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万重为想起那个青年,性格单纯温和,做事不声不响,存在感很低。他这些年一直受万家恩惠,背景干净,在学校里口碑和成绩也很好,是个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且不扎眼的人。
这种人最好拿捏。
如果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那么现在看来,时温是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而且结婚不是无奈之举,将来自然有用得上的时候。
“好吧,那接下来怎么办?”祁望问。
“接下来?”万重为手里捏着酒杯转了一圈,透明玻璃杯上映出落地窗外的夜色霓虹和一双笑意深沉的眼眸,“接下来,当然是新婚燕尔和恩爱夫夫的日常。”
祁望只好干笑一声:“老板,那就这么结婚了?要说恭喜吗?”
万重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谢谢。”
注册的日子定了周四上午,没什么特殊含义,就只有那天上午万重为能抽出两个小时的空闲而已。
注册前一晚,时温和万重为在书房里见了两人关于那次“达成婚姻约定”之后的第二面。
万重为话不多,至少比那天话少。主要是给时温说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先签合约,然后去注册。
大概是看时温有点紧张,万重为说完了正事,随口说了两句话缓和气氛:“结婚的事,你还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提。”
“啊,没有了。”时温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可转念一想,有件事还真的要说,脸上就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我下周要跟导师去一趟W城,”时温说得很慢,像是怕给万重为添麻烦,“参加一个园艺植物基因的分离克隆小组研讨会。”
“去多久?”万重为问。
“一个月。”
看万重为没再说话,时温有点拿不准这件事对结婚的计划是不是有影响,有些无措地问:“……能去吗?”
这个研讨会在业内级别很高,能参会也是时温靠自己能力得来的。他的导师孙光暮只带了十来个研究生,他不是最拔尖的,上头还有十分优秀的师哥和师姐。
这次参会名额本来只有两个人,孙光暮又动用私人关系多争取了一个名额,他这才有幸能跟着师哥师姐一起参会。故而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万重为提了结婚之后,他恍惚了几天,就被繁重的学业和忙碌的研究拉回到原来的状态。那天的那场约定似乎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因为隐秘心思里的执念太重,导致了一场幻觉。
没想到结婚这件事不但不是幻觉,还来得这么快。
或许是他一边小心问着“能去吗”,一边又把“很想去”都表现在了脸上,万重为很快就说:“当然可以。”
时温松了一口气。
“结婚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要提前和我说。”万重为又说。
时温忙不迭点头。
两人说完了主要安排,万重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时温早点去休息。
时温便立刻站起来,但转身要走的动作有一丝迟疑。万重为不动声色地问,还有事?
“我得回一趟学校,身份证在宿舍。”时温一紧张便不自觉舔唇角,今天晚上他已经舔了四五次。他五官长得很干净,眼角下拉出一点弧度,是那种典型的狗狗眼,水润润得透着一股无辜感,故此脸上做出任何表情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善意。
对着这样一张脸,很难让人说出拒绝或者狠心的话。
“您放心,我明天八点前一定赶回来。”时温见万重为盯着自己,似乎在走神,便急忙保证。
“你现在住在学校?”万重为问了另一个问题。
“嗯,我读研究生之后就住校了,只每周五回来,住到周日,周一早上再回学校。”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说,“不耽误照顾花草的。”
花圃里的普通植物平叔专门雇了人收拾,只一些名贵花木交由时温打理,这些在他们达成婚约的第二天,已经作为时温的个人信息全数送到了万重为面前。
时温的履历和性格一样,透明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车子行驶在近郊公路上,车开得很稳,速度不快。时温心里算一下时间,赶在十点宵禁前到学校是没问题的。
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刚刚已经洗漱完了,正在宿舍里看小组研讨会的一些文献,就被平叔一个电话叫回了洛水居。随后就被万重为通知明天上午要去注册。
回来拿身份证明天再回去的提议是最不给万重为添麻烦的。但那人竟然说“一起去吧”。
他坐在副驾上,腰背挺得直,余光能看见专心开车的那两只手,修长有力,被黑色真皮方向盘反衬出冷白的光。
万重为总是这样,哪怕不说话没动作,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时温虚虚坐着,在飞速闪过的夜色中,产生了一种迷茫的不真实感——明天,他就要结婚了——尽管知道是假的,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依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极其隐秘的喜悦和期盼。
直到万重为问了他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瞧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万重为嘴角挑了挑,又耐心地问了第三遍:“你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喜欢花草吗?”
“嗯,喜欢。”他正为自己的走神懊恼,答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回复得过于简单,还想说点什么的样子,但一下子卡了壳,把脸都憋红了。
这反应被万重为尽收眼底,没再为难他多说话,闲聊一般又说:“我们彼此多了解一些,这样结婚之后总不至于太生分。”
其实也没什么可了解的,时温所有的信息在万重为这里形同透明。
时温脸更红了。
“我的情况你大概也有所了解。”万重为说。他的身世和背景不是秘密,而时温从小住在万家,说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一下自己的一些私人习惯吧,我喜欢白色,听英伦摇滚,口味偏酸辣,运动的话喜欢球类和拳击。”红灯亮了,万重为踩了刹车,他们走的这条路有些空寂,车厢内安静如斯,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有质感,“你呢?”
时温傻乎乎地“哦”了一声:“我、我喜欢米色,听美式摇滚,口味偏酸甜,运动的话喜欢跑步和爬山。”
他都没意识到完全重复了万重为的句式,果然,引来那人又一声笑。万重为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心情不错,可能没想到看起来有点书呆子气的时温竟然会呆成这样。
“你还喜欢脸红。”万重为难得地调侃了一句。
看他窘得手脚都没处放,万重为不再逗他。
“结婚之后,你不能住在宿舍里了。”万重为收起笑容,语气依然温和,但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盯着我的人太多,你住在洛水居,这样更稳妥一些。还有,你的一些出行安排、日常规划和公开言论,都要提前和我沟通。”
说完之后,他没看时温的表情,只象征性问了一句:“可以吗?”
“嗯,可以的。”时温小声应着。
“如果过程中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告诉我。不管怎样,谢谢你帮忙,阿温。”
时温连忙摆摆手,说“没事”。
“等合约结束,将来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再结婚的话还是会对你有影响,所以你若有什么想法和计划,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如果不放心,可以写到合约里。”
“……没有。”
沉默了片刻,万重为说:“好。那有问题我们再沟通。”
第4章 新婚第一天
和本科不同,P大的研究生院在位于市中心的老校区。洛水居位于市郊,穿过半个平洲城区,终于看到了古朴厚重的P大校门。
植物学系的研究生宿舍楼紧挨着教学楼,是两栋覆盖着密集爬山虎的青砖老楼,历史厚重的学术气息掩藏在密密麻麻的枝叶中,自有一派庄重肃穆。
黑色慕尚虽然并不是那种招摇的豪车,但停在绿树成荫、静谧悠然的宿舍楼下,依然扎眼。此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回寝室,难免好奇地朝这辆一看就泛着昂贵光泽的车瞥几眼。
时温急匆匆下来,绕过车头,跟坐在车里没动的万重为说了一句“我马上下来”,然后鞠了一躬,便转身朝着宿舍楼跑去。
被这一躬给鞠愣了一瞬,万重为眉毛一抽,脸上又露出不自察的笑意来。算一算,他今天已经被时温给逗笑好几次了,还真是个好玩儿的小孩!
时温冲进宿舍,大周、坤儿和余其言都在,他们都知道时温今晚回去了,这个点儿又回来,都觉得奇怪。
“阿温,你怎么了?找什么呢?”大周吃着泡面,口齿不清地问。
“大周,我身份证你见了吗?”时温将书桌里的东西都掏出来,连上周失踪的格尺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身份证。
“要身份证干嘛?”坤儿也凑过来,帮他一起找。
“哦……有用。”时温磕绊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万重为不一定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要结婚的事,况且刚才在车上也说了“公开言论要提前商量”的话,只好含糊其辞。
他们四个人都是植物学系的研究生,虽然导师不是一个人,但关系十分要好。时温对他们三人极为信任,但涉及到万重为,他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难道要告诉大家,他明天要和暗恋对象领证,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他自问没这个勇气出柜。
瞥一眼墙上的挂钟,21:55,还有五分钟宿管就要关门了,而万重为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分钟。时温急得不行,翻完了桌洞,又爬到自己床上翻枕头。
刚刷完牙走出卫生间的余其言看另外三人手忙脚乱在翻东西,放下手里毛巾,问:“大晚上的找鬼呢?”
“阿温身份证你见了吗?他说有急用。”大周说。
“啊,在我这儿呢,不是上次帮你报名用了吗?你没拿走。”余其言边说边从自己书包里翻出时温的身份证,扔到从上铺跳下来的时温怀里,“都放我这儿两周了,也没见你想起来,你要用——”
他话还没说完,时温就冲了出去,砰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宿舍里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他这么着急干啥去?”余其言啧一声。
“谁知道,可能要赶着去结婚吧!”
三个人哈哈大笑,关门落锁,熄灯睡觉。
时温抓着身份证,在宿管关门之前的最后一刻冲了出来。
车里没有人,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正在抽烟的万重为。他看起来在想事情,烟雾氤氲了面容,看不清神色。今天是临时起意出来,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长袖棉衫和休闲裤,褪去了平日里西装革履的疏离和高高在上,终于有了一点能让人产生妄想的可能性。
一支烟抽完,扔到脚下碾灭,万重为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愣愣看着他的人,手里还傻乎乎举着一张身份证。
“让您久等了。”时温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没事,不急。”万重为走过来,打开车门,示意时温坐进去。
等车重新上路,车厢内又恢复安静。
“叫我名字吧,不然被人听到了又得有话题了。”万重为突然开口打破宁静,“家里人叫我重为,你也这么叫吧。”
车厢内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股木质冷香,有种独属于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向往。
不过时温对这个提议有些茫然,高高在上的“万先生”突然落地成“重为”,他得努力适应一下。
他点了头,试着喊了一声“重为”,感觉心底有点怪异,这是一个陌生而崭新的体验。
“我刚才进宿舍……室友问我拿身份证做什么,注册的事,是不是不能说?”时温好不容易问完这句话,也不知道鼓了多久的勇气。
“可以说,”万重为沉吟一下,“不过你还在上学,最好还是低调一些。但是万家这边肯定是要宣扬的,既然做样子就不会做得太差。”
成年人不会把话说得太满,时温立刻就懂了。
——万家这边可以说,他这边就不要声张了。毕竟万家和他们这些普通学生圈子不同。
“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万重为神情自若地说着,“反正也瞒不了多久。”
“我看了你的成绩,很厉害,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研究生考试在你那一级里笔试面试成绩都是第一。”
万重为打了转向,将车开上近郊公路,车速明显快起来。他看似闲聊,却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对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长处。
相对于万重为的游刃有余,时温就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万重为这个年纪和阅历,闭着眼都知道怎么拿捏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孩儿。
果然,时温根本来不及细想“结婚需要保密”的不对等和不公,轻声说:“没那么夸张,我的师哥师姐更厉害。”
万重为无所谓地笑笑,他理解不了侍弄花草有什么厉害的,当然也不会想去理解。
第二天早上八点,律师准时出现在洛水居。
时温五点多就醒了,那时候别墅里的大部分人还在睡觉。他怕吵醒别人,就躲在房间里发呆。他睡不着,整个人像浮在空中,对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产生了一种荒谬感,同时夹杂着紧张、慌乱、微小的愉悦和期盼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直到耗到六点,别墅里才渐渐有了动静。平叔起床后在花园里打半个小时的八段锦,小荷开始打扫客厅,厨师准备今天的早餐。每一个微小的动静传进时温耳朵里,他能清楚分辨出是谁在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