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为眉目深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说话语速适中,安排下去的事情条理分明,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没有什么是意料之外的。
对于开不开视频这个问题,万重为直截了当地说:“不开。”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站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盒雪茄。他很久没抽雪茄了,嫌麻烦,也嫌味道重。这一盒还是上次去德国时别人送的,点燃后有一股子夹生味,弥漫开之后还有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后劲儿。
巧克力味道是时温说的。万重为有一次在花园里抽了半根,时温便问哪里来的巧克力,后来才知道是雪茄,还吃惊了很久。
他点了好久才点着,然后倚在窗口慢慢地吸。没再纠缠于祁望的问题,也不再关注手机。但他的眼神暗了暗,脸上有一种类似逃避的表情一闪而过,被祁望捕捉到了。
“你很担心他?”烟雾冲淡了他的焦虑和不安,他又变成了岿然不动的万重为。
祁望很干脆地说:“我是担心你后悔。”
烟灰落在手背上,万重为翻了一下掌心,将那一撮灰白抖落在窗台上。沉默半晌,他说:“按计划来,不会有事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时温在一阵湿冷的空气中睁开眼,头很疼,后背被石块砸过的地方也在撕扯着神经,吸入的麻醉剂后劲儿还在,让他全身肌肉都不听使唤。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的意识才慢慢回笼。
这是一个顶层很高的空房间,有些潮湿阴冷,没有窗户,头顶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房间里靠墙放着一张长条桌子,他随身带着的双肩包打开着,扔在上面,里面的一些资料和充电器、水杯等随身物品散落在桌面上。
他的手脚都被一种专业的绳子捆着,不算很紧,但是打了特殊的结扣,没有外人帮忙无法挣开。时温登过山,也和同学野营过,认得这种绑法,挣扎没有用,只会浪费体力。
他脑子里很乱,有很多猜测一闪而过,是谁绑架了他,他大概心里有数,至于目的是什么,也显而易见。
他只是没想到,万重为的处境会这么凶险。这些现实中的豪门恩怨和倾轧斗争远比剧本更精彩,也更残酷。
不知道万重为现在在做什么,知道他被绑架了会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得去。
万重为,万重为,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
他又不可避免想到那部电影,那部男主为了救出被绑架的女主甘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爱人周全的电影。时温曾经因为万重为不再羡慕那个女主,因为他觉得别人有的,他也有。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同样的剧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相信万重为一定会来救他,但又怕他来,怕他受伤。他有着一切为爱人着想的品质,但他同样不能免俗。
他怕他来,更怕他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时温勉强能靠墙坐着,他的外套不见了,身上只穿着那件万重为新买给他的白衬衫。房间里冷得透骨,被捆缚的手脚早就麻木僵硬了。他几乎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门开了,方连苏走进来,脸色阴沉沉的。和之前各种场合上见到的风趣儒雅的状态相去甚远,撕下面具之后的真正的方连苏,眼中透着焦躁和疯狂。
时温知道,更难熬的在后面。
方连苏蹲在时温面前,阴狠的眼神打量着他,粘稠而恶毒。
“我们谈得不顺利,”方连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带点回声,激得皮肤立起来一小片鸡皮疙瘩,“我只需要他的一段录音,就能把你换回去,你猜他怎么说?”
时温垂着眼,努力压下因为寒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带来的颤抖。
只听方连苏又说:“他什么也没说,挂了。”
“那段录音顶多能判我五年,可你呢?你会死。”方连苏干脆坐在时温面前,脸上表情恢复如常,甚至像问一个老朋友一样,“他不是最在意你吗?为什么连一段录音都不舍得?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被他骗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太厉害了。”方连苏喃喃自语,“这个人,太狠了,我还真是低估他了。”
时温咬着牙,不看他,也不回应。
“知道你不信。”方连苏说着,冲身后站着的一个男人招招手,那人递过来一把匕首,寒光薄刃,从时温眼前闪过。
“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我判断错了。”
方连苏当着时温的面拨了个号码,免提,电话铃声一声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响起,第五声的时候,那边通了。
万重为低沉的音色清晰,很平淡的“喂”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时温所有的神经都凝聚到耳朵上。万重为特有的语调、清浅的呼吸,甚至沉默的神色,都通过电磁波传过来,在空气里微微震动,捏住时温的每一次心跳。
让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我最后问你一次,”方连苏说,“你那个可爱的小时温就在我面前,你把录音给我,换他回去,我保证不伤他一丝一毫。”
“万重为,这件事我们各退一步,我们两家维持住平衡,没什么不好。我不能保证我姐和两个外甥不干涉你,但我可以保证方家不再插手万源的事。”
“我姐没了方家支持,也作不了大妖,你心里清楚。”
方连苏的话停下来,那边始终一言不发。他眉头皱起来,方才强压下去的不耐烦和焦躁渐渐涌上来,最后一次警告对方:“你一定不想知道时温会遭遇什么。”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很淡,很短,但方连苏和时温都听见了。
然后便挂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刺耳,狠狠打在时温耳膜上。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法处理短时间内这些不算多的信息量。
方连苏恼羞成怒,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我特么就不信了!”
他扔了电话,一只手将时温拖过来,手中的匕首将绳结挑开,然后又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已经快要冻僵的时温,像看一个死物般,冷冷下着命令:“除了脸,其他地方随意。”
拳脚雨点般打在身上的时候,时温其实感觉不到多疼。他靠本能护住头,咬着牙不吭一声。
骨头碎裂声,闷哼声,还有不知道来自谁的咒骂声,都比不过那一声嗤笑来得清晰。
时温很冷,无止尽的冷攫住他的意识,封住他的呼吸。也疼,但那疼不是来自身体,是从心底某些地方传出来,把人精神都挖空的那种疼。
那些人打累了就离开了。
房门开合,时间又归于凝滞。时温躺在墙角,微微睁着眼,终于在无人的冷寂里流下泪来。
他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没有阳光,没有时间流逝,唯有一盏白炽灯在余光中晃来晃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温有了点力气以后,尝试着坐起来。但很难。他一条小腿是扭曲的,应该是骨折了,胸口也很闷。那些人没打他的脸,但他小腹受到几次重击之后,吐了很多血。
他试了几次起不来,干脆不动了。
他已经没力气去探究万重为那声嗤笑以及挂断电话的隐藏含义和背后真相。太累了,他闭上眼,无论结局如何,先这样吧。
从接通电话的希望,到听到那声嗤笑之后的绝望,也不过几息之间。
大不了就死在这个冰冷的地下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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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高虐预警
第27章 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方连苏再次踹开门进来的时候,处在暴怒的边缘。他粗喘着气将时温提起来,掼到墙上。
“万重为报了警,”他冷笑着,咬牙切齿,“他还放消息给了董事会。现在,他正在大张旗鼓营救他被绑架的爱人。”
“是我的错,是我低估了他。”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想要方家人不再掣肘万家,以为他想独占万源。哈哈哈,我真是错得离谱!”
方连苏因为暴怒,脸上皮肤变成酱红色。他揪住时温染血的衬衣,恶狠狠地说:“原来他不只要这些,他还要方家彻底完蛋,要方家人的命!”
“哈哈哈,”他狂笑着,掐住时温惨白的脸,用力捏,“我输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随着时间推移,时温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的,他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明显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让他明白了,竟然还有比死亡更让人无法接受的磨难。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方连苏,他几乎完全不能动了,全身都是伤,整个人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茫然之中。
方连苏的脸逼近他,似乎在打量他的眉眼口鼻。然后他被捏住下颌,眼睁睁看着对方拉开了裤链。
当那股腥膻打在脸上,时温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方连苏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捏着他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将自己东西顶了进去。
濒临窒息的痛苦甚至让他产生了已经死掉的幻觉。
为什么不死掉呢?!
一切都很混乱,他被压制着肆意妄为,像离开了水的鱼,最后几口呼吸只能用来苟延残喘。
他发出崩溃的呜咽,拖着已经扭曲的小腿拼命往后退,手上全是血,手指抠在水泥地板上,指甲崩掉了也毫无所觉。
祁望带人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现场乱糟糟一片,警察喊话声、奔逃声、咒骂声,充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让人发疯。
祁望当初砍了继父十二刀坐了牢,今天第二次产生了想把另一个人砍碎的冲动。
手术室的灯还没熄灭。
万重为坐在走廊长椅上,双腿分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攻击性极强的眉眼敛着。
手边的热拿铁一口没动,从滚烫放到冰凉。
祁望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刚刚把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一看“手术中”三个字,一声不吭坐在了万重为身边。
凌晨四点的私立医院,还算安静。外面下了一场薄雪,平洲的冬天很少下雪,今年天气反常得连新闻都在天天说。
祁望带着一身冷意,跟万重为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方连苏因为绑架万家长子的爱人被当场抓获,这件事像一颗炸弹已经炸遍整个平洲城。
方连苏一开始因为奈良那个项目被临时停职调查,后来又引出另一桩多年前的渎职案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斡旋,本来已经撤销了案件,但他却迟迟没有复职。
很多和方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心里便有了数,这些接踵而至的事情是有计划有预谋地冲着方连苏来的。但方连苏从政多年,方家在当地根深蒂固,一两个不痛不痒的渎职和贪污不一定能给他带来实际影响。
明眼人都看出来,背后要整他的人也不是一般人物,说不定还有后招。
就在大家静观其变的档口,又一个爆炸消息传出来。
万家长子、万源集团总裁万重为新婚不到一年的爱人被绑架。万重为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开董事会,他脸色当时就变了,手里的咖啡洒了一地。
万重为有多在意他那个爱人,圈子里无人不知。万重为甚至没来得及离开会议室,当着几个大股东的面儿报了警。
年纪最长的一个股东带头表示会全力帮助万重为。万家当年在T国是靠赌场起家的,如今早就洗白成正当生意,但有些不见光的背景还在。
那表态的老股东当年是跟着万重为的爷爷一起打的天下,手里握着不少人脉和暗线,当即就打电话找了几个可靠的人,暗地里找人。这人之前一直站中间派,经此一事,彻底站到了万重为这边。当然这是后话了。
他们是在方家一栋郊区别墅的地下室里找到的人。警察和万家的人几乎同一时间赶到。现场什么状况,不只祁望,还有很多人看到了。
方连苏被警方控制带走,时温被送上救护车,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一时舆论沸反盈天。
方家的人,万家的人,平洲政商圈内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在找万重为。被秘书褚冉一概堵了回去,只说万总现还在医院等重伤的爱人醒来,其他一概不管,谁也不见。
外面的情况说完了,祁望顿了顿,说:“一切都在计划中,算顺利。”
一切都没有错漏,只除了一个人。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皆沉默不语。
万重为蜷了蜷搭在西裤上的手指,上面还有暗红色血迹,那是他在时温被推去手术室时蹭到的。早上出门还在冲他笑的人,如今一身血污、气息微弱地躺在手术床上,右手垂落下来,血肉模糊,有几根手指甚至没有指甲。
有那么一刻,极速滚动的手术床仿佛从万重为身体某个地方轰隆隆碾过去。
直到时温被推进手术室,万重为站在门外,突然皱了皱眉。
刚才被碾过的地方有点疼,这点疼继而蔓延全身。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或者说,这是他第二次产生这种痛觉,上一次,还是九岁那年,他在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大楼下看到一跃而下的景雨。
“找到他的时候,”祁望停顿了一下,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没有做到最后,警方那边定了性,绑架和……猥亵吧。”
祁望不信万重为对时温没有感觉。“利用”和“将计就计”这种事或许一直是万重为自己以为的,但如今已经不能准确反应他的真实内心,甚至当事人自己也很难意识到真相。至于他什么时候能窥见自己心底,别人帮不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