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天然的帘子被人猛然掀开,愠怒的父亲缓步出来,目眦尽裂。
望向他那亲缘的非亲缘的一双儿子,眼光如烈烈业火燃烧殆尽一切后,断壁残垣的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先顶个锅盖。
川渝方言科普:
瓜娃子:这好像还挺出名的,略过。
流神痞子:流氓混混;
日里日故:邋遢
其实严谨一点,夏藏该喊杨声妈妈嬢嬢(niang),一声调,后可加儿化音。
再另外,一定注意小朋友的在家安全。
我记得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我爷爷奶奶都出门去了,家里就剩我们四个小孩。
我,我妹,我堂哥,我堂弟。
然后我们三个大一点的都守着电视机看《少林寺》,当然也可能是《少年包青天》;我妹最小嘛,她还看不太懂电视剧,见我们几个都不搭理她,一气之下,跑到防盗门旁边,要离家出走。
我们仨就坐沙发上,看她拧了那门锁好几分钟,都没把锁给拧开。
而后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灰溜溜地回来了,含泪跟我们几个看电视剧,等到爷爷回来了好像也没告我们的状。
主要我们家那防盗门锁,非常的瓷实,就我现在有时候都还拧不开它,更别说当时只几岁的我妹。
至于杨声为啥能跑出去,他那时候都小学毕业了,当然手劲儿足够啊。
第57章 LVII
早知道他俩就应该拎着俩塑料袋的零食转头就跑。
但身上就只一两张纸币,外加一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外没别的功能的砖块机。
夏满怕摔着怀抱里的夏桐,没立刻与他们俩翻脸,只冷了嗓音说:“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没有想象中的手足无措,心里反而是一片死寂的冷静。
仿佛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从和杨声确定关系后开始。
夏藏太了解夏满,他曾花过大量精力去做这件事情。
毕竟无法改变自己的相貌,就只能在性格方面完完全全脱离夏满的影响。
但哪怕这样,都会有熟识的谁谁谁说,你和你老汉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而努力到如今,他和夏满除相貌外仅存的相似点,恐怕只有在一些触及到原则底线方面的事情上,绝对认准死理,咬碎牙吞肚子里都不会让步。
所以夏满把他推进书房,甩给他响亮的一巴掌后,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轻轻咧嘴笑了出来。
“你手劲儿变小了。”夏藏撑着身后的书架子,勉强站稳了身形。
及肩的长发遮掩住那通红发紫的半张脸,当爹的却还嫌不够,将书桌后的实木戒尺拎出来,向夏藏的肩膀和腰背各劈了一下。
有外套挡着,倒也不算很痛,只是看着那尺子嗡嗡地震动着,一如夏满此时不畅的呼吸和起伏的心情。
“老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牲口!”
“那可能因为你自己就是个牲口吧。”夏藏说,闭上了眼,“我一没偷,二没抢,行的正坐的直……”
那尺子又落下来,这次划到了他眼角。
发热过后开始刺痛,应该是划破了皮。
“他是你弟弟!”夏满声如雷震,霎时又如骤雨般破碎,“你们两个男娃苟在一起,不龌龊不恶心吗?”
问句落到最后一个音,夏满颤抖得厉害,竟是哭腔都变了调。
夏藏按着自己发热又发痛的右眼眼角,模模糊糊看到这糙汉子咬牙切齿,浑身却抖如筛糠。
他看到那双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眼睛,被岁月浑浊后的死气沉沉在此刻都转化为暴怒、不解与憎恶。
“我喜欢他。”夏藏慢慢把手放下来,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但没瞎就好,“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有什么龌龊,有什么恶心的?”
夏满一尺子扔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书桌上石头的、瓷器的、木头的摆件。
真是够败家的。
夏藏听着“噼啪”的破碎声,眼看着满地分辨不出颜色材质的碎片。
无动于衷。
年三十,真是热闹啊。
他丝毫不担心夏满是否会在盛怒之下将他打死,他只是想着自己就这么死了,杨声会难过。
有时候杨声还是蛮佩服母上的,为她万分能沉住气的性子。
复盘一下昨夜今日之事,杨声不难推断出,母上早就知道些许他和夏藏的关系,只是不够确定……书房的动静隔了几道门都没被阻挡住,杨声感到手心发热刺痛着。
摊开双手看时,原来手心被指甲刺出了些月牙般的印记。
被血液涂上了鲜艳的颜色。
只是没想到,是被叔叔抓了个正着,现在连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怪他,太得意忘形……
难得没有反锁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母上哄睡了小妹,终于来看一看他这个并不成器的儿子。
杨声眼看着母亲反手带上门,但他依旧蜷在书架旁的墙角。
这个位置能大致听到些几道墙外的动静,不过就是太考验耳力了。
“墙角有灰,起来。”母亲说,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但杨声抱着膝盖,摇了头:“弄脏了衣服,我会自己洗的。”
他不想起,为了知晓到一点点夏藏那边的消息;他也不能起,刚刚从楼下回来的那几步路就抽干了他身上所有力气。
他眼睁睁看着他紧扣住的夏藏一点点松开他的手,被他们共同的“父亲”粗蛮地关进笼子里。
那个几年前,夏藏本就逃离了的笼子。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带夏藏回来,却得意忘形,克制不住一己之私,才叫他们陷入如今的境地。
他丝毫不担心叔叔会怎么责罚于他,只是担心夏藏会受伤。
书房的动静,不得不令人揪心。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啊,杨声?”母亲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为他再次忧愁地蹙了眉。
“我……”杨声听到一声更激烈的破碎,不由得紧吸一口气,堵在喉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说话啊,平时不是很能说会道的吗?”母亲拍着桌子,难得扬起了尖锐的语调。
杨声垂眸看着手心的血痕,下意识将指尖再次按上去,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让他清醒了片刻。
“我在喜欢一个人。”杨声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才好。”
所以我搞砸了,害他受伤,害他被关了起来。
“喜欢?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母亲尖声质问道。
“妈,我不小了,都十八岁了。”杨声回答道,但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倒笑了起来。
他抬了眼,看着他万分熟悉的那张虽被岁月磨难过但依旧清丽的脸。
哦,这会儿算不得清丽,她没化妆,她还苦巴巴地皱着眉。
明明可以一直漂亮下去,她有这样的资本。
可惜遇人不淑了两回,亲儿子还在大年三十这天跟她出了个柜。
我这命途多舛的母亲啊。但这时候杨声还在没心没肺想着这样反讽意味极强的感叹。
嘴上呢,也不饶人:“我又什么时候年纪小过呢?”
“六岁,我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跟爹顶嘴吵架,要无条件地听妈妈的话。”
“九岁的时候,得学回做饭扫地照顾人,不然妈妈可能一个没看住就从楼顶跳下去。”
“十一,十一岁开始适应新的家,适应新的爸爸。”
还没数完,便被一个耳光打断了。
力道不是很重,于是又被扇了一个。
“我就知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看不起我?”母亲半跪在他身前,双手揪着他的领口,愤怒已经将她所有的清丽优雅风暴般卷尽,“觉得我没用没给你更好的生活,觉得我只会靠男人?”
眼泪如雨在风暴中悄然而大张旗鼓地落下,纤细的素手瞬间化作狰狞的藤条,将杨声死死扼住。
于是杨声在窒息的空档想起幼时被亲爹掐着脖颈拎起来,而后跟丢垃圾一样将他摔打到墙角。
还好他已经找好了墙角,还好母亲的手劲也不大。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那个小孩子,不能哭闹不能呼喊,不能说我真的好疼啊。
“可是你有想过我吗?想过我的人生都是被你毁掉的吗?”
“我本来在好好地读书上学,本来可以考大学,甚至考个大专都好!但都是因为你,你忽然来了,我打不掉,只能辍学,只能和你那人渣爹同居!”
“只能到二十岁后,连张婚纱照都没有,就匆匆领个结婚证明……那天杀的打我,你还一直只会哭,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啊,杨声,我该怎么办?”
领口的桎梏忽然一松,母亲如同发条用尽的木偶形容枯槁地瘫坐在地。
杨声嘴唇动了动,说:“对不起。”
对不起,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对不起,不能为你分担些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我以为日子终于好起来,我以为那些天杀的糟心事不会再追上我了……”
“你呢,你又把一切变回了原样!”
“你应该不笨的啊,杨声,你知道你叔叔不会把你当亲儿子看,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亲儿子对他很重要!”
“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你哥喜欢夏藏。夏藏是夏满的命,你知不知道?夏满完全可以为了他儿子的前途,舍下你,甚至抛下我抛下他亲生的女儿!”
“你以为喜欢什么人,是你自己的事情么?好吧,我早该知道你没心没肺、自私自利,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想过你妹妹!”
母亲声音嘶哑,是气若游丝,但又歇斯底里。
“是,我没心没肺,自私自利……”杨声一字一顿地跟着重复,再次摊开手。
手中空无一物,只有鲜血淋漓。
“早知道那时候你就该把我扔在冷水桶里淹死,省得现在受累又受气。”
母亲失神的眸子瞬间聚了焦,“你……”
“你那时候打算把我淹死,我知道。但我假装你是想用冷水治疗我背后的烫伤,只不过把我泡得太久了。”
书房那边似乎没动静了,杨声把胳膊重新搁回膝盖上,埋了头不再说话。
他尝到唇齿间残存的奶油雪糕的味道,甜到有些发苦。
“夏藏,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没做好,你要这么气我,要这么恨我?”
终于,夏满把他所有宝贝摆件都祸祸完了,单手撑在书桌边沿,余怒未消地喘着粗气。
夏藏有点抬不起胳膊,不然他得摸一摸前额,好像是流血了。
“是你恨我啊,夏满。”夏藏背倚书架子,强撑着不叫自己倒下,“恨我没帮你挽回妻子,恨我跟你吵架离家出走,恨我……喜欢上杨声。”
“你做得好啊,你啷个做得不好?给我一条命,还给钱让我活下去,你多好,多称职。”
“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嘶,这次好像又是块石头,拳头那么大的石乌龟。
不知道夏满上哪儿淘的,砸过来还挺疼,希望骨头没事。
“夏藏,老子不管你啷个看老子,反正老子活着一天,老子都是你一天的老汉儿!”
“老子不得允许你啷个下作!你丢得起这个人,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你必须得给我跟杨声断咯!不然,不然……”桌上空无一物,书本也放得远,夏满找不着趁手的武器,这会儿一拳砸在实木桌子上,咬牙切齿,“我晓得不管我啷个收拾你,你是不得听的。”
“你不是喜欢杨声么,那给我看一哈,你到底有好喜欢他。”
夏满语气平复下来,他甚至为此露出了个笑容,扭曲而自得。
“你想干什么?”夏藏下意识抓了本书,不算厚,但一书背砸夏满脑门,应该能够开花。
夏满却不怕他这些小动作,反而踩着一地的碎片不徐不疾地走到他跟前。
“来啊!”夏满指着自己太阳穴,“往这儿打!你不是很能干咩?来啊,有本事把你老汉儿打死啊!”
“你想对杨声做什么?”夏藏别开脸,捏紧了书本,一动不动。
“莫搞得像你老汉儿是个坏人嘛。”夏满冷笑道,“我刚刚只是想到,杨声读书一直都是我供起的,他妈都是个赔钱货,又不赚钱。”
“果然成绩再好也不顶用哦,人品坏了这人都完了。反正读书都教不会他啷个做人,还不如不读哒,出门打工还补贴家用……操!”
夏藏把书砸上夏满脑门,挥拳再次打歪他的下巴。
但这还不够,夏藏抓过夏满肩膀,毫不客气地把他甩到靠墙的书架子,哗啦啦,有书本飞出如脱笼的白鸽。
“小畜生!”夏满唾沫横飞地骂。
“你要敢动他,我不介意把你砍了,再去自首蹲局子!”夏藏扬起了拳头,他肩膀依旧沉重闷疼,但并不妨碍他一拳又一拳将这个从来在他生命里就骄傲自负、目空一切的老东西打倒。
如果真能打倒就好了,夏藏感到眼前模糊发黑,他抬了另一只手去揉。
夏满在喊他,估计在求饶吧,声音怪凄厉的。
一片红,原来是真的流血了。
“跟我出切,我给你找药!”夏满拽过他胳膊。
夏藏捂着前额微微摇头,“夏满,我死在你面前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