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藏他们班还挺整洁的,杨声从讲台扫到后门,就只扫了一层细灰和些许纸屑。
再一抬眼,出去洗抹布的夏藏从前门回来,信步走到讲台,屈身蹲下,提溜出块白板,又在讲台的抽屉盒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只蓝色马克笔。
杨声好奇地凑上前去,夏藏已将那白板用湿抹布擦干净,再把抹布往桌上一丢,就着蓝色马克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距离高考:279天。”
板子有些湿,把蓝墨水都晕染开,不过那279仍是醒目。
杨声记得从上学期末的暑假补课起,他们班就已经有这么块板子,在黑板边挂着。
但那时尚在高二,杨声也没仔细看过,今天看夏藏一笔一画地写,方才有了那么点儿现实感。
他们已经高三了,真正地来到那个老班和任课老师们经常提到的,关键时刻。
“吓着了?”夏藏抬眸瞧他。
“这有什么可吓的。”杨声梗了梗脖子,“我就等着这一年呢。”
夏藏没接他话茬,径自提溜着板子,到黑板另一边,将它挂在了白墙的铁钉上。
这样,坐在讲台下的同学们,基本一抬头就能看见。
夺命倒计时,恐怖如斯也。
嘴上说着不害怕的杨声,此时此刻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哥,我现在去我教室看看,拜拜。”
现在去教室开始学习,还来得及。
毕竟放暑假后,老班提议可以留一部分书在学校,全带回去没必要。
“一是书太多,你们也不好背回去;二是你们背回去也不会打开看。”
杨声认为老班说得对,于是一本书都没背回去。
另外暑假就二十来天,他还得四处找房子,根本也没那个闲心看书。
结果“噔噔噔”爬上四楼,被自家教室的防盗门挡住了学习的去路。
所以那位有钥匙的同志到底什么时候来?
正思忖着,耳边便传来楼道里、走廊外的说笑声、脚步声,陆陆续续地,大家都来报道了。
却一回眸,便正好和从楼梯口过来的隔壁老王撞上视线。
咳咳,这个隔壁老王是他们兄弟班六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他们两个班的政治老师,姓王名天咏,被五班众人戏称为隔壁老王。
“王老师好!”杨声板板正正地打了声招呼。
“挺少见的啊,小杨。”老王见了他,还惊讶地挑了挑狐狸眼,“你竟然来这么早?”
“这不,进入高三第一天,得积极点儿。”杨声讪讪道,“但就是教室门没开。”
“哦,你们陆老师把你们班的备用钥匙给我了。”老王在衣兜里摸索片刻,把一枚挂着铁扣的钥匙递给他,“用完了记得还给他。”
“谢谢老师。”杨声颔首,规矩道了谢。
而后目送老王信步走向办公室,才敢转回身开他的教室门。
虽说老王平时都温温柔柔的,生气骂人的语气都不重,但六位任课老师中,他最怵老王。
大概是这两年,老陆名义上是五班的班主任,但很多时候都是老王帮忙代管。
抓上学迟到啦,盯课堂说小话啦,多数由老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
杨声就记得自己高二有回在自习课上看小说,正快把头埋桌肚里看得起劲,一只带着粉笔灰的修长手便把他那小说一抽。
他抬眼看过去,正是老王。
老王翻了翻他的书,而后放下,敲了敲他课桌面,一句话没说,背着手悄无声息地从前门出去了。
杨声一口气还没上来,同桌便心有余悸地嘟囔道:“老王咋走路都没声儿呢?吓死我了。”
对,走路没声儿,也是杨声怵老王的重要原因之一。
开门,对着空荡荡(但挤了课桌椅堆了书山)灰扑扑的教室,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哟呵,杨声你精神不错啊。”亮亮堂堂,一声调侃从楼梯口传来。
杨声腿一软,忙忙扶了门框。
回眸看过去,正是他亲爱的班主任,老陆,陆尚元。
“陆老师好。”杨声畏畏缩缩地把钥匙交过去,“这是王老师让我给您的。”
“哦,我就说这钥匙怎么不见了,原来给你们王老师了。”老陆接过,若有所思道,“话说小杨,你咋抖得这么厉害?”
小杨:我再也不说最怵老王了,明明老陆也很可怕!
“因为开学了,心情激动,很激动。”小杨战战兢兢地答。
“激动好啊,你要能这一学年都保持这股劲儿,985、211随你挑。”老陆把钥匙随意地揣兜里,“别又像之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尽量。”杨声缩了缩脖子,不敢把话说太满。
“当然你这孩子就是聪明,晒晒网也没什么大问题。”老陆转了话锋,却是严肃道,“主要还是尽量别跟同学闹矛盾了,上次的事情我压了下去,但你们总归都还在我班上,免不了会碰面。”
“你呢,就忍让忍让吧,毕竟我上次是向着你多些,那俩孩子指不定背后有什么怨言呢。”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杨声道,由衷地。
“那你现在是住哪儿啊?”老陆问。
“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杨声如实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和我哥一起。”
“哦,那还行,互相也有个照应。”老陆点点头,“你去吧,待会儿有同学来了,组几个人,把教室扫扫。”
夏藏在收拾自己座位的同时,陆陆续续来了些同学。
周遭说话声多起来,他才从焕然一新的课桌面上抬起头。
没有跟人打招呼的习惯,夏藏团吧了脏抹布在手,从教室后侧出门去,到走廊对面的卫生间里清洗。
回来路过教师办公室,正巧看见罗老师掏钥匙开门。
很少见罗老师来学校这么早啊,以前要守早自习都是托语文老师代劳的。
夏藏走上前去,向这位年过半百的先生打了声招呼。
“哟,是小藏啊。”罗老师收回钥匙,笑着跟夏藏摇摇手,“暑假过得好吗?”
“还行。”夏藏答道,也尽量给老师回了点儿笑,“每天都做一篇完形填空两篇阅读。”
“也就你这孩子踏实。”罗老师道,话音一转,“但你别是因为我教英语,特地说来哄我开心的吧?”
“您教数学我肯定说我每天都做道压轴题。”夏藏不慌不忙顺着话口来,“反正肯定让您开心。”
“你呀,要别的孩子敢跟我这么逗乐子,非得挨敲。”罗老师拿食指点点他,却还是笑盈盈的。
夏藏颔首微鞠躬,说:“谢老师不敲之恩。”
也就这位罗樾老师他敢这么开玩笑逗乐子了,主要英语成绩最能拿出手,老师见着他都温温和和的。
同老师告别,夏藏把抹布叠整齐,放在讲台的角落,底下已来了大半同学,说笑声已成潮涌。
夏藏默默走回自己靠窗的座位,阳光正晃眼。
透过玻璃窗铁栅栏,那棵要三人才能合抱住的黄桷树,正郁郁葱葱。
他忽然想到待会儿报名结束,要不要上楼去找杨声。
但他不知道杨声什么时候结束,而且杨声好像连诺基亚这种砖块机都没有,到时候恐怕都联系不上人。
要不报名结束直接回去好了,反正杨声应该也带了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憨憨作者手算高考倒计时…
于我来说,那玩意儿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以前高三的时候,我们班的倒计时确实是我写的,因为我管钥匙,到班最早~
第4章 Ⅳ
“声儿,找到住处没?”杨声正在专心致志地抢救自己的学业时,肩膀便被他的死党哥们姜延絮一拍。
杨声翻了一页参考书,头也不抬,“找到了。”
“每月租金贵吗?超过一百我就帮你付!”姜延絮豪爽地又把杨声肩膀拍了几拍。
杨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烦躁没把这货推一边去,抬头假笑道:“我每月租金五百,给我五千。”
“好咧,我下午就去取钱,晚上给你。”姜延絮一口答应,还满心欢喜地。
杨声无奈地把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拨开,“少爷,我该说您是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傻得可爱呢?”
“只要是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姜延絮立刻做少女捧心状,深情款款道。
“那现在立刻马上,滚。”杨声咬牙切齿、含情脉脉地回。
而斜前方,班上的女同学们发出“嗑到了”的声声低呼。
咳,这症状,从上学期末杨声替姜延絮出头打架后就开始了。
“但说真的,声儿,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出去遭这个罪。”姜延絮收敛了玩笑,正经道。
“别,我出去住,环境比那破宿舍好千百倍。”杨声翻了个白眼,“都说多少遍了,你烦不烦啊。”
“冲你这句话,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姜延絮激动地扑过来,给了他一个爱的贴贴。
前排的女同学们:“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我笔呢我笔呢?”
“快给太太递笔,顺便给我一瓶氧!”
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杨声没好气地把身上的人扒拉开,想到什么忽然严肃:“话说你跟我那么亲密,就不怕你家那位吃醋啊?”
“唔,声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结果这人“嗷”地一嗓子快哭出来,杨声当机立断按着他肩膀把他推远了过去。
“注意下你自己的性别。”杨声冷静道,“还有为我想想。”
“我不是说你嘛。”姜延絮揉揉眼框,委屈巴巴,“我是说我前男友啦。”
“前?”杨声迷惑不解,“你不是上学期末才跟他在一块的吗?”
“是啊,就暑假处了二十来天。”姜延絮泄气地往桌上一趴,“他说两个男生这样还是太奇怪了,让我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别再每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可真是个好人。”杨声由衷道,“还有我同桌应该要来了,你别趴着把人桌子弄脏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姜延絮抬头,恶狠狠地重复道。
而杨声却噤声,越过他肩膀,瞟了过道上的人一眼;那些“嗑到了”的女同学们也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是杨声前室友之一,被他打得最轻的那个。
原因是这位嘴没那么臭,顶多说了句不想跟死/基/佬在一个班。
嗯,所谓帮姜延絮出头,不过就是晚自习课间和自己室友打了一架。
姜延絮这脑子缺根弦的,那会儿在课堂上偷摸看了点儿小视频以及借了几个女生的课外小说,后来就郑重跟杨声宣布,他弯成了蚊香。
“我总算知道我对我那邻居是什么样的感情了。”这是当时那货恍然大悟般的原话。
他们那会儿就在走廊摆龙门阵,不成想被路过的同班同学听见。
本来杨声是给姜延絮梳理感情来着,让这孩子醒一醒,别被视频小说带跑了。
但这货要天生就是弯的,杨声也得让他梳理清楚他对自个儿邻居到底是什么情。
可话到别人嘴里,就不那么好听了。
传来传去,这单纯的少年迷茫变成了恶心的死/基/佬。
杨声最讨厌这种张口胡说八道的人,好声讲道理都不听,还恶人先动手。
那人一犯我,我肯定把人往死里打。
但老陆也不是吃白饭的,在他把人胳膊卸了之前,火速赶到现场。
后来还心有余悸地说,你小子可真不怕事儿,一打七啊。
嗯,所以这七个人中,有三个是他室友。
再后来暑假,母上在辅导老妹功课的间隙,瞅见他眼角的青紫随口问了句。
他就说是被宿舍门框撞了,合情合理。
送走姜延絮,同桌也到了场,杨声继续着自己的复习。
背背风带洋流什么的,对于老陆教授的这门学科,杨声打高一起就特上心。
有哪门学科比地理更浪漫呢?哪怕语文英语拥有先天优势,但作为学科学起来,那二位就过于枯燥乏味了些。
还是地理好,昼夜交替、四季更迭,地壳熔岩、季风洋流,学进去了跟免费旅游没差。
更何况高考题里,还真有旅游地理的一份子。
打小没出过县城的杨声,自然是对山城外边的世界充满向往。
“山的那边是什么?是海,是用信念凝成的海!”
咳咳,地理好是好,就是越看越上头,以至于正牌地理老师进教师来,杨声都忍不住叹息:别打扰我学习!
老陆is watching you~
杨声老实了,班主任做新学期致辞,哪能不认真听讲。
只不过听着听着,思路有点儿跑。
杨声继续低头小声背洋流的位置,其间分神想了想,他好像没带住处钥匙来着。
夏藏锁门,他看夏藏锁门。
然后他们就来学校了……
看来待会儿要去楼下找找他哥了,唉。
“好,晚上六点,准时来上晚课。”班主任双手撑了撑讲台桌面,“现在放学。”
夏藏翻了翻从桌肚抽出来的课本,还是决定不带回去了。
就一个下午,也没什么好看的。
随着拖动桌椅的声音磨磨蹭蹭地起身,等到靠门方向的同学离开了些许,夏藏才抬了步子往外走去。
迈出门,却别过眼,看见靠墙站着的杨声。
身后白色瓷砖映着白亮阳光,晃过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