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车外面贝尔玛奶奶和亨利克先生声音放低,亨利克用着希伯来从未听过的低声关心难受的严景林,这声音可以堪称温柔了,这大概是亨利克先生几年里难得的一次服软。
严景林只短短回几句,几句话都在安抚担忧的贝尔玛奶奶和充满歉意的亨利克先生。
相比之下,希伯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埋着头,抚着背的手渐渐停下。
一阵温热袭击了希伯来的手背,潮湿的手心带着汗珠,昭示着主人刚刚度过的狼狈。
这只手轻拍着希伯来的手,手主人没有回头,仍旧是一个沉默的背影,却带给希伯来无尽的安慰。
手也是苍白脆弱的,如同手主人一般。
希伯来在这样的小动作里感受到严先生的谢意与他未说出口的温和话语。
心中的阴霾霎时间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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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车速温柔极了,严景林靠在车背缓缓睡着了。希伯来胳膊放在上方,将严景林牢牢护住。
下车时希伯来抱着严景林下来,他动作轻柔像捧着一掌等着运出去的水,感受到胳膊上的重量,希伯来又禁不住地皱眉。
他想,严先生实在一点儿也不重,这太让人忍不住关心了。
而严先生又待人那样好。这么一来,他如何关心严先生都是不过分的。
第48章 萨维奥的游戏
回到屋里之后,贝尔玛奶奶不放心地让严景林躺下先休息一下。
萨维奥在下车的时候就等不及地跑过去迎接众人,在见到希伯来抱着严景林下来之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摇着尾巴焦急地绕着希伯来转悠。
在吐过一轮之后,严景林已经好受了许多,此刻他几乎已经没事了。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样认为,起码希伯来就仍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样子。
希伯来将严景林抱去客厅的大沙发上之后,萨维奥“嗖”地一下跳上了沙发。它小心翼翼地靠近严景林,两只黑亮的眼睛观察着沙发上的人,似乎要确定一下是否需要他去叫人。确定了一下沙发上的人没事之后,萨维奥才用他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严景林的脸。
严景林笑着伸出手揉弄人萨维奥的脑袋。
这只机灵的拉布拉多犬总是和他的主人一般温柔,在严景林待在贝尔玛奶奶家里等待希伯来训练山羊的时候,就总是陪在他身边。
太阳出来了,萨维奥就奔跑着到轮椅的一边,跳起来用爪子推动轮椅,将轮椅推到阴凉的地方。他实在太聪明了,让严景林几乎以为他是个真正的人。
或许在萨维奥的心中,自己就是一个人,作为其他人类的家人而存在着。
萨维奥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严景林。
希伯来端来热水,他眼巴巴地盯着严景林瞧,一双眼睛和萨维奥排在一起,像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天真而明朗。
客厅里亨利克和贝尔玛奶奶聊天,跑到厨房帮忙,贝尔玛奶奶特意叮嘱希伯来在客厅陪着严景林,以免严景林有什么需求却找不到帮忙的人。
“哎哎,萨维奥!”萨维奥倏地扑进严景林的怀里,动作吓了希伯来一跳。
严景林感觉自己没有大问题,已经休息得足够好了。实际上,下车后没多久,他所有的负面反应也跟着一散而去了。而蹲守在他旁边的萨维奥也从严景林坐起来这件事上得到严景林身体好转的讯号,担忧了半天的萨维奥终于放下心来,欢天喜地地拥抱严景林。
他伸出湿热的舌头舔舐严景林的脸颊,在希伯来凑上来阻止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地转过脑袋送去一顿狂乱的“吻”。
希伯来闭上眼睛慌乱地伸出胳膊阻挡:“停下,萨维奥!不要这么激动,你把我的脸也弄湿了。”
可萨维奥丝毫不管,热情地凑上去,为了显示自己并不厚此薄彼,他在舔了一阵希伯来之后,还会扭过头去看看严景林。
这时候感受到“危机”的严景林立即伸出手按住萨维奥的脑袋,撑着不让萨维奥靠近,轻哄着:“去找希伯来吧,萨维奥,他可是陪了吉斯兰太长时间了,快要把你忘记了。”
“啊?”希伯来突然被好友背刺一刀,睁着眼睛呆呆看过去。
萨维奥似乎听进去了,他在最近陪伴了严景林足够多的时间,并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伙伴去找了另一个小伙伴玩耍,还不怎么带他。
萨维奥顺着严景林的话扑上去,在希伯来的脸上画地图。
“等等,萨维奥!这不是真的,快听我说啊!”希伯来慌乱地伸手阻止,只是萨维奥毕竟是个大个头,在他的冲击力下,希伯来并没有防住。
萨维奥几乎是“撞”进了希伯来的怀里。高大的身躯站起来蹬着腿跳过去,身上的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如同风吹过杂乱的野草一般。
“啪”地一下,是躯体相撞的声音。
一人一大狗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希伯来身体歪斜,眼看着就要从沙发上掉落下去。
严景林急忙伸出手拉住希伯来的胳膊防止他向后摔去,哪里想到力气太大,反倒带着希伯来和萨维奥一起向着自己的方向砸过来。
希伯来扑倒了沙发上坐起来的严景林,连带着萨维奥一起,摔在了严景林的身上。
只不过萨维奥毕竟足够敏捷,在希伯来倒下去的时候,他便跳开了,等着希伯来趴在了严景林的身上,萨维奥像是在玩游戏一样跳上了希伯来的后背,将两人压在了自己脚下。
严景林:“……”好重。
希伯来惊恐地看着下方的人,急忙喊出声招呼不知自己重量的萨维奥:“萨维奥快下来啊啊啊啊!会压坏严先生的!”
再看过去时,希伯来似乎在严先生的脸上看出一种四大皆空的神情。
严先生的灵魂该不会被他们压得跑出去见上帝了吧?
希伯来慌张地一边呼喊严景林的名字,一边撑起胳膊,哄着萨维奥下来,为可怜的严先生减轻负担。
然而一贯聪明的萨维奥这时候却不明白了,他非但没有下来,反倒愉快地站在希伯来后背跳了几跳,玩蹦床似的愉快极了。
“……我的内脏要出来了,萨维奥。”希伯来哭丧着脸,“奄奄一息”地说道,他怀疑,萨维奥根本就对自己的身材没有概念。
紧接着,希伯来听见一声轻笑。
他沉默了下,幽幽朝着沙发躺着的严景林说:“严先生……您太过分了。”
怎么能看他的笑话呢?
严景林只是闷笑,并用他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加油,请再坚持会儿,希伯来。我可还是病人呢。”
希伯来:“……”
客厅的动静终于还是传到了厨房,打断了厨房里的闲聊,贝尔玛奶奶赶紧招呼亨利克先生出去看看。
等到亨利克出去,她又放心不下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跟着走到了客厅瞧瞧看。
待她出来后看见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
客厅里希伯来和严景林成为了萨维奥的软垫,身材不小的萨维奥踩在希伯来后背上上下下弹跳起来,全然把两人当成了自己的玩具。
亨利克先生扶着客厅的墙笑得扶住腰:“看来你们和萨维奥玩得很开心啊。”
这话说得严景林险些忍不住笑。在他上方,希伯来的额头已经出了汗。
“救救我亨利克先生!”希伯来苦恼地喊出声,“萨维奥好重,我甩不下他!”
“哈哈哈,可怜的孩子。他最近太贪玩了,精神非常好。”贝尔玛奶奶笑着走过去,阻止了萨维奥的“游戏”。
萨维奥摇摇脑袋,跳下地,朝着众人吐了吐舌头。得到贝尔玛奶奶哭笑不得的一记轻拍。
终于得到解放的希伯来总算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指点在萨维奥的脑袋上加了力气压了压,直到萨维奥讨好地仰起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希伯来又无奈地缩回了手。
最终他只能郁闷地坐在沙发上揉揉背。
“哎呀,背不会青了吧?”贝尔玛奶奶担忧说,“萨维奥可不轻呢。”
“我来看吧,贝尔玛奶奶。”严景林坐起来,轻轻扶住希伯来的肩膀温和说。
“汪!”萨维奥愉快地点头。
围着萨维奥的众人无奈笑起来。
第49章 依偎
严景林的手触碰到希伯来后背的时候,希伯来的身体像被惊动了的含羞草一样收缩了下。
有点痒,希伯来想着。
他身体僵硬地挺直。
房间里散发着蔷薇的幽香,距离沙发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放着百里香。紫色的小花香味浓郁,绽放时如同一个个放在礼物瓶里折叠的小星星。
希伯来的视线停留在这里,只是注意力却溜到了身后。
严先生的动作很轻,似乎重一些就会弄痛他似的,这让希伯来莫名地有点难为情,在加上他把衣服拉起来了,露出光裸的上身。
他感觉到严先生的指尖顺着他的背部向下滑,指尖没有什么力道,轻飘飘的,像花瓣落在了脸上那样轻柔,在这样的情形下,希伯来面颊生热,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揪着腿上的布料。
“严、严先生,好了吗?”希伯来不自在地问,他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因为他感觉到严先生似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呼吸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样更觉得痒了。
“你后背有一条疤痕。”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说,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和,就像在点评一道饭菜好吃不好吃一样,“是发生了什么吗?”
严先生的声音落下,希伯来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那些日子太久远了,他觉得自己不保证能够想起来。
童年似乎很遥远,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妈妈离开后,他迅速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好像是爬树。”希伯来想起来,“是妈妈出去工作的时候,我跑到树林里爬树,结果不小心摔下来,那时候只觉得背后很痛,但是不想被妈妈发现,更不想让她担忧,于是偷偷跑到医生家里上了药。”
希伯来住的地方很偏,那个时候,这附近没有像现在这样的邻居和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玩的。妈妈需要工作,他不可以去打扰她,于是只能自己出去溜达。
他会戴着草帽,拿着一根棍子,像鲁滨逊一样的探索丛林。
那时候阳光炽热,脚踩在道路上的时候,小道旁边夏日的鸟虫叫了一路,哪怕是后来想起,希伯来也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样的暖烘烘的感觉,以及嘈杂不停歇的叫声。
这构成了他的童年。
“那后来被发现了吗?”
希伯来感觉略微粗糙的东西在自己的背部划出了一条线,这让他回忆起当时的疼痛,忍不住向前缩了下身体。
“发现了。”希伯来回答,“妈妈突然发现我不去爬院子里的树了,但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那段时间我对爬树的兴趣极大,她那时总提醒我,我得在她能够看见我的时候才可以爬树,不可以自己偷偷去。结果她问我要不要去的时候我却拒绝了。”
知子莫若母,于是希伯来没撑多久就被发现了。
“那她惩罚你了吗?”
希伯来听见温温柔柔的一声问,这声音让他的不自在全部消除,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他轻声问答:“没有,她轻轻地拂过我的伤口,向我道歉。说她没有太长的时间陪我。但我知道那不怪她。”
一个母亲,失去了丈夫之后,又要当母亲也要当父亲,总是会有些疏忽的。
“那后来呢?”严景林问,“后来你再去爬树了吗?”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让希伯来觉得问问题的严先生似乎快要睡着了。
“后来我就不怎么去了,我好像突然对爬树失去了兴趣,我更喜欢去妈妈工作的地方,在花田里乱跑,我还可以帮一些忙。”希伯来说,“我学会了判断哪些花生了病,应该怎么治疗它的病。”
背后的动作似乎停了下来,身后也没有了声音,希伯来不知道这个时候严先生在想什么,亦或者已经困倦了。
他伸出手拉了拉衣服,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严先生他可不可以把衣服拉下来了。但万一严先生真的睡着了,那么他的问题就可能吵醒了严先生。
希伯来最终没有问出口。
就在他与衣服作斗争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来一句,“真好啊。”
“啊?”希伯来不知道严先生说的“好”是形容哪里,他回过头看,望见严先生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严先生的头侧向门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希伯来匆匆将衣服放下来,顺着严先生的目光看向门口,门口的蔷薇花随着风摇曳,水珠在眼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上方的蔷薇精神奕奕,靠着下方则有些惫懒,耷拉着脑袋垂下去,似乎午睡还未醒。
“严先生在看什么?”希伯来见严先生看得认真,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那样专注而认真,令他忍不住问出来。
问题说出口之后,没有立即得到回答。希伯来始终望着严先生,见证他的目光悠长,像是穿过了时间回到久远的过去,希伯来猜他在怀念什么。
可究竟在怀念什么呢?
“我小时候经常和父亲在花园里种花。”
希伯来还从未听见严先生说起有关过去的事情,他忍不住问:“那发生了什么趣事吗?或者印象深刻的事情。”
他想,能让严先生怀念到现在的,在当时一定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