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第一眼他就看出来，少年生病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
　　也不知道少年扛了多久，在又一阵吹过来的寒风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模样。
　　该死职业病又犯了。
　　方逸打开门，顿了顿扭过头：“如果不介意的话，进来我帮你处理下手上的伤。”
　　少年惊讶地瞳孔收缩，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努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可，可以吗？”
　　声音竟激动到有些轻颤。
　　方逸轻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进来后的小孩比他想象中还要乖巧，没有随便走动，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他。
　　当递过手中热水时，方逸碰到少年冰冷的指尖，不仅如此，那唇瓣被冻得皲裂，倘若没把人叫进来，这种状态根本熬不过冬天，他忍不住问：“衣服怎么不穿上？”
　　少年怀里依旧抱着那件外套，半晌才低声道：“怕弄脏它。”
　　方逸因为少年天真的话愣了下，随即无奈地笑了。
　　在替少年包扎时，方逸随口问了年龄。
　　“十八。”少年说道。
　　十八。
　　确实成年了，可看起来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叫什么？”
　　少年很乖地回道：“尹熙。”
　　这个姓氏在A国并不常见，想到少年漂亮中又比A国人更深邃的五官，方逸问：“外国人？”
　　“嗯，可能我妈妈是。”
　　正常不会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国籍，这小孩却用了‘可能’两个字。
　　果然是孤儿。
　　方逸没有再问下去，就在为少年处理手上伤口时，不小心扯到袖子，突然，一只满是针眼的胳膊赫然映入眼帘。
　　正常Omega不该出现这么多被抑制剂注入过的针眼，方逸行医多年只遇到过一次——被强行变成Beta的池闻景。
　　可这少年明明是个Omega，怎么会……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涌出脑海，这是个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
　　难怪少年这般羸弱，这世上，能扛过信息素无感症带来反应的Omega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活不过五岁。
　　“谢谢哥哥。”
　　少年声音拉回方逸的思绪，他敛起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收起药箱：“叫我方医生就好。”
　　“哥哥。”少年似乎对这个称呼格外执着。
　　除了听起来亲近些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待会把人送走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不伤小孩的心。
　　“行。”方逸轻笑道：“难得有人把我喊年轻了。”
　　上完药，没有理由再把人留下。
　　小孩似乎知道准备让他离开，刚刚喊‘哥哥’开心扬起的笑容在沉默渐渐消失，垂下的眼眸更像将被抛弃的可怜小猫。
　　方逸从不收留任何人在家过夜，除了Alpha对自己的领地意识之外，更大原因是职业病带来的分寸感，有些原则问题一旦被打破，就会不知不觉中变了。
　　可许是少年眼神太可怜，许是几千万分之一幸运活下来的信息素无感症Omega，这一刻他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起身，抱紧怀里那件外套：“谢谢哥哥，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自己的存在造成困扰主动离开，自觉地让人有些心疼。
　　方逸看着已经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天全市大降温，这小孩真的能扛过去吗？
　　离开后的尹熙却没着急走出大门，而是似不经意拐进另一条小路，来到地下停车场。
　　角落一辆未曾熄火的豪车似乎等待已久，驾驶座男人看到打开车门的少年，有些意外：
　　“少爷？他真的没有收留您吗？”
　　“我说什么了，那男人这么狠心，不值得您……”后面的话对上一双危险眼眸戛然而止。
　　后座上的少年目光看向玻璃窗，原本澄澈的眸底，随着男人一句‘狠心’而变得阴冷：“再让我听到一遍，别怪我不念旧情。”
　　哥哥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值得。
　　少年明明还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却忽然变得凌厉而陌生。
　　男人道歉：“对不起少爷，是我失言了。”
　　尹熙冷冷看向外面，“我自己离开的。”
　　男人看向后视镜，明明是张不谙世事天真无害的脸，可眸底敛起的伪装是那么让人不寒而栗，他壮着胆问：“为什么？”
　　明明为了这一天的相见，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更近一步的机会，少爷怎么就忍住了？
　　尹熙没有回答：“如果你想收留一个人却因为觉得不便而犹豫，这时候对方主动离开，你会想什么？”
　　留下，会给哥哥造成困扰。
　　离开，以退为进，反而能让哥哥记住他。
　　都等了这么多年，他也不着急这一次。
　　反正，他们很快会再见的。


第131章 副cp——方逸vs尹熙（二）
　　寒风凛凛，不过晚上十点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唯有别墅保安亭的灯还在坚持，里面中年男人的身影映在灯光下有些模糊。
　　大叔任职这个岗位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打过照面，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脑海总想着早上那个不小心倒在地上的小朋友。
　　方医生这么多年孑然一身，除了父母，连同事都没在这里见过，被带回去的那小朋友，怕是个很特殊的人吧。
　　想到这大叔更愁了，天地良心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推人，怎么就能摔那么狠，方医生会不会记在心上？
　　小朋友看起来那么瘦小，不会一摔摔出什么问题了吧？
　　正胡思乱想中，一道耀眼车灯冲破黑暗，价值不菲的豪车停在保安亭旁。
　　这么冷的天还有业主出去，大叔刚准备拉开窗户跟人打招呼，可这一看整个人吓了一跳。
　　这辆就算豪门世家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豪车，可不就是最近搬到方医生对面的户主么。
　　在这寸土寸金的中心别墅区，光一平就够普通老百姓打工十几年，而那位神秘的新贵却直接全款买下整套。
　　听闻因为着急入住，还是高价购入的。
　　驾驶座的男人摇下车窗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大叔忙点头回敬，车子缓缓开启，就在他抬眼不小心看到后座上另一抹身影时，吓得双腿有些发软。
　　这不是早上那个小朋友吗？
　　明明驾驶座男人的气势已经够强大，可这一刻被月光笼罩半边脸的少年，阴冷又凌厉的眼眸充满压迫感。
　　与早上那个羸弱可怜的人判若两别。
　　仿佛这才是背后那位神秘新贵。
　　大叔望着已经消失在眼帘中的车，彻底风中凌乱了。
　　难得全身心能得到休息的第一晚，方逸还是失眠了。
　　他也很难说出原因，好像脑海那些混乱的事，突然被那抹躲在角落，扛着冷硬寒风瑟瑟发抖的少年占据了几分。
　　无法把人留下来，至少在离开前应该塞点保暖东西的。
　　正常人都无法接受这么冷的天，对方还是个患有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
　　方逸辗转反侧，最后还是睡不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房间睡眠灯打在落地窗前，屋内暖和景象与窗外被风吹得弯下身的绿化形成鲜明对比。
　　方逸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焦距渐远，模糊了那小孩离开时的方向。
　　隔天天一亮，彻夜未眠的方逸早早出了门。
　　对一个常年坐在办公室的社畜来说，零下几度的天早起跑步几率不太高，方逸也不知道怎么脑袋一热就想出来感受北方凛冬的早晨。
　　“方医生，又有急诊啊？”见到方逸，保安大叔问道。
　　作为一名医生，大半夜赶往医院做紧急手术的事时有发生，保安大叔见怪不怪。
　　方逸讪讪一笑：“今天休息，出来走走。”
　　目光却不觉看向昨天小孩摔倒在上面的台阶，本准备离开的他突然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对了大叔，下次有看到那个小孩，直接放他进来就行。”
　　“啊，那位啊。要我拦我也不敢拦啊。”想到昨天那一眼，保安大叔浑身都不寒而栗。
　　方逸只当对方是觉得那小孩身体不佳，怕拦着出什么意外，没有细想：“麻烦你了。”
　　这个点除了早市什么都没开门，方逸平时在医院吃腻了外卖，加上是一个人住，偶尔会自己下厨。
　　明明周边早市不少，可方逸不知最后怎么就想到医院附近的早市，经过医院时，目光似不经意看向那片角落。
　　昨天的小孩不在了。
　　方逸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烦闷，大概是真闲下来觉得慌了，竟对一个随手帮助过的小孩产生这么强烈的怜悯之心。
　　方逸拐进早市随意买了些食材，决定今天闭门不出多看看书冷静冷静。
　　晨曦的光晕很是明媚，驱散不少冷夜带来的寒意。
　　方逸走了两个小时才回了家，刚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突然听到旁边绿化传来一声闷哼。
　　像挨不过冬天的流氓猫狗，只剩一口气的呜咽。
　　方逸对这种声音说不出的敏感，他放下手中东西大步走过去，一片枯枝下，少年蜷缩成团散着一股异样信息素，浑身不停地颤抖，怀里还抱着那件熟悉外套。
　　“尹熙？”方逸难以置信还能在这里碰到这小孩。
　　对方没有回应，身子抖得更厉害，仿佛撑到极限连呜咽也渐渐没了声。
　　方逸二话不说把人抱起，等放到沙发上时，怀里的人原本陷入昏迷的人才渐渐有了意识。
　　“哥……哥……”
　　小孩似乎想开口，可突然眉头再次拧起，咬着下唇蜷缩成一团，整个人从沙发痛苦地滚下去：“难，难受……”
　　“哥哥，我好……难……受……啊！”
　　原本以为只是被寒气侵蚀，可看到少年这反应，想到那抹分辨不出味道的信息素，方逸很快反应过来：“抑制剂呢？”
　　这个小孩发情期了。
　　和普通Omega不同，患有信息素无感症患者的Omega会承受百倍的煎熬，普通抑制剂根本压不住。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攥着他那件外套，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攫取上面已经淡的几不可闻的气息。
　　方逸问完才觉得这话多余了，这小孩本就是流浪在外的孤儿，更别提针对这种特殊情况研制的昂贵抑制剂。
　　那之前每次都发情期呢？都是靠这样硬扛过去？
　　“我现在送你去医院。”方逸刚俯下身，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怀里小孩颤着身，唇瓣一张一合，声音很小，方逸却听清了——我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的流浪儿，被发现会立马被警察带走，永久驱出境内。
　　可不去医院，这种情况扛不下去怎么办？
　　“哥哥……”小孩湿漉漉的双眼祈求地看着他，双手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袖，想碰，却不敢靠近，眸底的渴望和隐忍复杂交汇，仿佛随时都会被痛苦吞噬掉。
　　这小孩想闻他的信息素。
　　方逸接触过与信息素有关的病例不计其数，却从没有过用自己的信息素去缓解病人的痛苦。
　　这已经远远超出他与病人之间的分寸感。
　　他的沉默像是拒绝，小孩眸底瞬间染上雾气，僵着身躯想要转身，怕他生气再难受也不敢靠近。
　　自觉地让人心疼。
　　没有身份证，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患有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没有专用的抑制剂，挨饿挨冻，靠硬扛度过发情期。
　　少年身上的种种悲惨经历，让方逸所有复杂情绪凝集在胸口，他听到心中那道坚持崩裂的声音。
　　手刚碰到少年，后者突然出现过激反应，脸上充满着慌张想要逃跑：“哥哥，我不，不要了。”
　　“你，你不要生气。”
　　明明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却怕他生气努力撑着要起身。
　　站起来不到一秒，摇摇欲坠地倒下。
　　方逸手疾眼快把人接住，雪松信息素顺着手臂蔓延，缠绕住瘦小的少年。
　　少年浑身一怔，下一秒像是做梦般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鼻息喷出的滚烫透过衣服打在肌肤时，却很快被一片湿润取代。
　　“谢谢，哥哥。”哽咽的声音传来。
　　比起能得到缓解的开心，更像闻到他信息素愉悦而泣的激动。
　　“会好受些吗？”方逸不确定地问。
　　他的信息素虽临界顶级，可信息素无感症Omega不比Alpha，后者如果找到信息素契合度百分百的Omega可以缓解。
　　可前者就像是生来已经被生存法则淘汰，就算幸运活下来，这辈子也只能靠大剂量的抑制剂度过，Alpha的信息素对他们说来不是最好良药。
　　怀里的人突然没了声，方逸低头一看，少年已经扛到极限晕睡了过去。
　　长长睫毛悬挂着泪珠，两道未干涸的泪痕让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可怜。
　　怎么看着……好像他把人欺负哭了呢。
　　方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还真是捡到了流浪小猫，还投喂了精神食粮吃。
　　他把人抱着来到客房，刚想放在床上，那只手还抱着他，鼻尖抵在胸膛离着心脏最近的地方，像是格外贪恋他的味道。
　　察觉到他的松开，下意识又抱得更紧，眉头因为即将失去的气息拧了起来。
　　方逸只好放低声音：“我去给你倒杯水。”
　　少年双眼紧闭着，却仿佛听到了这一句，喃喃着：“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