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装修,绝对是件繁琐操心的事,既然这个楼盘面对的人群是社会精英,那么,他们大多数人应该乐得省心省力,拎包入住。
做精装楼盘对于开发商来说,也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除了市场需求的大势所趋,材料集中采购从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成本,由此产生溢价,带来的利润十分可观。
可是相应的也会产生问题,首先,承接的装修公司必须要能抓住购买者的痛点,硬装设计定位准确,再就是工程质量,这种大批量的工程一旦交付出现问题,售后成本太高,只能从源头上掐断隐患。
晋元集团是棵大树,想跟他们合作的公司挤破了头,各种策划案堆成一座小山包,有些小公司报价极低,力求从价格上取得优势,而东雲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则是靠那些知名设计师的噱头。
江颂之所以优先考虑Y·H,真的不是因为私心。
Y·H想要东山再起的急迫他看在眼里,十几年的老公司,资质和经验必定无可挑剔,纵然管理层出现过问题,这些问题反而成了他如今谈条件的筹码。
他要把成本压到最低并且保证质量,与此同时,还想借老牌设计公司的势。
小公司价格低,可是很难有什么绝佳的设计方案,对于高端楼盘来说不是个好选择,而那些根基稳固的大公司,肯定会把利润放在首位。
只有Y·H可能两者兼顾,为了重振旗鼓再造名誉,即使是咬碎了牙的赔本买卖,他们也会尽心尽力去完成。
江颂这么做摆明是在趁火打劫,但他也不是什么无良奸商,不至于真的压榨的对方血本无归,所以他们合作还能算是互惠互利。
孟周的犹豫在江颂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着急,食指落在桌面敲了敲,“这是你们翻身的好机会,不是么?您可以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将近两个小时的谈判中,所有的利弊和条件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孟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他摸不准江颂这个人,也不敢轻易松口。
商人的本性终究是利益,这个年轻人把立场摆的明明白白,只等着愿者上钩。
孟周将交叠的双腿互相换了个位置,直起身,“说到底Y·H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所以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拍板就能算数,一周之后给你答复。”
“好。”江颂抬手看了看表,在谈生意和私交之间切换自如,“孟老师,如果不忙的话,一起吃个午饭吧?”
*
时针一点点逼近六点,阮眠整个人如坐针毡。
再过两小时又要看见江颂,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江颂相处。
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阮眠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的给李聿怀发微信,来来回回的打好又删除,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完蛋,我有感情问题了,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怎么办怎么办,脑神经快要坏死了。”
没一会李聿怀的消息回了过来,“???盗号了?”
阮眠猛地扶住额头,把手机扔到一边,放弃挣扎。
…算了,这一两句话怎么说得清楚,即使说得清楚,李聿怀又哪是什么靠谱的货色。
耿湾湾风风火火的从会议室冲了出来,拎起包开始往里胡乱塞东西,“师父师父,电子尺借我用一下,我的又丢了,着急跟客户去量房。”
阮眠恹恹的抬起头,“你能不能当点家?一个月丢几个了?”
耿湾湾咧嘴冲他一笑,“意外,都是意外。”
阮眠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打开抽屉,“尺在人在,再丢你也别回来了。”
“得令。”耿湾湾接过尺子,若有所思的拿脑袋画了个圈,“师父啊,你看起来好幽怨,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江颂?”
阮眠抄起书就要削人,谁知耿湾湾兔子一样一溜烟跳到了远处,回头灿烂一笑,挥手说再见。
他重新趴回桌上,长叹息以掩泣兮,“…这复杂的人世间。”
或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哀叹,天随人愿,晚上来接他的居然不是江颂,而是之前的那辆卡宴。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是多活一秒是一秒,阮眠好歹松了半口气。
卡宴的司机姓孙,是个非常和气的中年大叔,他接送过阮眠一阵,还挺喜欢这个清秀礼貌的年轻人,当初知道他不爱吃早饭,每天早上就让媳妇儿多做一份,来接他的时候盯着他吃。
孙师傅把小拐棍安置好,钻进驾驶室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阮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
阮眠还在回复客户的微信,百忙之中抬起头对他强颜欢笑,“没有没有。”
孙师傅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是真苦,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一家就这么一个,以后父母老了需要照顾都没人能衬把手,社会压力大,工作又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阮眠苦笑着放下手机,“谁说不是呢……那什么,江颂呢?今天忙?”
孙师傅“呃”了一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哪天不忙?”
阮眠想想也是,吧唧吧唧嘴安静的看向窗外发呆,可孙师傅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自顾自的继续说。
“说起江颂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上学一直都是我来接送的呢,这孩子话可真少,路上从来不跟我聊天,就知道冲窗户外面发呆,久而久之的我才发现,其实他是想出去玩。”
“你说那么点大个孩子,谁不喜欢玩?我儿子都十三了,每天还疯的像只野猴子,打都打不服,可江颂从小除了上学就是上课,从来没见他玩过,我都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课有个叼用,孩子都给上他妈自闭了,我就没怎么见他笑过。”
可能是意识自己无意间爆了粗口,孙师傅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啊,说激动了……接接送送那么多年,要说没点感情也不可能,每次看他爹妈那副样子哟……永远高高在上的板着个脸,只会说他这不该那不该,有点当父母的样子吗?我就想不通了,一个小孩子你还能指望他怎么懂事?有时候看着真心疼,有钱归有钱,总觉得他还不如我那混球儿子过得舒心。”
阮眠张了张嘴,嗓子干巴巴的没能说出话来,低下头撇了撇嘴。
虽然打小没有爹,家里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可是他在吃喝玩乐上从来没有短过。
他老妈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儿子喜欢的事只要不过分就一定会支持,更不会为了什么对他施加压力,比方说高考前,别的家长一个个像上战场似的,而他老妈只会摸摸他脑袋,“不要求你什么,上二本三本专科都一样,不要太累。”
仿佛她一辈子的心愿只有一桩,儿子开开心心就好。
阮眠突然间觉得之前的柠檬全白吃了,江颂真是好可怜一小孩,再也不吵着烧死他了。
孙师傅扼腕长叹,“你知道那孩子画画有多好吗?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但像不像回事总能晓得一点,结果被他爹生生给逼去国外念什么…那叽里咕噜的什么大学,学经济,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你可别跟他说啊,其实那天我看见他捧着被撕碎的合格证在院子里偷偷掉眼泪……没办法,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办法。”
阮眠心里像堵着点什么,咽了口口水还是上不去下不来,只好摇下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让孙师傅别说了,可内心深处的窥探欲又纵容他保持沉默。
孙师傅摇了摇头,“其实我一个司机,不该说这么多,这么多年他也就跟你走得近些,这些话我也就跟你说说……”
阮眠干巴巴的笑了笑,“哈哈,那可要谢谢您告诉我,不然我老羡慕他有钱。”
孙师傅也跟着笑了,从后视镜里斜他一眼,“你这小子。”
*
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冷冷清清,阮眠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着吃着就开始叼着筷子发呆。
他始终想不明白江颂一个人住的时候是怎么忍受的,像他就愿意住小房子,最起码不会觉得那么空旷孤独。
阮眠吃不下去,死皮赖脸的非要拉着袁阿姨一起,袁阿姨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外加撒娇,只好解了围裙陪着。
阮眠兴致寥寥的喝了点粥,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试试探探的问,“阿姨,江颂他从小就这么一个人吃饭啊?”
袁阿姨夹菜的动作稍稍停顿,随即露出和孙师傅一模一样的表情,“是啊,江先生江太太从来都忙,只有他和小愿相依为命,后来小愿结婚了,家里就剩他自己。”
阮眠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夹了块什么就往嘴里塞,刚嚼了一下,脸立马开始扭曲。
好一个苦瓜炒鸡蛋。
他“嗷”一嗓子,龇牙咧嘴的满地找垃圾桶,吐完之后还不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
袁阿姨给阮眠做过好一阵子饭,知道他不肯吃苦的东西,这苦瓜炒鸡蛋原本是给江颂准备的,好让他清热解毒败败火。
刚才阮眠伸那一筷子时她还激动了一下,以为他终于转性不再挑食,好家伙,原来是走神没发现。
袁阿姨上了岁数,看见喜欢的小辈就爱唠叨两句,总想劝他回头是岸,“老这么挑食可不好,吃惯了也没多难吃,对身体多好啊。”
“嗯嗯。”阮眠彻底没了胃口,蔫巴巴的放下筷子,“阿姨我吃饱了,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白天整个人恍恍惚惚,导致工作效率极为低下,阮眠算是明白为什么上学的时候禁止早恋,这也太影响情绪了。
他不愿意回房,就呆在会客厅里,电脑放在茶几上,而他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缝隙中盘着腿,蜷的委委屈屈。
CAD还是那个CAD,设计师画着画着就走神。
他老觉得自己跨越了时空,仿佛能看见小江颂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孤零零的冷着脸。
就这么画画停停,等那一点活计收尾的时候,都已经磨蹭到了十点一刻。
江颂还没有回来。
阮眠关上电脑,缩回沙发上躺着给他发微信:“还在忙么?什么时候回来?”
发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复,他抱着软和的靠包望着挑空发呆,有的想到没的,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袁阿姨怕他着凉,拍了拍他让他回屋去睡,阮眠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含混不清的说,“我等江颂回来。”
袁阿姨没招,只好回去取了条薄毯给他盖上。
*
江颂一进门就看见了沙发上的人,一米八差一点的个头抱着小枕头缩成一团,可怜兮兮。
袁阿姨听见动静走出来,压低了声询问,“吃饭了吗?要不要做点夜宵?”
江颂摇了摇头,“不用,您赶紧睡觉吧。”
袁阿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阮眠,笑着叹了口气,“让他回去睡,非要等你。”
客厅只亮着两盏光线柔和的台灯,沙发上的人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额发软软的耷拉下来,绵长的呼吸平缓柔和。
江颂走到沙发前,弯下腰静静凝视那张睡颜,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
向来坚不可摧的盔甲仿佛有了一道裂缝,常年被寒铁覆盖保护的心脏裸露出来,不惊不恐,跳动着去接受缝隙里透进的丝丝暖意。
……这是有人在等他回家。
江颂笑着揉了一把阮眠的脑袋,“嫌沙发硬还睡这?”
阮眠困得恹恹的,睫毛颤了颤才半睁开眼,眼中睡意朦胧。
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摸了电门一样弹坐起来,“…你你,你回来了啊。”
江颂微抬起一边眉梢,“你这架势,像是要赶我出去。”
阮眠像只炸了毛的猫,连连摆手,毯子都从身上滑了下去,“没有没有,就…你没回微信,我就就,就不太放心,你回来我就回去睡觉了我…”
江颂站起身,习惯性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一直没看微信。”
他顿了顿,“下次直接打电话。”
阮眠,“…哦。”
江颂,“起来吧?”
平时江颂话就不多,再遇上阮眠心里揣着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默默无言的一前一后上了楼,各自回屋睡觉。
在推门之前,阮眠扶着把手回过头,“那我睡觉了啊。”
说完就要往屋里钻。
“阮眠。”江颂突然喊了一声。
阮眠停下动作,疑惑的眨了眨眼,“嗯?怎么了?”
江颂也不回答,上前一步伸手一勾,将人带进怀里。
阮眠突然被摁在胸口抱了个结结实实,让人无比上瘾的木质香味随着体温一起,铺天盖地的包围过来,裹携着他的理智不断沉沦下坠。
顷刻间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阮·在线宕机·眠。
他是真的懵了。
虽然隐约有过心理准备,但在被江颂揽进怀里的一瞬间,还是懵得彻彻底底。
无数种复杂的心情以超越光的速度从四肢百骸飞快涌进脑子里,然后“嗡”的一声,CPU彻底过载,烧掉了。
江颂感觉到怀里人的紧张和僵硬,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将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窝上,“我要出国一趟,明天走,大概半个月,下周拆石膏的时候让孙叔陪你去。”
温暖的吐息落在颈侧,像羽毛般轻柔的抚过肌肤,撩动着最细微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阮眠哆嗦了一下,直愣愣的盯着走廊尽头的挂画。
或许不是挂画,也有可能是廊柱或者随便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
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好听的让人着迷,“我没有什么告白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