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再怎么看万重为心狠手辣、喜怒无形,祁望也不觉得他是那种真正恶劣的人。在他跟着万重为的这些年里,表面上是雇佣关系,但万重为对他的一些安排,都隐藏着不动声色的关切。这也是祁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全心戒备、难以交付真心、信奉因利而聚,万重为只是这样过了太久。祁望曾经毫不怀疑,万重为会这样过一生。
直到和时温在一起,他那些微小的愉悦和不着痕迹的变化,近在咫尺的祁望看得最清楚。所以祁望才会说“我是担心你后悔”。
“证据确凿,再难翻身。”万重为说。
他在听到“猥亵”那两个字的时候,全身不自然地紧张起来,立刻接过话头,好像生怕祁望再说出什么类似的句子。
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停留,思想却不受控,总是回去找和那两个字相关的东西。时温满是血污的脸和某些令人发指的行为对应起来,让万重为的太阳穴里仿佛灌满了冷风。
偏头痛又犯了。
好久没犯了。
但是多米诺骨牌已经推倒了第一张,也是最重要的一张。后面就会呈摧枯拉朽之势进行下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忍心坏了整个计划,那不是万重为能做出来的事。
他吐出很长的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问祁望:“视频呢?”
祁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掌心里——是一个微型摄像头,也是时温那件新衬衣上的“扣子”。
万重为扔出录音让方连苏上钩,也早就截取到方连苏要绑架时温的计划。因此时温出门前,不但衬衣上有摄像头和跟踪器,书包上也有。
万重为做了万全的准备去“将计就计”。
一个多年前的录音是扳不倒方连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刚刚开始。
万重为捏捏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明明事情到了现在很顺利,但他却有种失控感。这感觉来的毫无征兆,并且不能轻易抹掉。
他定了定神,说了早就做出的那个决定。
“放出去吧。”
祁望头一次没像往常那样领命而去,而是很多余地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要考虑吗?
贪污、绑架、猥亵,方连苏的政治生涯和人生基本结束了。但方家还在,身居高位的人不只方连苏一个。
可冷冰冰的罪名哪里比得上视觉冲击来得强烈。视频一旦放出去,人们会津津乐道,舆论会淹死他们,方家会臭到底,后辈们再无翻身机会。
而同样的,所有想为方家求情的人,都没脸出现在万重为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报复,不必在意道德高地的绑架,连董事会都只会因为他们恩爱夫夫的遭遇对他倍加宽容。因为他最痛苦。
其实这原本不在他计划范围之内,扳倒方连苏和方家,万重为有后招。就算时温被绑架是意料之内的“将计就计”,但遭遇猥亵却是万重为没料到的,他以为顶多就是会让人吃点苦头,况且准备好的人也已经循着追踪器给时温定了位。
祁望把现场情况告诉他的时候,他甚至连续确认了两次祁望是不是口误。
他陷入短暂的震惊。期间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他没有细究,因为还有很多事等他做决断。
他从最初的情绪里出来,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那些所谓的“后招”都不如这段被时温衬衣上的摄像头拍下来的视频,更快狠准地达到目的。
所以在众多复杂的路径中,他选了最容易的那个。“婚姻”这条线最终成了牺牲品。
所以万重为告诉祁望:“去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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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又坏又狠又无情。抱抱时温。
第28章 视频
时温当晚下了手术台,被送进lCU。
他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咽喉软组织挫伤,还有数不清的大小外伤。
时温情况确实不好,但不至于不好到要进重症监护室的地步。可没医生敢在这种事上反对万重为,大家看到的是一个悲痛于爱人遭此横祸的深情男人,执着于要把最好的医疗资源全用在爱人身上。况且人家不差钱。
时温一直没醒,医生说他是遭遇巨大刺激以后产生了应激反应,大脑深处潜意识里排斥清醒之后要面对的痛苦。
一大堆医学术语说完,守在病房外的祁望根本听不懂。但在时温昏迷的这几天里,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他庆幸时温没醒,如果醒着,一定受不了。
绑架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有一段视频流了出来。
视频经过剪辑,只有短短几十秒,镜头也很晃,一看就是偷拍的成果。但内容劲爆,几乎震惊了整个平洲政商圈。
——是一个男人强制着另一个男人口的视频,视频里的两个人很模糊,但仍能认出来施暴的人是人前温文尔雅的方连苏,而那个被压在墙角几乎要被折磨致死的男人,是万重为在很多场合上都带出来过的同性爱人。
视频一出来,万源就花大价钱往回收,公关得很及时。据说万重为大怒,誓要让方连苏将牢底坐穿。
万源花了大手笔,动用了非常手段,视频没再外流,但该看到的人也都看到了。
祁望很佩服万重为,这种情况下在细节上都这么考究,他还以为对方会放任视频传播个三四天,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视频放出去的当天,万重为接了个电话,祁望在旁边听得清楚。电话那边的朋友用一种十分震惊且关切的声音表达了对这件事的看法,同时客气地祝福时温早点好起来。
万重为挂了电话以后,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问祁望,“视频你看过没有?”
祁望心说我都看过现场了还看什么视频。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便回复说“没看”。
万重为也没看。
一开始祁望就把视频发给了他。他逃避一样地把它拖进一个很隐蔽的文件夹里,再也没动过。但如果当时看了,他就会知道这段视频将会对时温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也说不定。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万重为从旁人的反应中窥见视频的破坏性,下午就让祁望把视频收回来,试图在达到目的的同时把对时温的伤害降到最低。
牵一发动全身,方家开始持续爆出丑闻。
继方连苏翻车之后,方家最大的后台——已经位居T国部级高位的一个叔伯被曝光曾经在国外洗钱,并于在位期间男女关系混乱,其中还牵扯到未成年人。
方家彻底乱了套,大树倒了,弥孙很快散去。上面成立了调查组,对方家由此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彻查。
万行川带着方连云借着探病的名义来了一趟医院。
时温已经换了普通病房,还没彻底清醒,一天里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处于浑浑噩噩半清醒状态,对声音有些微反应。
万重为没让他们见到人,将他们带去了医院给他准备的办公室——这家私立医院最大的股东是范崇光,把整个顶层都给了万重为。
万重为对父亲还算客气,现在还不到收拾万行川的时候,但对方连云就没必要了。
办公室里很沉默。万重为不说话,敛眉坐着喝咖啡。万行川有些尴尬,说了几句公司的事,罕见地让儿子保重身体,全程没提时温的情况。
万行川最近气不顺,但也没办法。二儿子万云笙弄了个烂摊子给他,自己却不见人影。他从国外处理完事情回来,前脚刚和黄程商量两家婚约延期日期的事,后脚方家就出了事。
万行川和方家交集多年,方家一旦倒了,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但眼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紧跟着起来,他知道方家是救不了了,便立刻做切割。损失肯定是有的,但明哲保身是根本。就算方连云再哭闹,他也置之不理。
这段时间万重为躲在医院里谁也不见,万行川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勉强同意他过来。方连云非要跟着,就算万重为此刻再不待见方家人,万行川也得带她来。
因为方家洗钱的那个公司,有方连云牵扯在里面。
客气话说了几句,万行川便切入主题,语气还算平和。大概就是你要做什么我不管,现在管也没用了,但方连云不能出事。她现在是万家人,是两个弟弟的亲妈,方家对不起你,方连云没对不起你。
最后总结陈词,再查下去对谁也不好,就到此为止吧!
万重为抿了口咖啡,眼皮子抬也没抬,淡淡地说“好”。
这下连方连云都惊讶了。他们原本做好了舌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或者还得承受万重为不留情面的打压和愤怒,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
目的达成,该说的也说透了,万行川站起来,说:“那我去看看他。”
万重为叫了祁望进来,让他带着万行川去病房。
“他没醒,站在门口看一眼就可以。”万重为语气里没什么感情色彩,然后又说,“她就不用去了。”
万行川很快出去了,方连云坐在沙发上,和万重为保持一个尽量远的距离。
万重为看也不看她,径自打开笔电处理工作,当对面是团空气。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吧?”方连云冷冷地开口,万行川不在,她懒得继续装腔作势。
“那段录音是引线,时温是饵,你最终要的,是整个方家彻底完蛋,再无翻身之日。同时还收获了一堆同情,连万行川也产生了一丝愧疚。”方连云精致的眉眼有些扭曲,平常的仪态全无,“你赢得十分彻底。”
“如果你们没作恶,我再计划又有什么用。”万重为连头也没抬,语气很平。
“你真的会放过我?”
万重为嘴角挑了挑,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过他依然没抬头,方连云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判断他刚才那话里有几分真假。
笔电屏幕上的白光打在万重为脸上,从方连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肃的眉眼。
见他许久没说话,方连云反而松了口气。她料定万重为不敢和万行川撕破脸,而且自己手头上也有万行川不少把柄,万重为要对她下手,除非不在意万源的死活。
方家已经没救了,这些年积攒的恶事太多,一旦进入司法程序,基本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她现在首要是保住自己不受牵连,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
时温彻底清醒是在一周后。
又下了几场雪,临近圣诞,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挂上了彩球和装饰灯,过节的气氛很浓。
从病房的窗口能看到落雪的树梢和那些红红绿绿的装饰。这家医院以昂贵著称,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力求让病人感到贴心舒适。
时温常常躺在病床上盯着楼下发呆,宽敞奢华像五星套房的病房,不吝投入的顶级医疗资源,医护人员的小心呵护,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而恍惚。
他不太说话,迟钝又敏感。
万重为每次进来的时候,他就转过头去,或者闭上眼睛,有些抗拒对视或者交谈。几次沟通无效之后,万重为也跟着沉默下来。
外面的事情渐渐清朗,一切都按照万重为的计划在走。但他和时温的关系却陷入混乱无序和方向不明之中。
不忙的时候,他中午会在病房里陪着时温一起吃饭。两人吃的都是医院配的营养餐,只不过时温的餐饮要清淡很多。
他们全程沉默着各自吃饭。时温吃得很少,有时候只喝一点汤。护工撤走餐具的时候,万重为看着已经瘦得不剩几两肉的人,皱眉拦下护工,说:“再吃一点。”
时温垂着头没动,万重为突然就生出来一股怒火,这怒火来得莫名其妙。他几步走过来,将时温面前的汤碗端在手里,另一只手拿过勺子,盛了一点汤,递到时温嘴边。
时温半躺在病床上,万重为紧贴着床沿站着,上半身微微弯着,手里举着一只碗从上而下压过来,存在感很强,压迫感也很足。
时温的抗拒便带着点不明显的慌。
勺子在嘴边,他不想吃,也吃不下了。他紧抿着唇,两人无声地对峙。
进门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立刻上前给时温解围:“万先生,他不想吃就别勉强了,目前病人吞咽困难,能吃多少吃多少就行。而且现在每天都有打营养针,不会出问题的。”
听到吞咽困难这几个字,万重为默了一瞬。他拿着勺子的手握紧了,终于收了回去。
护士开始忙碌着换药,护工也收拾好了餐具走了出去。万重为站在病房里,像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插不进手,连话也说不出来。
时温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有手伤看着厉害一些,换药的时候,他很明显地抽动。绷带打开的时候,血肉模糊到不能直视,光看着就疼。
万重为觉得呼吸困难,后背僵直地站着,在又一次听到时温的嘶气声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第29章 呈崩塌之势的绝望
病房很快就只剩下时温一个人。他躺在病床上,刚刚换过药的手指隐隐作痛,不过能忍。自从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都在忍。
这栋病房楼只有五层,时温就算住在最高层,也能清楚看到楼下花园里站的那个人。
万重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立在一棵树下,周围是一堆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有点违和。他手上点着一支烟,烟头明明灭灭,微垂着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