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冻得嘴唇发紫，却小心翼翼捧着手中的东西——一个堆起来的小雪人。
　　脑袋仿佛有两根冰糖葫芦倒插在上面，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只用树枝点缀勾起一个笑容，乍一看有些不和谐，可从掰断的枯枝来看已经很努力拼凑。
　　见到他，被冻僵的脸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哥哥，送给你。”
　　“希望哥哥天天开心。”
　　不知在雪中待了多久，只为堆起这只小雪人，在初雪这一晚送给他。
　　方逸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凛冽寒风透过单薄睡衣扑打在身，可涌上心头的暖流温暖了全身。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十年前在Y国路边遇到的流浪小孩，瘦小一团缩在街头快要被大雪埋没，在他把衣服盖上去时都没有动静。
　　可离开几分钟后，那小孩拼命追上来，身上披着雪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小雪人送给他，稚嫩声音在寒冬夜里说：哥哥，送给你。希望哥哥天天开心。
　　方逸弯下身，替少年抹去身上落下的雪，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最后才轻轻接过那只小雪人，刺骨的冰冷从掌心传来，少年眼睛冻得快睁不开，里面却满是期待的光看着他。
　　他柔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未曾想，在今年第一场雪里，会是这个意外收留下的小孩带给他这份温暖。
　　方逸把小雪人放进冰箱里，回头就看到半天没能缓过来的人捧着热水，几乎把脸埋进杯口，用热起给自己取暖。
　　他走过去，又为少年添了件外套：“下次不可以在外面冻这么久，身体冻坏了怎么办？而且现在还是发情期。”
　　尹熙露出天真一笑：“不怕，我穿着哥哥的外套，上面都是哥哥的气息。”
　　“我怕今天早上的事会让哥哥不开心。”尹熙抬起的眼眸里一片真挚：“所以就想让哥哥开心。”
　　早上的事对方逸来说，不过只是职业生涯里不可避免的经历，没想到他没影响心情的事，这个少年却会担心。
　　“每个人都有判断善恶的标准，或许对那个人来说，我没有达到他心中善的边缘，这是无法左右的事，自然的，没有必要因他而在意伤心。”
　　“才不是。”尹熙听完激动地反驳：“哥哥才不是恶人，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连用来取暖的热水杯都急得放下，仿佛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气势汹汹地要维护主人。
　　方逸忍不住笑出声，手在那颗脑袋上揉了揉：“你还小，不懂分辨人心，早点休息吧，如果还难受就过来敲门。”
　　方逸前脚刚踏上台阶，突然听到身后一直沉默的人问：
　　“如果，我不是哥哥表面看到的这样呢？”
　　“哥哥会讨厌我吗？”
　　方逸扭头看去，发现少年并没转过身来，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似乎很紧张。
　　“不会。”方逸笑道：“我相信自己看到的。”
　　吧台上，少年紧紧握着水杯，力道大地几乎要把杯子捏碎在掌心。
　　方逸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会让这小孩大半夜都睡不着，露出个脑袋，下巴抵在床边沿压着笑声问：“哥哥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吗？”
　　空气中散着清新马鞭草味道，兴奋情绪让这抹香气更加浓郁，这小孩只有在开心的时候才能让人闻出信息素的味道。
　　方逸因为这天真的发问而笑了：“嗯。”
　　小孩没有回话，可压着的笑声更开心了。
　　“乖乖听话，睡觉。”
　　方逸命令刚下达，床边那抹身影立马听话地钻进被窝里：“都听哥哥的。”
　　闷紧的被子里，却隐约传来克制不住的傻笑。
　　方逸听得忍不住勾起嘴角，傻得可爱的小孩。
　　他自己不仅能闻到，还被这抹马鞭草信息素惹得困意全无。
　　心被越发浓郁的信息素勾得荡漾。
　　他想，大概是易感期快到了，才会对一个小孩的信息素这么敏感。
　　接下去几天，整栋别墅因为尹熙的存在逐渐有了烟火气，到底还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时而跟在方逸身边有模有样地看书，尽管一个字都看不懂。
　　时而跟进花园帮忙修剪花，尽管最后把整颗都薅秃了。
　　时而学着方逸如何沏茶，尽管最后把自己的手都烫起泡。
　　大多时候都很乖，方逸不让干的事绝对不会碰，可唯独只有对下厨这件事格外执着。
　　天生厨房克星，却坚信自己能做好。
　　听到身后又偷偷溜进来的脚步声，方逸笑着问：“怎么那么想学做饭？”
　　“因为以后哥哥忙完回家，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饭菜啦。”
　　方逸手中动作顿住了。
　　一个‘以后’打破了气氛，整个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这几天逐渐恢复正常的信息素，仿佛在沉默中提醒方逸当初把人留下的初衷。
　　而现在，也是时候了。
　　顺着这个话题，让人自己离开，不至于太狠心，也能不伤小孩的心。
　　可到嘴边的话，方逸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他不是个畏惧寂寞的人，却在这段时间里喜欢听小孩又傻又天真的笑声，喜欢每天起床听到厨房乒铃乓啷的拆家声，还有每次走到哪，都会跟在身后，却又怕打扰他而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甚至在昨天林助理打电话来，他有了救下这个患有信息素无感症的小孩，而想要回到属于自己领域冲动时，他就知道，所谓易感期都是借口。
　　秉着怜悯的初衷，却生出不一样的情感，这对一名医生来说，是大忌。
　　方逸，你不该再犯这样的错。
　　尹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男人转过身来时，紧张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对方的衣领，又胆小地缩了回去：“哥哥……”
　　“我明天有事要去Y国一趟。”方逸到底还是没忍心把那句话说出来：“这几天辛苦你看家。”
　　尹熙一肚子话想说，可Y国两个字像是定身符，让他怔在原地，最后只眼睁睁看着男人离开。
　　飞机在十几个小时后落地。
　　方逸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来到这边，曾经年少的自己心高气傲，放弃更好的发展，选择回到远离方家人庇护的地方，闯下自己的天地。
　　可纵使回到那个时候，他也会做下同样的选择。
　　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只要往前看。
　　以前是，现在也是。
　　方逸这一趟来Y国，不是为了回方家探望，而是为了见一个人。他拿出手机，拨打那通挺久没联系的电话：“时少爷，是我。”
　　都说医和研本是一家，对信息素无感症了解比他更深的，只有时家少爷时淮衍。
　　刚到约定地方不久，男人身影很快出现，显然是刚从学校赶过来，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休闲西装，步伐稳重，金丝框眼镜更添了几分儒雅。
　　两人不是第一次私底下见面，方逸省去些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说了情况。
　　“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难得的，时淮衍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方医生又想挑战医学奇迹？”
　　方逸挑眉：“时少爷自从当爹以后，说话越来越幽默了。”
　　本只是客气地回呛一句，某人却十分不要脸地往下接：“大概是受了家里一大一小的影响。”
　　“一个比一个粘人可爱。”
　　三两句都离不开秀恩爱。
　　方逸：“……”
　　秀完一波，时淮衍这才不紧不慢说道：“说起来，方医生可以了解下最近轰动Y国的尹家。”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方逸不禁重复问了一遍：“尹家？”
　　“嗯，被虐待的私生子翻身上位，把亲生父亲送进医院，又吞下几个哥哥股份，成为最大掌权的尹家家主。”
　　“听说，也是个信息素无感症Omega。”


第134章 副cp——方逸vs尹熙（五）
　　方逸是国内凌晨三点到的家。
　　他没有开灯，身上衣服也没有换，就那样静静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一份关于那位信息素无感症患者的尹家家主资料。
　　姓尹，十八岁，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
　　“哥哥！”
　　寂静的别墅响起啪嗒的急促奔跑声，灯光亮起，少年激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哥哥你回来啦！”
　　方逸抬起头，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那助理传过来那张曾出现过媒体面前的模糊侧脸，与此刻这张意外重叠在一起的脸，把心中难以置信变成板上钉钉的确定。
　　少年见到他瞬间，原本睡意惺忪的眼眸覆上一片亮光，在灯光下更加天真澄澈，身上穿着他的衣服，长长衣摆遮住大腿。
　　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那样，那么地不合身。
　　他记得上次想给小孩买一套衣服，小孩坚决不要，说只喜欢穿他的衣服，什么都只喜欢他的。
　　对他很天真的依赖。
　　可‘天真’，真的适合用来形容尹家家主吗？
　　“哥哥，怎么了？”似乎察觉到方逸脸色的不对，尹熙收起笑容一步步靠近。
　　方逸没有开口，深沉目光安静落在少年身上，看着对方靠近，看着那看到茶几上资料瞬间发白的脸。
　　这段时间来长了些肉的身子，这一刻像风一样虚空地摇摇欲坠，被撕开的秘密血淋淋摆放在眼前，尹熙突然不敢靠近，“哥哥……你都知道了……”
　　空气静默几秒后，尹熙像是想到什么冲过去，双手慌乱地抓住方逸的衣袖：“对不起，我没有想要隐瞒哥哥的，哥哥你不要生气。”
　　“我……”尹熙看过这男人温柔一面居多，却是第一次在眼里看到这样的疏离又冷漠，他慌了：“我只是不敢说自己的身世。”
　　是啊，人家都不曾说过自己是孤儿，都是他一个人怜悯心作祟，为了把对方留下而说服自己的理由。
　　“哥哥……”
　　这样的沉默让尹熙恐慌地不行，在没有做好准备就被迫迎来了这天，男人眸底失去的柔光更把他的伪装撕地不堪一击，“哥哥，你说说话，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方逸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下定决心想为这个小孩治疗而奔赴几万公里外的国家时，却被告知这是一个荒唐的谎言。
　　被一个小孩骗得团团转的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很久，方逸才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原本紧紧抓着他的手瞬间松开了，少年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他这番话化成的刀深深刺伤，眸底顷刻染上湿气：“哥哥怎么会这么想……”
　　这话太过阴暗和咄咄逼人，方逸问完就知道自己冷静那么久，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冲动。
　　眼前小孩眼泪朦胧，里面滚烫的伤痛让他的心被什么狠狠刺伤了般。
　　他不善伤害人，却也不是个圣人，那么多的隐瞒已经构成欺骗，不可能再心软。
　　方逸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回去吧。”
　　这三个字仿佛是击溃少年最后的稻草，他像再次被推回到深渊边缘，曾经努力从那里爬起来，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好人，努力站起来把自己伪装成最好的模样。
　　可现在，又要被推回去了。
　　“哥哥还记得，十年前在Y国路边帮助过一个小孩吗？可能……可能对哥哥来说，不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次的举手之劳，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能再见到哥哥，他开始学会反抗那些欺负他的人，后来，后来他变得很坏，坏到所有人都怕他，他害怕现在的自己吓到哥哥，所以努力让自己变回原来的模样站在哥哥面前，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也很满足。”
　　“这样的他，怎么，怎么会带有目的。”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尹熙忍着扑上去的冲动，声音哽咽地不成调：“如果有，那也只是喜欢，喜欢哥哥。”
　　已经模糊的记忆扑向方逸，他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前那个送他小雪人作为报答的小孩，会在十年后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思绪太混乱了，因为身后哭得像丢了糖果一样伤心的小孩，也因为这想要知道，却不知该如何接受的真相。
　　方逸觉得有点累，现在的他无法做冷静判断和决定。
　　“哥哥，你说就算发现我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也不会讨厌我的。我现在只有你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泣不成声的祈求，让方逸停下了脚步，他几番深呼吸，极好的修养让他在关键时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后只是静静地开口：“尹熙，没有人能接受隐瞒欺骗。”
　　他也一样。
　　隔天醒来，厨房没了那抹身影，在昨天凌晨的寒冬夜里，尹熙离开了。
　　没有拆厨房的声音，没有笑声，连黏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的脚步声也没了。
　　整间别墅又恢复原来的模样，冷清地没有一点烟火气。
　　方逸努力让昨夜那张布满泪水的脸从脑海里删除，手机短信提醒音在这时响起。
　　林助理：［哥，你要我调查那个尹家新家主，我晚会详细资料发你邮箱。］
　　在昨天不确定之前，他让林助理去做了背调。
　　方逸回道：［不用了。］
　　如今人已经离开，没有再做深入了解的必要。
　　可几分钟后，林助理收到方逸的电话：
　　林助理不解地问：“哥，你不是说不用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几秒后说道：“嗯，不用发，直接电话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