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和棍棒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探头望过去,只见打架斗殴的一伙人推搡着进了巷子。
他没兴趣管闲事,准备翻墙回学校,当他一脚踩上砖头,猛然听到女生凄厉的哭喊。他立刻下来,掏出手机报了警,贴着墙壁向前走。
青苔腐臭的气味直冲鼻腔,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良好的夜视力使他看清是一群人正集中围攻某一个人,哭喊的女生则瘫坐在地上。
他躲在暗处,抄起地面半块砖头,抡起胳膊往前方一扔。砖头砸到地面发出闷响,虽没砸中人,不过也恰好惊动了那群人。
眼睁睁看着他们拖拽着地上的倒霉蛋转移了战场,所幸女生被留了下来。
他冲到女生身旁,把人搀扶起来,女生情绪很激动,嚷嚷着让他去帮忙打架。他自认没有这个技能,但也担心那头会闹出人命,只好冲出巷子。
周引就是那时候跟李擎打了照面,极其仓促的一面,没记住任何细节。当他远远看到警察赶过来,不想被牵扯进去便及时跑了。
巷子又黑又长,青砖路面湿滑,每一步他都迈得心惊胆战,心砰砰的跳,胸腔里仿佛揣的是一颗定时炸弹。
脑子最混乱的时刻,他毫无征兆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极黑极亮。
后来周引翻来覆去地回忆,始终没法补全那一张面孔。这样的眼神好像不会从任何人的神情中看到,包括此刻站在面前的李擎。
李擎对他说:“那晚是你报的警对吧,谢谢。”
“只见了一面你就记得我了?”周引狐疑地问道,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嘴角一扯,“你记性真好。”
“我记得你但不知道你叫什么,是那晚的女生说的。”
“哦,那她还说我什么了?”周引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擎,李擎的模样刹时变得局促,说话开始吞吞吐吐:“也没说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有多无关紧要,说说看,她都说我什么了?”周引面色微冷,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他知道自己似笑非笑时会显得很刻薄,他是故意刁难眼前的人,想看看他会给出什么反应。
李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瞥见周引的面颊也有水珠不断往下滴,他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不擦一擦吗?衣服领口湿了。”
周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抢走李擎手里的毛巾,狠狠地搓了搓脸颊。
李擎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捂了一下胸口,说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什么?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你当然不是。”李擎的表情格外认真严肃。
“那么你呢?被记过了同学们可都在议论你,那晚不是你惹来的事吧,见义勇为了?”
李擎抓了抓后脑勺,把当晚的经过简单说了,又是一个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故事,周引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不去跟老师说,你是为了帮助别人才打架的,让那女生出面给你作证。”
“她说不行,那群人找她麻烦是因为感情纠纷,这个不能说出去,不然她也要被记过。”
周引嗤笑了一声,他将毛巾甩在李擎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以你就这么背锅了?你真是好人做到家了。”
李擎摊了摊手,无奈道:“没关系,这个处分表现好了可以撤销。”
周引对着李擎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想借此看穿这个人在想什么,末了他叹口气——李擎实在太好懂了。在他的注视下,李擎看起来颇不自在,眼神不由自主地乱瞟,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还是周引先退了一步,他从盥洗柜找出吹风机递给李擎,说:“吹干头发准备吃饭。”
轮到周引洗澡,他拉上浴室门,站在淋浴喷头下让水流直冲身体。迅猛的水流碾过全身每一寸皮肤,冲刷掉那些不相干的旖旎念想。
外面吹风机持续呼呼的响,周引在这样的噪声中莫名想起那晚看到的眼神,他觉得遗憾,心里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傍晚六点开饭,晚饭是三菜一汤,主食是母亲的拿手腊味煲仔饭。李擎胃口很好,很赏脸地吃了满满一大碗。周引没什么食欲,筷子不停拨弄碗里的米饭,一边恹恹地刷着手机。
饭桌上只有周母跟李擎的交谈声,李擎的基本情况如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工作、弟弟妹妹的年纪和学校全都被打听得一清二楚。
周引不满母亲的过度询问,假装咳了一声,母亲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继续追问:“听说你是这学期转过来的,因为什么原因呢?”
“我们镇上的高中条件不太好,班主任建议我转校,父母也同意了。”
“是嘛,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学校挺不错的,环境好,师资也好,”母亲打开了话匣,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说出来,“不懂周引怎么老说要转校,你跟他要好,以后能不能多照顾他一点。”
“妈,我不用人照顾。”
“阿姨,我会的。”
周引拉下脸,不说话。母亲去厨房盛汤,起身前嘱咐周引把饭吃完。
母亲离开饭桌后,周引耙了耙头发,小声对李擎说:“你不用跟我妈说那么多,不要听她的。”话刚说完,李擎放下筷子,手忽然伸过来,周引愣了愣,随即感觉下巴被指腹轻轻一刮,沾在下巴的饭粒被揩掉。
周引瞬间从脸红到脖子根。
李擎难得露出笑容,他指了指周引吃剩的大半碗饭,“这就吃不下了?”
周引很没底气地解释:“早上吃太多。”
“给我吧,别浪费。”
李擎将周引碗里的剩饭拨到自己碗里,周引嘟囔着快点别让我妈看见,两人动作鬼鬼祟祟,李擎埋头大口扒饭,吃得太急还呛到了,周引坐过去给他拍背,两颗脑袋不知不觉就凑到了一起。
端着汤回来的周母看到的就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晚饭过后毫无预兆下起了大雨,疾风裹挟暴雨击打窗玻璃。周引站在窗边观察雨势,确认这时候下去就算伞不被吹翻,人也会淋成落汤鸡。
他转过身对李擎说:“今晚别回去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学校吧。”
李擎还在犹豫,周引接着劝他:“你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没有父母管,那还怕什么。”
考虑良久李擎还是拒绝了,周引心里不悦,面上没有展示出来,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那你晚一点再走,等雨停了再走。”
上楼回到卧室,周引蹲在衣柜前捣鼓了很久,他把翻乱的衣服重新叠好,强迫症一样跟衣服上的褶皱对着干,试图用手掌按压抚平。他没有整理衣柜的嗜好,只是喜欢蹲坐在衣柜和床之间的狭窄过道。
李擎站在门边看他,突然发问:“你的伤好了吗?医生给你开的药用了吗?”
周引心里憋着气,继续跟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较劲,没想搭理李擎。许是见他久没回应,李擎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周引停下手上动作,李擎又叫了一次:“周引。”
“你非要站在门口跟我说话吗?”
周引扔掉怎么弄也弄不平整的衬衫,侧过头看向门边的高大身影。卧室没有开灯,李擎挡住走廊透进来的绝大部分光线,他所处的角落更为昏暗无光。
李擎单手插着裤袋,问:“我能进来吗?”
“你说呢?”周引有些恼怒,他知道这火气来得毫无道理,但面上云淡风轻的李擎的确让他很窝火。李擎大步迈进来,走到他跟前蹲下,说道:“我看到桌子上有医院的袋子,可你身上没药味,你没擦药吧?”
“不痛了吗?”李擎又问。
周引没回答。
李擎站起来,将书桌上周引从医院拎回来就没动过的药拿过来,解开塑料袋,拿出一支扶他林软膏。
“我帮你擦?”李擎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引,周引依旧蹲着,要看清李擎的脸他必须仰起头。李擎随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周引立即阻止:“别开灯。”
他换了姿势,转身半趴在床上,正纠结是否应该由自己掀开衣服暴露伤患处,但是这动作无论如何都不对味。他的脑子乱糟糟,一边疑心李擎是不是早看穿他了,一边估摸再过几秒他就起来。
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好在李擎很快靠近,一只手撩起他的衣服,后背因接触微凉的空气泛起细小的疙瘩,随后另一只手覆上来,轻抚他袒露在外的后背。
李擎低声询问:“这里痛吗?这里呢?”
周引侧脸枕着柔软的床垫,只发得出轻轻的一声“嗯”。再多的话他说不出来了,清凉的软膏涂抹至皮肤,被李擎温热的掌心搓开,不断地按揉。
他体会不到痛,只感觉到和摔伤毫不相干的痒,仿佛有千万根羽毛同时搔刮,李擎厚实的大手加剧了他的麻痒。
再多一秒都无法忍受,周引猛地直起身体,转过脸,目光撞进李擎幽深的瞳孔。
外面传来一声响雷,预告雨水复又倾盆,李擎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引的脸庞,脑海里有个念头无比清晰,雨下太大,他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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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更一章 晚安^^
第6章 牵手
下了雨,空气中饱含大量水汽,周引走去关窗,越靠近窗户越闻到强烈的泥土腥味。李擎跟过来把药膏放回桌面,没开灯,借着外面路灯微弱的光,周引看到李擎皱了皱鼻子,连眉头也蹙了起来。
“怎么了?想走?”
李擎摇摇头,问:“楼下是不是有花园?土腥味很重。”
周引歪着头想了一下,“没有花,但是有一些我妈种的菜。”
李擎哑然失笑,周引忽然抓住他的手,奇道:“你的手不会很黏,为什么擦药的地方有点痒,我以为药膏很黏腻。”
李擎一怔,紧张道:“痒?会不会过敏了?”
“应该没有,我从来不过敏。”周引松开了他的手。
李擎下意识握了握拳,他的手心很干燥,但冰凉、细腻的皮肤触感却留存在了指尖。
窗外大雨依旧滂沱,周引重复方才的问题,“你想走吗?”
他没给李擎回答的机会,又再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往隔壁房间走,“要走也不是现在,先休息一会,你跟我来。”
客房宽敞整洁,和周引的卧室是一样的布置,床上用品一应俱全。周引不由分说把人押到了床上,他霸道地挤进李擎两腿之间站着,语气佯装凶巴巴的:“就在这里待着,停雨之前不许走。”
坐在床上的李擎抬起头跟周引对视,眼神相接的一刹那,李擎忽而妥协了,“听你的,我留下来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周引按捺住上扬的唇角,松手时才反应过来他们还牵着手,他面不改色地说了句晚安,走到门口又补了句明天会来叫他起床的,最后关上门,把一动不动僵坐着的李擎关在门内。
握久了的手有点热,周引攥着掌心回到卧室,靠着门背站着,窗外雨水淙淙,仿佛要一直下到他心里去。
凌晨时分,周引从睡梦中惊醒,在黑暗中缓过神后,发觉已听不见雨声。他回想起早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雨声就已经渐渐停歇。
四周很安静,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各种纷乱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记起的是李擎就睡在隔壁。这个事实显然最显而易见,他没忘记,但尽力避免去回想。
好像只要他没主动惦记,就能压下心里肆意生长的念头。
他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意识却越来越清醒。脑子里有一根紧绷的弦,越蓄力绷紧越让他心慌。他猛地坐起来,下了床,打开房门,只一眼就看清隔壁房间的景象——门是敞开的,床上没有人。
楼下亮着灯,周引把身体探出栏杆外,客厅没有人,饭厅和阳台是视线盲区。他疾步下楼梯,光着脚,大理石瓷砖冰冷光滑,他没有扶着楼梯扶手,跑得太快以致于总有种要摔下去的错觉。
来到一楼,周引气还没喘匀就听到李擎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李擎从楼梯背后出来,眼睛扫过他光着的脚,立马皱着眉道:“怎么没穿鞋就下来了?”
周引感到窘迫,他往后退,李擎伸手一捞就把他拽到面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了,做噩梦还是梦游了?”
周引梗着脖子不肯开口,李擎将脚下的拖鞋让出来,踢到周引脚边,言简意赅道:“穿上。”
“那你呢?”
李擎给他展示脏污了的左手,“你穿,我要再去洗个澡。”
“你干嘛去了?”
李擎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上楼再说,不要打扰阿姨休息。”
他用干净的手腕碰了碰周引,催促周引快穿鞋。周引蹬上拖鞋,猝不及防抓住李擎的手,拉着他一起上楼梯。
“我的手脏。”
“我知道,没嫌弃你。”
周引以客房浴室久未使用为由,让李擎来他的卧室洗澡。他们挤在洗手池里洗手,李擎洗干净手,当着他的面就把上身睡衣给脱了,脱完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周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递给他洗澡的毛巾,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李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才进浴室,进去没多久,周引敲开门送进一条短裤。
把今晚换下的衣服都扔进洗衣机里搅动,周引双手撑着洗衣机,耷拉着脑袋,困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头顶昏黄的灯光如同氤氲着的梦境,他在这梦境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个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刻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