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他想起自己还有个砖块手机,满房间地找,最后发现就在枕边。
“男朋友”的号码仍在置顶,他打过去,关机,无人接听。
门锁动了,他没抬眼,知道是夏满进来了。
“醒了?”夏满反手带上门。
夏藏捏着手机,目光空泛无神,“你把杨声赶走了?”
“只是让他换个地方搞学习,收收心。”夏满坐到他旁边,“想吃点儿啥子,我点外卖。”
“你把阿姨也赶走了?”夏藏喃喃反问,“把她赶去,监视杨声?”
“那还不是你们两个干出来的好事!”夏满狠狠地啐了一口,“我真的是,上辈子造么子孽咯,这辈子要被你们啷个气!”
夏藏听着他毫无意义地咒骂,左耳进右耳出。
胃开始疼痛,不是那种一下一下的绞痛,而是钝痛,像有什么重物压着了,抽离不出来。
而夏藏明明连进食都没有,胃里空空,只有一点水。
下意识就按开手机游戏,他抖得厉害,按键都不稳。
贪吃蛇的历史记录都是杨声打下的,他一条一条看过去,在心里默念每一个数字。
但颤抖和胃痛并没被缓解,反而更加厉害。
夏满停止了哔哔赖赖,伸手按住他肩膀,试探性地喊道:“夏藏?”
“滚。”夏藏蜷缩着身子,捏着砖块机的手指节泛白。
夏满不动,“老子关心你,你还啷个跟老子说话?”
“我让你滚!”夏藏低吼着,吼完脑子里就嗡嗡响,身体上下都在罢工,他蜷缩得更厉害。
无济于事。
“好,好,我走,我走了你就高兴了吧!真是,饿你两天你才晓得锅儿是铁捯的!”
门又被拽上,年三十,夏满算是把他这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反正他有钱,养一串小三小四都不缺。
夏藏慢慢地又倒回床上,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条濒死的虫子,不多时黑暗又会吞没他的意识。
纸条上的字迹还在他眼前荡,他逐字逐句,恨不得把每个字的笔画都拆解。
打散了再组合。
其实不需要做这样费力的阅读理解,杨声向来不会跟他打什么谜语。
他要说也坦荡,不说也坦荡。
所以夏藏从看到纸条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夏藏照顾好那株野草,他还在等待春天。
那么夏藏就没有理由这般颓废,这般放弃自己。
他又不是没有机会再见到杨声。
等到开学,等到毕业,等到他们成长成年。
他总是有机会的,因为他和他的爱人都还年轻。
只要他们不荒废不辜负光阴,时间会赠予他们好孩子的礼物。
你等我,杨声。
你等我。
老小区的春节竟格外热闹,明明都没到十二点,就已经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
杨声蜷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轻声背着高考必备3500个单词。
这是他和夏藏原本的房间,老房子上一对房客把这个房间改成了杂物堆。
夏满应该请过钟点工来打扫,不过仍没有把那些杂物腾出去。
母亲住主卧,她把杨声所有财产和个人证件给没收,锁进了主卧红木的小柜子里。
妹妹没跟着母亲过来,夏满是真的担心杨声会对他女儿下手。
晚饭是杨声做的,煮的方便面。
老房子里水电费用一直有续,上一任房客也有留下些带不走的油盐调料,还贴心地贴了便签纸,说这些调料还没过保质期,可以放心使用。
本来夏满想把老房子卖掉的,也有四处去找过买家。
但可能是没谈拢,房子也就没有卖成,到后来干脆租出去,给家里多一笔合法收入。
杨声自搬家后就没回来过,但他不清楚夏藏有没有来过。
比起他,夏藏对这房子更有感情些吧。
两包方便面被杨声一个人解决,母亲把自己锁在主卧里,并不搭理他。
他也没必要赶着去讨骂,收拾好碗筷后又把纱布拆开给伤口消毒。
没感染,真是幸运。
只不过嗓子是真坏了,喝了好几杯热水都还是说不出话。
杂物堆那张床只剩个床板和防灰尘的罩子,杨声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毛毯,草草地搭了下大腿,便和衣蜷缩着不动弹。
母亲肯定没心力给他收拾屋子,现在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
反正年三十,熬大夜,不睡觉都不要紧。
只不过双手这个情况暂时也拿不了笔,就只能背一背单词知识点什么的。
睁着眼睛背闭着眼睛背,翻来覆去地背。
他不敢停止,停下来的话,他会想着夏藏。
想他醒过来没有,想他好好吃饭没有,想……很多很多事情。
想他如果醒来没有看见自己,会不会心急,会不会难过。
杨声不愿看他难过,于是很狡猾啊,在他睡醒之前就溜走了。
留下句不明不白的话,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懂。
大概意思就是,我走啦,你不要为我这事儿劳心伤神,好好地养你的花种你的草。
该怎么样生活就怎么样生活。
不要再管我了。
可杨声又是那么懦弱,明明想着让夏藏放手,偏偏遣词造句却不直白。
偏偏还要留一个钩子,钓住他。
杨声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卑劣的人,下作的人。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他爱夏藏。
我不想你放弃我,我不想你不管我。
自私了,卑劣了,下作了。
用这种不直白来误导你,告诉你我不可能洒脱。
我不可能就此放手。
所以啊,哥,你等等我。
十二点的钟声在万籁俱寂中敲响,而昏睡过去的少年们却毫不知情。
好在他们先前就已经互相给过了祝福,哪怕这个新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快乐。
邱光皓月卡着零点给好友们群发了祝福。
只有杨声那个上世纪遗老还用着电话手表,她耐下性子专门给遗老以及遗老他男朋友发过去份双倍的祝福短信。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称职的伴娘了吗?没有了。
可惜没要到夏藏的联系方式,不然可以跟他私下说说照片的事情。
看他很想要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要的样子,伴娘于心不忍。
以及杨老师长那么好看就应该多拍照!就应该多和他好看的男朋友一起拍照!
不过等了个十来分钟,杨声竟然还没给她回复,好歹说个新年快乐啊。
你看小姜同学就特上道,不光有新年祝福,还有新年红包。
虽然存在占便宜之嫌,但皓月还是很开心能收到个八块八。
寓意发发发。
刚想着这码子事儿,小姜的电话就过来了。
皓月按下接通:“絮啊,红包过来就可以啦,没必要那么客气还打个电话……”
“不是,月姐,杨声有跟你联系吗?”姜延絮打断她道。
“没,我给他发消息他都没回。”皓月如实答道,“怎么了?”
“我刚刚给他打电话,结果他关机了。”姜延絮道,“明明都说好一块跨年的。”
皓月本想说可能人小两口在过二人世界呢,但据她了解,杨声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
而且夏藏应该也不会让他爽约。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姜延絮追问道。
倒是让皓月咯噔了一下:“大过年的,别瞎说。”
“也是,有夏哥在呢。”小姜瞬间松了口气,而皓月闻言是一口气没上来。
对哦,她想起杨声说,他会和夏藏一块回家过年。
他们俩,兄弟变情侣了,然后回家……
尼玛的,这不是标准的很可能会被迫出柜的剧情吗?
不会的不会的,要相信杨老师相信夏哥,他俩都是稳重人,这两天应该会小心谨慎……但也不排除真的会有意外啊!
“絮啊,你有夏哥的电话吗?要不打他电话问问?”
“我就是没有啊,月姐。”
皓月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道:“那你知道杨声家住哪儿么?”
“嗯,我高一的时候去过几次,这个知道。”姜延絮想了想,说。
“那好,明天要不走亲戚的话,跟我去趟杨声家里。”皓月呼出那口气,缓缓说道。
“明天……明天下午吧,上午家里来客人。”姜延絮答应了,后知后觉地发问,“月姐你别吓我,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希望不会。”皓月喃喃自语,却发现自家老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旁边。
忽悠了两句姜延絮,挂断电话后,皓月镇定自若地扭头看向老爹闪着银光的镜片:“有什么事吗,爸?”
“明天你要出去啊。”老爹淡淡地说道。
“嗯,说好了去同学家里拿复习资料。”皓月面不改色地继续忽悠。
“男生家里?”老爹继续不徐不疾。
皓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嗯,男同学家里。”
“那我送你去。”老爹说,“反正我们家也没什么亲戚要走,我正愁没事情做。”
“好,好吧。”
“想不到陆老板还挺有人气的嘛,这零点过后电话都没停过啊。”陆尚元怀里搂着抱枕,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里的欢乐斗地主界面,欢快的背景音乐配上欢快的王炸,很有过年的氛围。
如果他俩不是光着膀子半躺在凌乱床铺上的话,估计更有正经过年的氛围。陆家宵如是想。
但没办法,是他害人家这些年都没怎么开荤,好容易等人放假了,自然得任人宰割。
俩加起来岁数都九十多的中年人,竟也能胡闹得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不相上下。
从春晚开场序曲闹到零点钟声响起,偃旗息鼓后你斗你的地主,我接我的电话,平等友好、互不干涉。
但这并不代表某人就能安安分分斗地主了,陆家宵每接一个电话,就有一个来电人被陆尚元阴阳怪气一下。
可算把电话接完了,陆尚元便阴阳怪气到陆家宵头上。
毫无道理,亏他还当了这么些年的人民教师。
但陆家宵自知是不能跟陆老师讲道理的,大过年好容易把人伺候高兴了,可别一句话又回解放前。
不就阴阳怪气嘛,来,多怪点儿,陆家宵巴不得。
“行了,别傻笑,给我捏捏腿,抽筋儿了刚刚。”陆尚元等半天就等到某人抱着被子嘿嘿傻笑,只得自认倒霉收了神通,毫不客气地把小腿伸过去,压住陆家宵大腿。
“你这身体还不如我了。”陆家宵一边捏着人腿肚子,一边喜滋滋地调侃道。
“那可不,这一天天老有人气我,我这身体怎么好得了。”陆尚元又开了一盘斗地主,这次他抢到了地主牌,背景提示音欢天喜地。
“这应该跟我没关系吧。”陆家宵忙自言自语,以证清白。
陆尚元笑出来:“跟您老人家没关系,我是说我那些学生。”
“估计今天起来就得有人给我来拜年,顺便和我商量着多请几天假。”
“主要是你们高三寒假太短了。”陆家宵悠悠叹道。
“反正暑假够长。”陆尚元说,他这盘两个“农民”跟开了挂似的,连环顺子三带一打得他措手不及。
陆家宵在对面只剩一张牌的时候,亲了他一口。
“对了,杨声那小子跟你打了拜年电话没?”陆尚元暂且放下手机,打算等霉运散些后再起一局。
“往常这时候应该打了。”陆家宵回答道,“可能今年你给他留太多作业,让人孩子忙忘记了吧。”
“嘿,你这冤枉人倒还一套一套的。”陆尚元轻轻踢了踢陆家宵多出一圈肉的小肚子,“我放假从来不给他们留作业。”
“嗯。”陆家宵只笑,是踢着他痒痒肉了。
“但我不能保证别的老师不给他们留作业。”陆尚元摸着班主任的良心,如实补充道。
“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毕竟老传统不能丢。”陆家宵捉了人脚腕,好歹是不乱扑腾了。
陆尚元努努嘴,“那你顺便问问他作业写得怎么样?”
所谓班主任综合症是也,即总是忍不住就想问学生放假也有好好学习吗,哪怕凭良心担保他没有给学生留过作业。
但这并不代表学生就不能自己找作业。
陆家宵一面给人顺毛,一面给杨声打过去。
关机,难道这个点儿就睡了?
但睡觉也不一定要关机啊。
想了一想,陆家宵拨通了另一个孩子的电话。
夏藏被砖块机的震动吵醒,明明他没有定闹钟。
什么梦都没做,醒来就像是没有休息过一样。
他摸着黑,浑浑噩噩地接通电话。
久违的陆老板的声音传过来。
“夏藏,新年快乐啊。”
作者有话要说:
藏:胃痛,脑袋痛,浑身痛。
声:手残,嗓子残,精神残。
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他俩心有灵犀,但很多时候他俩的脑回路还是不一样的。
藏就比较直接,没什么弯弯绕绕,就能想到某个结果;声是拐弯抹角地要想很多很多,最后才到达那个结果。
我之前在写的时候,就想到藏是那种完好的坚韧的瓷器,外力无法轻易将他击垮,他干脆封闭了自己的心,不再向外界索取什么;声就是被击垮过很多次,把自己碎成很多很多片,只要受的伤够多就足够麻木那些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