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那样注意过,那时候严先生的表情要更加柔和一些,唤他过去分他甜点的时候眼睛也更加明亮,端起盘子递给他时指尖比被太阳照得发热的桌面还要热乎。
只那一刻,从严先生那边散出去的热量闷得他流汗。
屋子里的空调不管用,窗外“呜呜”路过的风不管用,大概突然降下暴风雨也不会管用了。
严先生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问:“希伯来喜欢这个吗?”
声音比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他读书的时候更加动听,较绵软的蛋糕更加酥软。一不小心落入夏天他未睡醒的午觉里。
蛋糕的浓香里,严先生喊醒趴在圆桌上睡着的他,侧头打趣,脸上带着春日般的笑意:“希伯来又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只能用甜点唤醒睡梦中的‘玛格丽特’[1]了。”
希伯来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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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玛格丽特
《浮士德》中开头浮士德喜欢的貌美姑娘。
纯洁美好,感情真挚,天真可爱。
因为浮士德算是个渣男,严景林认为希伯来更像是玛格丽特一些。
小剧场:
严景林:如果要我说,选择一个最贴近希伯来你的书中的人物的话,那么大概就是玛格丽特了。
希伯来:等等,为什么是女士?
严景林:因为其他人都不太像正面角色。
希伯来:也是有的。
严景林:比如说上帝?
希伯来:折煞我了!请还是把我看做玛格丽特吧!
严景林(笑笑):好的,玛格丽特。
第46章 相护
午餐是烤吐司、鹅肝、奶酪和法国生蚝。烤吐司香脆,鹅肝新鲜,生蚝肉汁鲜美,五人享用了一顿愉快的午餐。
午餐之后,希伯来说什么也要为大家购买甜品作为礼物,他腼腆而期待地看着众人,在座的大家根本拒绝不了。
甜品店的店主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希伯来等人,耐心等待他们在店里逛完一圈后仔细挑选。
这一次严景林没有推辞,接过希伯来递过来的甜点微笑着道谢,反倒让希伯来闹了个大红脸。
“希伯来总是这么客气而容易害羞。”亨利克先生看见希伯来的样子忍不住评价。他想着,只是送个礼物而已,怎么送礼的人比接受礼物的人看着还要害羞呢?这实在不应该。
贝尔玛奶奶听见亨利克的说辞笑出声来,她眨动着一双灵动的淡蓝色眼睛温和地望着前方两个青年,眼中的光芒神秘而狡黠,似乎看穿了一切。
希伯来和严景林相视一眼同时挪开视线,不声不响地退回旁边去。
“这正是希伯来的可爱之处啊。”贝尔玛奶奶打趣说。
一行人听见不禁笑起来。
大概因为鲁伯隆小镇的邻居中只有希伯来是最容易害羞的,大家待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拿希伯来开玩笑,总要见到希伯来不好意思的神情才肯罢休。
希伯来望见大家的笑容,无奈地抬起胳膊挠挠头发,哭笑不得地说:“请不要再打趣我了,求求你们了,好心的先生女士们。”
这话引得亨利克又忍不住笑了一次。
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太阳挂在天空的正上方,经过柏油马路段的时候,甚至能够看见从地面升起的烟。到处都是热烘烘的,用亨利克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好像走进了活火山。
太阳灼烧皮肤,尽管他们捡着阴凉地走,也仍旧觉得皮肤火辣辣的。
还好这里距离停车的地方并不远,经过难熬的一段路后,众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赛场外围。
“下午如果大家没事的话,请到我家里来坐坐吧。”贝尔玛奶奶舍不得大家就这样分开,邀请众人去她家度过一下午,“让我做些好吃的,让这快乐的一天更加快乐吧!”
独居的贝尔玛奶奶热情高涨,脸上带着落不下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玫瑰花一般舒展着。眼下这一众平时深受贝尔玛奶奶疼爱的人,自然没有哪一个愿意扫了这位慈祥太太的兴,因此除了有事要忙的张管家外,其他人都欣然答应了。
张管家开着车离开,幸好亨利克先生也开了车来,他坐在驾驶座上,贝尔玛奶奶兴致勃勃地表示要坐在前排监督腿脚不好的亨利克开车,将两个年轻人赶到了后面的座位。
车不大,车身晃动,坐在后面的时候,希伯来总免不了触碰到严景林。
前面只要撞到了严景林,希伯来总要道歉,后面次数多了,希伯来便涨红了脸。因为他总觉得严先生的身体不大强壮,在车里的时候只要车身颠簸,严先生的身体就会随着车身大幅度摆动。
希伯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晃动。
亨利克先生开车的技术显然不怎么样,尽管挺安全的,但并不平稳,加上地面的原因,每过一会儿众人的屁股就要离开座椅一下。
向窗外看去,路边的花草都在上上下下地蹦迪。
每到这时,希伯来就会迅速将忧虑的目光转向严先生,他的表情如此严肃,生怕颠簸的车身会使得他脆弱的严先生撞到车玻璃。
“希伯来,不用如此担忧。”次数一多,严景林也无法注意不到希伯来的举动,他颇为无奈地回头对希伯来说。尽管腿脚不方便,无法使力,但他可以手撑着座椅,如此一来,即便车身颠簸也造成不了什么麻烦。
“这可不好说。”前方的贝尔玛奶奶回头,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严景林,“还是不要太相信亨利克的车技比较好,希伯来快拉着好朋友吧,不然待会儿你们可能一起撞在车玻璃上。”
贝尔玛奶奶说完笑起来:“还是老太太我明智,选择了有安全带的座位。”
严景林和希伯来愣了下,低头看看后座,确实没在后座看到安全带,一时间忍不住笑出来。
“那么请问这里的安全带呢?”严景林问。
亨利克哼哼两声:“这就得问怎么也不肯相信我车技的贝尔玛太太了。”
“是萨维奥吧。”希伯来哈哈笑起来,“萨维奥有一段时间总喜欢乱扯家具。”
“哈哈哈。”贝尔玛奶奶笑得身体颤抖,“那我可早就赔偿你了,可是你自己嫌弃费时间而迟迟不去修理的。”
然而亨利克先生压根也不怎么开车出门,因而根本没有修理的必要。不过亨利克先生没有说出这一点,他还在为贝尔玛奶奶怀疑他的车技而气恼,于是头也不回对希伯来说:“希伯来小子,你快抱紧你亲爱的朋友吧,现在我要加速了,不准好一准会把你们颠出车外。”
车里一片欢乐的气息,希伯来忍笑说好。
他扭头望望坐在旁边的严景林,视线在后方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最终希伯来伸出手将胳膊搭在了严景林的肩膀上搂住了严景林。
这样的亲近让严景林没反应过来,亨利克扫了一眼后视镜,报复一般地加速了下。车身颠簸,严景林的身形跟着晃动了下。
感受到胳膊下人的晃动,希伯来紧张地收紧胳膊。结果一时间没注意力道,使得发呆的严景林顺着他的力气撞进了希伯来的怀里。
热乎乎的两具身体立即紧贴在一起,手掌与大腿相触,接触的瞬间,热量从一具身体隔着薄薄的夏季服饰与另一具相会,融在一起升腾起更深的热度。
那是一具触摸起来非常单薄的身体,摸在后背的时候能够摸到肩胛骨,腰肢看起来也没有多少肉,总的来说,给人一种脆弱的一碰就碎的感觉。
希伯来感觉手掌心颤动了下,手上的力道立刻松下来。他几乎是不敢触碰严先生了,似乎唯恐他笨拙的手会压坏严景林。
他低下头,眼神惊慌而担忧,独独没有羞涩。
只是没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希伯来胸前传出来,“希伯来,松开我。”
希伯来瞬间兔子一样地跳开,扭过头对着车窗。
可惜的是,没过半分钟,他又转回了头。
再过了会儿,他不声不响地抬起胳膊放在后座位上,虚虚地护着靠近车窗的人。
第47章 关心严先生
车在道路上并不平稳地前进着,坐在车里的人上上下下如同荡秋千一般。
贝尔玛奶奶即便是系上了安全带,在亨利克加速的时候也仍旧免不了左摇右晃。
更不用说坐在后排的人了。
往往没过几分钟,后方的希伯来就要扶住严景林的肩膀,他不得不使劲按住严先生的肩头,将靠近车窗的严先生向着自己怀里拉,以防激动过头开启越野模式的亨利克先生将严先生撞进车玻璃里。
是的,希伯来真怀疑他会和严先生一起撞在车玻璃上,撞出一个大坑来。
亨利克先生引吭高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车技有什么问题。
这样颠簸的环境下,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纷纷打开了车窗。
车窗一开,热流“轰”的一下卷进车里来,阳光从透气的窗缝中钻进车中,烫着里人的皮肤。
火辣辣的太阳绝不辜负它的名头,任谁的皮肤在这热度下没能坚持一会儿就开始发疼,车里的人不得不重新关上车窗。
车里闷热,阳光晒出的橡胶味道混杂柏油马路的气息以及萦绕不去的汗味充斥在车中。
贝尔玛奶奶拿起帽子扇了扇风。
后排,严景林无声无息地捂住了胃。
他的表情苍白,呼吸急促,手抬起来按住胃部。偶尔车里一阵颠簸的时候,按在胃部的手指重重按下去,像是在阻止翻涌的酸水一般。
严景林的额头冒出虚汗,脸上泛起潮 红。
“哦,孩子,你怎么了?是晕车了吗?你看起来状况非常不好!”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贝尔玛奶奶,她无论在哪里都总是忍不住地关注身边的孩子,眼下她第一个发现了严景林的情况。
坐在旁边原本已经劳累过度而晕晕欲睡的希伯来,听见贝尔玛奶奶说出这句话,顿时吓得弹起来,眼睛睁大,身体弹珠似的弹去了严景林身边。
“严先生,您还好吗?”希伯来紧张地贴近严景林,他担忧极了,一双深棕色的眸子细细观察严景林的表情,在严景林的脸上堪比扫描机一样地搜查每个地方,生怕读不出脸主人的想法。
“我没事。”严先生微微挣扎了下,他的上身稍微直起来一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只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那样有气无力,泄露出他的状况。
希伯来的心提到了半空中,他焦躁不安,手握拳又松开,没一会儿又重新握紧了。
他伸出手想安抚难受的严先生,以求给严先生带来些许宽慰,但现在严先生的眉头皱得那样紧,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脸色苍白得像盖了一层冬日的雪,煞白煞白的,表情也因为强忍难受而显露出疲惫。
希伯来根本不敢碰他。严先生莫名给希伯来一种一碰就会碎掉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希伯来难过极了,他围在严景林周围,低声心疼地说:“先喝些水吧,先生。”
说完转过身在带来的背篓里快速翻找起水壶来。
“亨利克,先停车,让这个孩子缓一缓。”贝尔玛奶奶当机立断,让亨利克先生靠边停车。
这时候亨利克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赶紧停车熄火,打开车门和车窗,让外面的风和空气透进来。
“抱歉孩子。你还好吧?我看看附近有什么药店。”亨利克愧疚地说。
严景林摇摇头,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休息了会儿,深深呼吸几下,缓了缓才开口说:“我没有什么事情,亨利克先生。而且,这也绝不是您的问题,请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严景林说完这些就不说话了,他推开希伯来递过来的水,打开车门。
他已经不敢开口了,唯恐自己张开嘴就吐出酸水来。
热风袭来,带来一股清新不脱俗的羊粪味。
正宗地道的味道冲击鼻腔,终于严景林在靠着车座椅背后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倏地推开车门,弯下腰干呕了几下,猛地吐出一股酸水来。
紧接着,他剧烈咳嗽起来。
“孩子!”贝尔玛和亨利克紧张起来,他们一同走下车。贝尔玛奶奶连伞都忘了拿。
希伯来急得眼眶都红了。
他一点儿距离也不肯离开严先生,抬眼就能够看见严先生瘦弱的后背,那是被风击打过的身体,希伯来曾在大风里,看见并不宽大的衣服随风露出来一些空隙,布料撞进大风里,猎猎作响。
这太不公平了,严先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希伯来一瞬间有些埋怨。可他又不知道能够埋怨谁,于是更加沮丧了。
严景林再次干呕了几下。
希伯来听见声音,弯下腰靠近严先生小心翼翼祈求一般地说:“严先生,我该怎么帮您呢?”
前方的人没回答,希伯来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严景林的后背。
他的动作很轻,像微风吹过柳树梢一般。
希伯来的唇紧抿着,他抬眼注视着前方,心中一阵难过。没有人能够不心疼一位这样温和而聪明的绅士,他的身体因为意外落下不便,身形消瘦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可他待人那样真诚友好,毫无架子而万分好心地教导他。
要是能将自己的健康分出去就好了。希伯来祈求上主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让他的朋友此刻以及往后都能够好受些。
希伯来不发一言,只低头沉默着。右手按在皮质垫子上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