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行川和方连云赶到医院,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舐犊情深的戏码。
自那以后,方连苏就知道他们很难再找到机会了。姐姐依然被这个不动声色的继子逼得日夜难眠,但那时方连苏正值上升期,不能再出一点错,便及时打断了姐姐更加疯狂的计划。
万行川对这件事心里有数,他虽然和大儿子关系冷淡,但毕竟虎毒不食子,背地里怎么警告的方连云不得而知,但没有弟弟的支持,老公也对自己提出警告,她不得不安分下来。
原本想着以后总有机会,但渐渐地,那个不动声色的少年已经长成难以撼动的男人,并且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滴水不漏。
现在,站在淡定自如、油盐不进的万重为面前,有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席卷了方连苏。
后悔当时没有再狠一点。
但他依然维持着风度:“你应该知道,一笔陈年旧账还伤不到我。云笙和云知虽然都姓万,但也是我的外甥。你父亲这些年靠了方家多少关系,我想你也清楚。你想扳倒我,不但要和整个方家为敌,也要和万家撕破脸。”
“你说的对。”万重为点头附和他的话,似乎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方连苏还没松口气,就听他话锋一转,“录音在我这里,你想听听吗?”
万重为丝毫不理会方连苏的震惊,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机,开了免提,一段音频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响起来。
是当时上司收钱的录音,很短,不到一分钟。里面也有方连苏的声音。
方连苏脸色铁青,深呼吸了几次才把怒火压下去。他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很久没这么生过气失过态,万重为软硬不吃,对名利和诱惑不为所动,你没法打动这样一个人。
“你既然想把我拉下马,怎么不把录音直接交上去?还在犹豫什么?”方连苏冷声问。
“你说得对,这段录音不能伤到你根本。”万重为说,“我要的是整个万家。你把你妹和两个外甥带走,不要再插手万源的事。我把这段录音毁了。你觉得如何?”
谈判没有结果,两个人不欢而散。
之后几天,方连苏一直没动静。万重为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在权衡利弊,他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连祁望都不知道,所谓的用录音换整个万家根本是个幌子。
他要的是方家人的命。
P大一年一度的马拉松举办,时温报了名。
他最近几乎哪里也不去,除了在家就是学校。万重为从机场把他带回来后,就安排人把他密密实实地看了起来。除了司机,还有一个保镖每天跟在车上。
看他实在太闷,万重为便跟他说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去做,跟一群学生在一起,随处都是志愿者和医疗队,能出什么事。
时温跑的是半程,挥洒汗水的感觉很痛快。他在学校跑步圈里人气很高,不为别的,单纯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又无害的脸,自带腼腆羞涩,很多学妹和学姐都喜欢逗他。
到了终点,已经有低年级学妹跑过来,递上补给。时温接过补给礼貌道谢,便和几个同学站在树下做运动后拉伸。
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目如画的女生走过去,又折回来,毫不避讳地站到时温跟前,目光大胆地打量着他。
“我认识你,你叫时温。”女孩子歪着头,一脸狡黠,“是万重为的合法伴侣。”
时温脸色变了变,在学校里能说出万重为的名字,还认出他的人,不会是普通学生。
那女孩也穿着P大的马拉松赛事T恤,手里拿着志愿者在终点发放的补给,应该是和他一样刚跑完半马。
“我叫陈相宜,现在读研一,算是你的师妹。”女孩饶有兴致地做着自我介绍,随后又说了一句让时温目瞪口呆的话,“也是万重为第二个联姻失败的对象。”
两个人坐在学校咖啡厅里,人不多,交谈足够安静。
“既然是校友,以后要多关照啊,时温师兄。”陈相宜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张扬自信的一张脸,眼波流转,含嗔似笑。
但时温莫名有点不舒服。
他本来没打算过来,但女孩子热情得有点过分,又说有关万重为的事要谈,便勉强坐下来聊聊。
陈相宜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说了没几句,时温便想走了。
“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陈相宜看出来他想走,也看出来时温对别人说到万重为时的那种不加掩饰的袒护,就觉得挺有意思。
万重为害得她被家里人送出去小半年,她这个火气一直没撒出来。如今碰到时温,得把这口恶气出了。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是玩咖最擅长的那种把戏。
“在我之前,还有栗家和他联过姻。别人都说是我跟栗家那姐姐退的婚,对,这是事实。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俩都要退婚啊?”陈相宜拿勺子搅弄着咖啡,满意地看着时温皱起眉头。
“不想知道。”时温站起来,椅子擦过地板,传来刺啦一声轻响。
陈相宜自顾自地说,丝毫不在意时温要离开的意图和动作。
“我其实从小就认识他。他家庭好,长得帅,能力又强,谁不喜欢呢!我和他谈过,如果他婚后愿意对我好,我也不是不能收心,不过我们这种家庭出身,很难从利益中生出爱情来。”
“他没同意,说我不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不合适怎么了,大不了婚后还是各玩各的呗。这样他也不愿意。”
陈相宜睨了一眼回身慢慢坐下的时温,嘴角勾了勾。
“但我们还是约会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差点就要真的爱上他了。”陈相宜说完这句,笑容敛住,往时温的方向欠了欠身子,铺垫够了气氛,才吐出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
“可后来我发现,你老公是个魔鬼啊!”
她做了一个鬼脸,看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她话头没停,继续说。
“有一次我不小心看了他手机里一段视频。一个男人被绑着,舌头被人用一把钳子夹着,硬生生被撕了下来。”陈相宜脸上有了点恐惧,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猛地往下撕拽的动作。那画面应该是给她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她又端起咖啡杯连喝了两大口。
“血溅了满脸,太可怕了。”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猝不及防说了另一句话,“那人是万重为。”
然后又重复了一句:“把人舌头撕下来的是万重为。”
她后面还在说,但时温耳边嗡嗡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相宜说自己看了那段视频后被吓着了,她并不想和一个神经病结婚,就算假的也不行,谁知道这人哪天会不会发疯把她也给撕了。于是执意要退婚。家里人问原因她也不敢直说,怕万重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在提退婚之前收了大笔分手费。
“我没见过的事,我不信,你别乱说话。”时温脸色有点白。他还穿着宽大的赛事T恤,薄薄的布料下面是瘦削的骨架,两条锁骨因为全身肌肉紧绷横出两道清晰的印记。
陈相宜一哂:“我被我爸教训了一顿,才把婚退了。万重为倒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还美其名曰女方主动退婚比较有面子。”
陈相宜啧了一声,食指抬起来,敲敲自己的心口:“他这个人,表面风光霁月,其实是个没心的,性情难以捉摸,性格也寡情冷漠。我有貌有钱不缺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我听说栗家跟他退婚,是因为那姐姐难得是个家庭观念重的,他们交往了一个多月,对方很快就提出不合适。”
“玩儿也不行,好好过日子也不行,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
说得差不多了,陈相宜拎了包站起来,走之前俯身看着时温,笑意盈盈地说:“希望你是特殊的那个,祝你好运。”
第24章 又即将很快失去
时温是个心志坚定的成年人,不轻易为人言所动。刚才跑完步,拉伸不够彻底,就被陈相宜拉来了咖啡厅。现在坐得久了,小腿肌肉很酸。
他又在咖啡厅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下午没有课,他打算直接回家。走出校门,那辆熟悉的黑色慕尚停在路边,保镖站在车门前,遥遥冲他招手。
心往下落了落,他抱紧运动包,快跑两步穿过马路,陈相宜带来的短暂的不适感很快消弭不见。万重为还在家里等他,他想,自己得快点回去。
晚上他跟着厨师一起,准备了养生餐。他在花园里辟出来一小块地,种了杜仲和牛蒡一类的中草药,如今常常拿它们熬汤。
万重为应酬多,烟酒都沾,而且时常熬夜。时温把他在家的每顿饭都合理调配成了不同的中药养生餐。虽然味道一般,但万重为不在意这些,每次都把时温准备的药膳吃完。
万重为进来的时候,时温正好用勺子盛了一点汤尝味道。他扎着一条天蓝色围裙,垂下头时露出一段细弱的脖颈,看起来一捏就碎。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万重为问他今天比赛的名次,时温边喝汤边说,今天进了两小时以内,虽然这对其他跑者来说是个很普通的成绩,但对时温来说是个小小的突破。今天的比赛现场还有很多趣事,比如赛后的补给竟然是刚出锅的饺子,几个学妹在路边架了一口很大的电饭锅,煮了好多虾仁馅的饺子给大家吃。
时温说了一会儿便埋头喝汤,他没什么胃口,身上很酸,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掩饰得不好。
万重为静静地看着他掉了两次筷子,把盛完汤的勺子放到一盘甜糕上,还把茶水倒进了咖啡壶里。
“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万重为问。
陈相宜的话还响在耳边,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万重为总有他这么做的原因,时温心想。
但那种奇怪的不安始终伴随着他,从学校一直跟到家里。他摇摇头,找了个借口:“可能是拉伸不够,全身都很酸。”
万重为就没再问。
吃过晚饭,万重为把时温叫到自己书房。桌上放了一摞很厚的材料。万重为拿过来,和时温并排坐在沙发上,有话要说。
“这是给你的教育信托,你看下,签了吧。”万重为神态很淡,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而不是要把自己的大半身家给人。
数额大得惊人。时温显然被吓了一跳,继而疑惑地看向万重为。
“这笔钱是我能支配的全部流动资金,”万重为不瞒他,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如果我以后出了事,教育信托不会被轻易冻结,你留着,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已经不是万重为第一次安排时温的将来,带着一股不留余地的决绝。第一次时温拒绝了,跟着万重为从机场回来,但这一次不会了。
“不会有事的。”时温拿起笔,没再停顿,很快签上自己名字,清隽秀丽的小楷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坚定。
时温放下笔,站起来靠近万重为,他们一坐一站,几乎要贴在一起。
“到时候再把钱还给你。”
时温说完这句话,便跪立在沙发上,膝盖卡在万重为两腿之间,自上而下地拥着他,感受到对方环在自己腰上的双臂收紧。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消弭殆尽。时温唯一能想到的,是永远抱住这个男人。
距离签完那份巨额教育信托已经过去三天,没有时温想象中的变故突袭,这本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知道何时会高潮,会反转,会结束。时温只能从万重为微妙的情绪变化和反常的日常行为中窥见进展。
万重为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他一直很稳。但在时温眼里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比如他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会盯着时温发呆。
“怎么了?”时温走过来,直接坐到万重为腿上——他现在胆子大了,也或者是想缓解一下万重为的压力,常常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举动,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憨,比如现在——裤脚太肥,他坐下来的时候还顺手把它往上撸了撸。
万重为突然就笑起来,他抱住时温的腰,一只手去捋对方额角的发丝,大拇指沿着脸颊滑下来,轻轻去刮那一片肉乎乎的耳垂。
这个人,真是太合他心意。那一瞬间,他产生了类似不舍的情绪。
那一丝不舍像一根线,缠上他的心脏,往里面钻。万重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了方才的犹豫和挣扎。
“在想你。”万重为说,“之前你在洛水居的那些年,怎么没发现有个这么可爱诱人的小孩儿呢?”
“之前我是空气。”时温眨了眨眼。
“是我太忙,忽略了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忽略我也没关系。”时温额头贴上对方的,双手搂住万重为的脖子,吐出的每个字都郑重而温热,“我来做这些事就可以,关注你、照顾你、爱你,眼睛里全是你,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开心,让你觉得不孤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有我陪着你。”
万重为八岁生日那一天,已经郁郁寡欢了好久的景雨来到儿子房间。这天的生日蛋糕和礼物都是舅舅准备的,万重为原本以为妈妈还会和往常一样躲在房间里不出门,所以看到妈妈那一刻,有点惊讶,继而便是开心和期盼。
景雨这一天好像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温柔、宠爱,满心满眼都是儿子。
她带着已经齐肩的儿子在花园里做手工,是一顶白色的毛线帽,上面有一颗蓝色星星图案,很厚,特别适合伯明翰的冬天。帽子很快织好了。景雨把它戴到儿子头上,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小为乖,妈妈最爱你,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