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声本想着假笑回应,结果夏藏直接面无表情地来一句:“他不是我兄弟。”
老板当时明显开始冒汗,在冬季吹进店门的瑟瑟冷风里打了个寒颤。
杨声赶紧把夏藏胳膊一拉,但晚了那么一刹,夏藏言之凿凿地说:“他是我男朋友啦。”
老板颤抖的双手瞬间顿住,“哈?”
夏藏说:“嗯。”
杨声捂眼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在老板面前蒙混过关。
结果老板转身往衣架走去,摆摆手说:“我这儿还有好些同款,可以当情侣装,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好嘛,做生意,不寒掺。
过年穿点儿红,整个人都显得特有精神。
“穿亮色当然精神啦。”杨声颇为无奈道,但抵不过男朋友的星星眼,只得乖巧站好任他摆弄。
这人睫毛特长,眼睛亮起来时就有种忽闪忽闪的效果,随便要求点儿什么,杨声就完全提不起拒绝的勇气。
终于是看够摆弄够了,夏藏将杨声拦腰一搂,凑到他耳边说:“新年快乐。”
杨声一愣神,本想说还没过零点,但看男朋友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是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三十这天全家都起得有些晚,夏藏和杨声洗漱完毕钻出卫生间后,才碰上刚从主卧出来的阿姨。
阿姨似乎没睡好,眼底乌青一片,目光轻轻扫过他俩相触的指尖。
下意识地收敛远离对方半公分,杨声先喊了句:“早啊,妈。”
“早啊,阿姨。”夏藏跟着应。
阿姨疲惫地笑笑:“你们同款的衣服好多啊,穿着真像亲兄弟俩。”
夏藏已经能感受到杨声担忧的视线了,但他又不是那种不会看场合的人,学着记忆里杨声的假笑说:“本来就是亲兄弟嘛。”
都一个户口本上的,想想还怪心酸。
阿姨脸色变了变,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五味陈杂。
“早上想吃什么?阿姨给做。”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像往常一般柔声问道。
“阿姨您随意,随意就好了。”夏藏敷衍了两句。
杨声顺口说道:“不吃也行。”
阿姨拍了下杨声胳膊,是被逗得笑了一笑。
但远离阿姨的视线后,杨声本来吊儿郎当的神情瞬间垮掉,夏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伸手碰碰他,却又强忍着动作,往他眼前挥了挥手。
“没事儿。”夏藏轻声说。
杨声却蹙了眉:“哥,昨天洗完澡出来,我看到饮水机没关……但我俩去浴室之前,应该是被关掉的。”
“但就算阿姨知道我们一块洗的澡,也不会怎么样吧。”夏藏宽慰道。
“是,反正什么都可以往关系好的方向凑。”杨声半是苦涩半是调侃道。
“就打死不认帐。”夏藏说。
杨声点了点头。
夏满顶着个鸡窝头从主卧里出来,正说着小话的情侣俩默契噤了声,好在隔了段安全距离,没叫他看出什么异样。
“大早上的,杵那儿罚站啊?”夏满挠了挠他怀胎五六个月的肚子,慢吞吞地拖长声调道。
“刚起来嘛,站着精神些。”杨声不着痕迹地挡在夏藏面前,抢先说道,“叔叔,早啊。”
“那这会儿都坐下吧,莫搞得你们老汉我像专/制主义一样。”夏满一面说,一面趿拉着拖鞋迟钝坐下。
杨声方才拽着夏藏一起,坐到临近的沙发上。
夏藏懒得吐槽,专不专/制这老男人心里没点儿数吗?
“我最近看到了小声的成绩,很不错啊,高三之后就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夏满拍一拍沙发扶手,露出他自认为和蔼又欣慰的笑容。
还好杨声垂着眸子没看,只敷衍道:“一般,一般啦。”
“你看你这娃娃,逗是谦虚。”夏满故作爽朗地大笑道,随即目光一沉,扫到夏藏身上,“不像某些人,一天自以为个人了不起,尾巴都翘上天(tia)咯,也不晓得分儿考得到好多。”
夏藏本想怼一句你管我考多少分,你配管我多少分吗?但杨声一直攥着他腕子轻轻摩挲,他心痒得不愿开口,免得破坏好气氛。
杨声便了然地替他答道:“我哥和我成绩差不多啦,甚至可以说还比我好些。多亏他教我英语我这几次才能稳住第一。”
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混球,明明高中三年都是班上第一,英语什么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夏藏抬起另一只能活动的手,不客气地拍了拍杨声手背。
“互相勉励,互相促进嘛。”夏满一没词儿就容易打官腔,“那你们……那你今后有啥子打算啊?”
记仇的老男人。夏藏冷哼。
杨声都没反应过来:“我,我么?我随便考个大学啦,能和我哥一起就行。”
“也就小声你脾气好,能跟他这个倔骨头处得来。”夏满说着,斜了夏藏一眼。
夏藏躲闪,攻击无效。
反正他是觉得,要夏满能自己发现他和杨声的关系,得到下辈子去。
光凭这令人放心的智商,夏藏对自个儿生父就有种说不出的宽慰感。
这两天专注应付阿姨,应该就足够了。
“没,主要是我哥一直照顾我,要大学能考到一块去,我也能多麻烦他两年。”杨声不着痕迹地又把话题拉到夸夏藏的范围内。
惹得夏藏忍不住追他的眼睛看,就只麻烦两年?
杨声眨眨眼,麻烦一辈子,行了吧?
行行行。夏藏乐了,特别在看着夏满脸色不好的时候,他这份喜悦便多了点儿得瑟的意味。
但夏满自然无法正确理解到他这份快乐,“莫以为我不晓得,肯定是夏藏这瓜娃儿冲你挤眉弄眼儿,你才说他好话的。放心,有叔叔在,你都说老实话,他肯定不得把你啷个样。”
好的,夏满,我求求你一直保持这样的智商。夏藏从没觉得自个儿老汉也有那么令人看得顺眼的时候。
“叔叔,您也放心,我说的百分之百是实话。”杨声也忍俊不禁,“我俩关系好着呢,我没必要说他坏话。”
“敢说坏话我就收拾你。”夏藏终于开口道。
对面夏满瞪了一双眼,叫嚷着:“我都说,这瓜娃儿不安好心!”
若不是阿姨从厨房出来,远远就能望见客厅里的情况,夏藏得好好正大光明地把杨声揉怀里,一块笑夏满这可爱到没有的智商。
“说什么呢,都这么开心?”阿姨走到沙发旁,这会儿夏藏和杨声也顺利拉开半公分距离。
杨声若无其事地应:“就和叔叔说了会儿未来规划,叔叔给我们了一些很好的建议。”
夏满吹胡子瞪眼:“没得啥子好建议,反正某些人肯定听不进切。”
“你只要说人话,我肯定还是得听的。”夏藏这会儿也懒得端着,心情颇好,当然要嘲讽夏满。
“你……啧。”夏满不爽地别过脸去,“你把你那像流神痞子的长头发给绞咯,再跟我说听话。”
“那你也把你日里日故的胡子给剃哒,再来让我听话。”夏藏丝毫不吃亏,不退让。
“好啦好啦,都过来吃早饭吧,我去把小桐喊起来。”阿姨拍了拍手,跟哄小孩似的缓声说。
夏藏和杨声一块应着:“好,辛苦了,阿姨/妈。”
竟莫名有点儿温馨的意思。
年三十,要辞旧迎新;但家里干净得纤尘不染,没什么好辞的,母上便把杨声和他哥派出去,买零食饮料。
“也别一天闷在家里。”母上说。
虽拿不准母上的心思,但能出去放风肯定是极好的。
杨声要了个购物单子,便麻溜地和夏藏换鞋出门去,连叔叔给红票子的手都完美避开。
等到楼下方才想起这茬,但红票子不可追,只能含泪掏自己的钱了。
小区的百货超市过年也不歇业,这给居民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
一块找了个购物车,夏藏负责推,杨声负责对照单子挑选商品。
上学那阵也有一块去过超市商店,但很多时候跟打仗似的,匆忙拿些日常用品就付钱走人。
这会儿也不着急回家,就几步一停顿地走走看看,找到一包没见过零食后,还特地拿出来给对方看看。
而后为了不给售货员找麻烦,堪称强迫症地把零食袋放回架子,连歪的角度都和拿出来之前一模一样。
小饼干,非油炸薯片,果酱面包,外加两听可乐。
最后是到鲜果区,称了一袋新鲜的砂糖桔。
冬天这种水果在县城里特受欢迎,汁水多且甘甜,价格也还实惠。
之前上学为补充维生素,每周买几斤苹果屯着,后来砂糖桔上市,就换成每周几斤橘子。
苹果的话随便洗洗,嘎嘣嘎嘣地啃;吃橘子就更腻歪点儿,一瓣一瓣地吃,一瓣一瓣地喂。
有时腻歪得自己都受不了,忙剥了新的一口吞掉。
慢吞吞地跟着小区下来溜达的爷爷奶奶们排队,夏藏扶着购物车的把手在队伍里等,杨声游鱼一般梭到冰柜前面,咔擦两下拎出来两根冻得邦硬的奶油提子雪糕。
“嘶。”夏藏看着就牙疼,“真买啊?”
“嗯,试试嘛。”杨声把雪糕放购物车最上方,“冬天吃雪糕,绝配。”
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夏藏大手一挥,“买,都买,买了你自己一个人吃。”
“哥——”杨声刚想扯一嗓子,但四下人多眼杂,只得把气闷憋回去,嘟嘟囔囔道,“你不吃的话,我就跟你绝交一分钟!”
“怕了怕了。”夏藏忍俊不禁,“我吃,肯定吃,牙疼也得吃啊。”
“嗯,你要真牙疼,也可以不用……”杨声弱弱地想把雪糕收回。
夏藏捉了他的手,“走了,结账去。”
是一人拎了只大塑料袋子,外加一根奶油雪糕。
室外的气温大约有十来度,雪糕不至于化,咬嘴里也不至于冷。
奶油细软绵密,里面包含着提子果干,甜度清新爽口,并不腻人。
夏藏想杨声这非甜食爱好者也会喜欢这一款,不然也不会跟只仓鼠似的小口小口咬得欢实。
“童年的味道。”吃掉一半后,这人哗啦哗啦摇着手上的袋子,满足地感叹道着,“不过以前好像是一块钱一根儿来着,现在都要三块钱了。”
“物价涨得快嘛。”夏藏说着,也跟着咬了口,“一块钱的时候你好像请我吃过。”
“你记错啦。”杨声眯眼笑,“准确的说是你出了五毛,我出了五毛,我俩一起买的一根儿。”
“嗯,就妈和叔叔刚结婚那会儿吧,我们还在老房子里住的时候。那天也不知道他俩去干什么了,反正都没在家,家里空调坏了热得我快撅过去。但你那会儿窝房间里看书,一点事儿都没有。我为了自救,就打开防盗门跑到楼下小卖部去买冰棍。”
“但那小卖部好过分,都没有五毛钱的冰棍,我当时都快哭了,但又不舍得走,怼人店铺门口蹭风扇吹。”
“也许个头矮,被冰柜挡住了,老板也没发现我,就由着我蹭风扇。然后我刚收敛好情绪,你就气喘吁吁地从单元楼里跑出来,打老远看见我就向我招手,张牙舞爪地像要揍我一样。”
走得有点累,讲话喉咙也干,杨声三两口“斯哈斯哈”地咬完雪糕,便把雪糕棍远远投进垃圾箱,再腾出一只手来,把夏藏拉去了有秋千滑梯的休闲空地上。
这一阵子小区的神兽们都被家长关在家中,四下静谧得令人舒适。
“歇会儿。”
他们坐到秋千旁边的石质长凳上,对面是一簇细密的竹林,跟帘儿一样把这片空地单独隔开。
夏季凉风阵阵,竹林送爽;冬天可就难受了,潇潇不歇挠得人心凉。
但少年人火气旺,自然是不惧这些,更何况石凳坐着冰棍吃着,怎么都没把即将要离去的寒冬放在眼里。
夏藏拿自己手上的雪糕逗孩子,继续回忆往昔道:“我当时就应该把你逮住揍一顿,个小瓜娃子,都不知道外边有人贩子等着呢,专门哄骗爱吃冰棍的小娃娃。”
“你又打不过我。”杨声傲娇地哼了声,“最后一看见我还眼泪直掉,吓得我赶紧出钱买冰棍,怕你哭出个好歹来。”
“谁掉眼泪了?”夏藏装傻咬了口雪糕,却不想瓜娃子忽然上前碰了过来,舌尖一勾把他唇齿间半块奶油都吮了去。
“唉,这我哪儿知道。”杨声魇足地舔了舔唇边的奶油,“我只知道我人生第一次请客哄人,还花费了那谁的五毛钱。太没面子了——”
“所以这回涨到三块钱了,想起来请他再吃一次,那会儿光顾着哭,估计连冰棍是啥味儿的都没尝到。”
夏藏就听这人胡乱编排自己,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把最后一点雪糕吃完,扔掉雪糕棍儿后,舔了舔自己冰得有点痛的后槽牙,毫不客气地将人脑袋往前一兜,再把嘴严实堵上。
什么奶油味提子味在这时候都不值一提,夏藏松开了这小没良心的:“我那时候就应该揍你一顿。”
“看在雪糕的份儿上……”杨声伸手拨了拨夏藏鬓角的碎发,话没说完就被夏藏捉了手。
“以后别再跑丢了。”夏藏说。
“我知道。”杨声回。
我怎么可能舍得再离开你。
“爸爸,桐桐想过去,打秋千……”
稚嫩的孩童言语打破周遭舒适的静谧。
少年们瞬间扣住彼此的手,望向沙沙竹林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