冰冷不近人情的卧室打了一点颜色。
时温抱着自己的双肩包,跟在万重为后面,等把卧室参观完了,就站在一边,等万重为带他去自己的卧室。
万重为和他相对而站,看他似乎没明白,便提醒道:“你把东西放好吧。”
放好?放到哪里?
万重为挑挑眉,干脆了当地说:“从今晚开始,我们住在一起。”
之前万重为说,结婚之后就搬到二楼来,时温一直以为他会有自己的房间。今天突然而至的这个消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默了半晌,他都说不出话来。
万重为也不管他,慢悠悠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给他一点消化的时间。
时温回过神来,想要开口问一句,又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
是啊,结婚之后就是应该住在一起的,可是,可是他们明明是假的,是为了形势不得已而为之,这样也要住在一起吗?做戏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这些话,时温不敢问出来,也就只会在自己心里疯狂叫嚣罢了。
“阿温,现在很多人盯着我们,家里的人也不全然能让人放心。我们结婚的事情现在是板上钉钉,不能有一丝漏洞。”万重为看他一脸精彩纷呈,实在是有话憋得难受,便又慢条斯理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还有,谢谢你。”
万重为知道,他提什么要求,时温都不会拒绝。
果然,憋了半天的人终于点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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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我现在想回一楼来得及吗?
第6章 和音玫瑰
吃完晚饭,时温便去自己书房做功课,他课业繁重,自己又十分努力,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学习。平叔早早给他收拾了一间书房,就在万重为书房对面,都在二楼。
卧室没有,书房却有,而且还不小。
时温一旦启动学习模式,就会进入另一种状态,很难从专注的思维里拉出来。等他揉揉眼,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
不安的那种感觉再次袭来,他甩甩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磨磨蹭蹭也没什么用,总得回去睡觉。而且这么晚了,万重为肯定睡了。
算了,就当和暗恋对象成了舍友吧!
如此想着,他关了书房的灯,悄无声息进了万重为的卧室,现在也是他的卧室。
卧室门一拧就开,他悄悄闪进门去。长绒地毯吸收了脚步声,他尽量屏住呼吸,转过隔断,就看到万重为倚在床头看书。
墙上开了一盏阅读灯,柔和的光晕打在认真读书的面容上,让平常不苟言笑的五官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亲近感。
万重为抬起眼,话中带着慵懒和笑意:“做完功课了?”
“嗯。”时温揉揉有点酸胀的眼周,双眼皮的折痕又深又长,拖过长长的眼梢,有种不谙世事的娇。
万重为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站在墙角不动,便说:“原来我娶了个学霸啊!”
下巴点一点床的另一边,假装看不见被他一句话说红了的脸,万重为又说:“抓紧睡吧,以后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避着我。我遵守规则,你也不必拘束。”
说罢不再管时温,把书放到床头柜上,便躺下了。
时温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床的另一侧。
床很大,足够两个人躺。万重为已经闭上眼,呼吸平稳。
掀开被子一角,时温想了想,一只脚又落下来,绕到万重为那一侧,将阅读灯关了。
房间顿时暗下来,人在黑暗中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时温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万重为睡在他的另一边,两人各盖各的被子,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互不打扰。但就算如此,那人的存在感仍然太强,每个呼吸、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落在时温的心尖上,轰隆隆像被列车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