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摇摇晃晃,在希伯来的背上跳来跳去,从后背到肩头再到头发,然而希伯来没有注意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留在了花坛里。这是一位种花人对于花的忠诚。
这果然才是希伯来啊。
严景林忍不住心疼。
以鲁伯隆原野上的花束作证,在对待土地和花朵之上,希伯来不必承担任何愧疚。
小铲子翻开土壤,那块啊湿润的土里必然是由小动物的,严景林看着希伯来捡起一只虫子放在前面给两个人看。身旁的人也不在意,凑过去看着希伯来指着小虫子絮絮叨叨。
“回来一定要让他洗手。”身旁突然响起一句,严景林猛地回头,捡到了站在身边的贝尔玛奶奶。
贝尔玛奶奶不知何时醒了,站在他身旁从窗户上向下看去。
那边恰恰是希伯来的方向。
“他很开心啊。”贝尔玛奶奶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小时候这孩子就很喜欢跟着家里人种东西了,他非常有天赋。那时候隔壁家,对,也就是亨利克,他们家的南瓜花爬得太高了,都过来了,伸出来一些。亨利克砍了一些枝桠,掉在了我们这边,没曾想,也不知道希伯来鼓捣了些什么,最后竟然让藤活了下来,还长出了花来,最有趣的是,最后结出来的南瓜竟然比亨利克家的还要大。哈哈哈,可把亨利克郁闷得不行呢。”
严景林仍不住笑出来。他想,他完全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日光跳跃,穿过院子,悄无声息溜过人的背,转向灰扑扑的土地。某一刻,灰扑扑的土地被点亮,光芒洒落了一点,土地变成黄金堆砌的道路,在这金色之下藏着对于希伯来来说比黄金更加珍贵的生命力。
以至于,他的每一个注视的眼神都深深地温柔地投向了那里。
“愿主保佑。”贝尔玛轻声说,“请主保佑希伯来,永远热爱土地,热爱鲜花,也被土地与鲜花热爱——在他所生活的地方。”
“愿主保佑。”严景林轻声说。
第150章 来客
院子里的花经过一场雨凋零了些,贝尔玛奶奶还在医院里。
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几轮。
希伯来和严景林时常过来陪伴贝尔玛奶奶,包括希伯来的德语书也跟着搬过来了。
贝尔玛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位有才华的美人,她的德语也比希伯来好很多,有时候贝尔玛奶奶拿过希伯来带过来的书,坐在床上边打吊针边看,严景林就坐在她的身旁,手里同样捧着一本书。
贝尔玛奶奶会故意试探严景林的德语水平,用德语和严景林对话,坐在旁边的希伯来晕晕乎乎的,想要参与进去,但没能成功。
在听着天书听了一段时间后,跟不上的希伯来选择了放弃,他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课本。
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里,贝尔玛奶奶轻易地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熟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在同贝尔玛奶奶熟悉之后都笑着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希伯来是贝尔玛奶奶的孙子,因为最初的时候希伯来过来看奶奶的时候是那样担忧,而后面跟着的严景林明显是外国人的长相,和贝尔玛奶奶一点儿也不像。
后来听到贝尔玛奶奶夸希伯来有心了,感觉不像是奶奶会对孙子说的话。再一看贝尔玛奶奶和严景林坐在一起,那样自然地交流,又猜测着严景林才是贝尔玛奶奶的孙子。
或者孙子随了儿媳或者女婿的长相也说不定。
当大家这样问贝尔玛奶奶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笑着回答:“你们猜错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们。”
因此等到亨利克过来的时候,医院里的人偶尔会用羡慕而倾佩的眼神望着他。
“生出两个孝顺而帅气温柔的孩子,可真幸运啊。”
贝尔玛奶奶笑着听他们交谈,鉴于没有人问她亨利克是否是自己的儿子,那么她就不纠正了。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远在外地,听说了自己的妈妈生病住院后,一定要回来看看,但路途遥远,最近返校的学生也多了起来,路上得花个几天。更重要的是,他们那里开车的工人罢工了。
好吧,这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抱怨说:“妈妈,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您爱着的儿子吗?您生病了,我理所应当会担心的,虽然说医生和您都说这病没大碍,但您怎能让亨利克不告诉我呢?还有亨利克,枉费我和他从小时候就认识,回去我一定会揍他一拳的。
“哦,对了,他还告诉我您认了两个孙子,虽然您的儿子我在家中并没有什么地位,但我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儿子也该让我知道一下,您说是吗?我的妈妈。还有就是我这里竟然又罢工,一年到头三百多天,干脆站内出个牌子指示我们什么时候工人终于上班了提醒我们大家赶紧购票吧。
“这次还正赶上我着急的时候,老天,他们的纠纷怎么那么多,大家就这么罢工再也不上班好了。妈妈,我这就要去预约NASA下一趟的私人航天旅行,就让我上天吧,绕天飞行之后再投放到您那里去。”
“亲爱的,您没有这个钱。”贝尔玛奶奶说。
“我知道的,妈妈,所以我现在还在等工人上班。”
“那你可得快点来。”贝尔玛奶奶提醒。
电话里传出一声叹息:“我也想啊,一想到您正在生病,我就坐立不安,比我自己生病还要难过。我真想立刻出现一个有用点的交通工具,将我一键送达到您的身边。开车可真是太远太慢了,真讨厌我不能马上到您身边去。您这样希望我快点过去,妈妈你一定非常想我了吧,我也想您!”
“我是说,亲爱的儿子,你得快点来,否则的话,我这病马上就得痊愈了。”贝尔玛奶奶风趣地说。
电话里的声音骤然消失。
屋子里,希伯来和严景林对视一眼,憋不住在后面偷笑。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已经放弃了他所在城市的交通工具,准备开车去隔壁州再坐当地的交通工具过来。然而这还需要几天,希伯来也忍不住为他揪心着。
但愿他真的能在贝尔玛奶奶出院之前赶过来吧,不然的话,亨利克先生就真的成为贝尔玛奶奶珍重的孝顺儿子了。
这几日病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每次来人,贝尔玛奶奶总是把话题扯到希伯来和严景林身上,她热衷于夸赞这两个人,以至于即便是有人心存不同的意见,看在贝尔玛奶奶的面子上,也不好说出来。
人们对于病人总是有着特别的宽容。
希伯来渐渐看出来,贝尔玛奶奶用着这样的方式让其他人接纳自己。
一个下午,贝尔玛奶奶在房间里坐厌了,去楼下的花坛里转了转。希伯来和严景林来到病房的时候,贝尔玛奶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两个人顺着窗户向下望去,贝尔玛奶奶正蹲在花坛旁边和种花以及修剪花枝的人聊天。
她看起来那样开心,希伯来和严景林相视一眼,都没有出声打扰她。
楼下的紫菀已经绽放,一整片地开在花坛里,紫色的外衣中间包括这黄色的花蕊,向着过路的人展示自己的美貌。贝尔玛奶奶走到花坛边,笑着和身边的人交谈。
希伯来和严景林站在楼上静静看着,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直到房间的门轻轻敲响。
第151章 访客
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不需要多猜也能知道是过来贝尔玛奶奶的人。医生和护士过来的时间总是很有规律,过来探望的人则集中在上午十点以后和下午三四点之后。完全避开一般人休息的时间,并且留下了充足的整理自己的时间,这么多天以来,贝尔玛奶奶包括希伯来和严景林都也已经习惯了总是会有人在这时候来看她。
今天的来客礼貌地敲了敲门,安静的屋子回荡起并不吵闹的规律声响。这样不显一丝急切的敲门声更让希伯来确定了过来的一定是贝尔玛奶奶的客人。
待在屋子里的希伯来高喊一声“请进”,站起身来去招待。
随着希伯来的声音响起之后,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口子,从外面小心地弹出一个头来。
是位女士。
这位女士看起来上了年纪,穿着朴素的浅黄色长裙,头发垂下来,一直垂至胸前,底部微微发卷。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十字耳钉。
“您好,夫人,您是过来看望贝尔玛奶奶吗?”希伯来微笑着邀请这位夫人坐下。
房间里的屋子不多,这间屋子本身是一个病床配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希伯来自然而然地将最近的凳子让给了刚走进来的女士,自己去找别的凳子了。
女士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潭水。她的举止优雅,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来自于钟鸣鼎食之家。
“贝尔玛奶奶在楼下的花园里种植鲜花,我现在下去喊她。”希伯来羞涩地笑笑。
“不用。”女士抬起眼睛瞧了一眼希伯来,她的视线在希伯来的脸上游移了一会儿,转向旁边坐着的严景林。
屋子里是寂静的。
女士的一双深潭水一般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走入了鲁伯隆逐渐转凉的冬季,仿佛结了冰一般,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她的眉毛皱了下,很是迅速,动作也十分细微,全然符合她的修养与气质。
在这一眼之后,女士沉默地收回了目光,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
希伯来全然沉浸在贝尔玛奶奶的客人来了,但贝尔玛奶奶不在,我需要照顾客人这件事里,并没有注意到女士的不自然。希伯来试图让自己更加体贴。他想,要不了多久贝尔玛奶奶就会上来了,在这之前,他会负责和客人聊天,争取不让客人觉得等待的时刻异常乏味。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而很快,希伯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严先生的一句话:“希伯来,还是快下去喊贝尔玛奶奶吧。”
“唉?”希伯来有点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坐着的女士,思考了下,扭头小声对严景林说:“严先生,但是这位女士不是让我们等着贝尔玛奶奶上来吗?”
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抬起头,正对上女士的目光。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女士的目光里是满含着不赞同的。
严景林朝着对面的女士轻轻点了下头,而后才扭头对希伯来说:“还是去找贝尔玛奶奶吧,别担心,我会帮忙接待客人的。”
希伯来有些不解,刚刚他招待女士,以及女士开口的时候,希伯来并没有见到严景林有不赞同的意思。但转眼之间,事情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严先生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希伯来想。
他下意识地向着女士的方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士视线看向地面,这在社交之中绝对不是一个良好交往的象征。分明还有人坐在她的对面,可这位女士却并不看着房间里的人。
希伯来隐隐有些无措,他决定听从严景林所说的,离开房间去寻找贝尔玛奶奶。
临出门之前,房间里仍旧是安静的,一丝寒暄也不曾有过。希伯来站在门口朝着里面望去,房间里没有一丝来客的感觉,招待的人并不热情,来客也兴致缺缺。
这让希伯来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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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贝尔玛奶奶兴致勃勃地拿着小铲子和院子里的人在花坛里翻土,院子里还有些小孩子,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医院的气息,仿佛误入了谁家的后花园。
"贝尔玛奶奶,有一位女士过来找您了。"希伯来笑说。
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的孩子们聪明地意识到陪着他们玩的这位奶奶就要离开了,发出沮丧的声音。
“奶奶奶奶你要走了吗?不能再留下来玩一会儿吗?”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的孩子们拉住贝尔玛奶奶的衣角舍不得她走。
贝尔玛奶奶在孩子里的人气总是这么高。希伯来感慨着。
他上前一步对眼巴巴看着贝尔玛奶奶的孩子们说:“贝尔玛奶奶要去照顾客人了,我来陪你们玩好吗?”
“是啊,希伯来可是鲁伯隆最会种花的人了,没有他不会种植的花朵,里面要知道,这镇上很多花店里都有希伯来培育的花呢。”贝尔玛奶奶笑着说,她抬起头对着希伯来眨眨眼。
两人默契地哄着这一群恋恋不舍的孩子们。
“真的啊?!”孩子们欢呼起来,一拥而上将希伯来包围起来,很擅长和孩子相处的希伯来拿过贝尔玛奶奶递过来的铲子,带着一群孩子们前往花坛旁。
贝尔玛奶奶才终于得以脱身。
在日光正好并不太热烈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医院的楼梯,希伯来回过头望着的时候,贝尔玛奶奶正巧回过头去,站在楼梯口朝着希伯来挥了挥手。
很快,希伯来感受到了身边孩子们的动静。
同希伯来一样蹲在地上的孩子们也纷纷抬起手来挥手道别。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碎成一块一块,斑驳投在孩子们的脸上,印出孩子们的脸上的天真笑容。
一如很多年前,在草坪上玩耍的希伯来和卡尔森同贝尔玛奶奶挥手分离,走向各自的家。
现在,贝尔玛奶奶转身离开,走向阴暗的楼梯间,上面等待着另一位女士。
日光将楼梯内外分离开来。
第152章 我们走吧,严先生
那是怎样一位优雅的女士?是在鲁伯隆中并不算少见的人,她们为人处世有自己的讲究,待人亲和,生活之中少有为难人的时候。即便是面对不喜欢的人也不会破口大骂,只是用眼睛淡淡地扫过,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