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啊?”夏藏没打算吓着孩子,缓声问。
“有点儿。”杨声讪讪道,“哥,你睡吧,不用管我。”
“你老是翻身,我也睡不着。”夏藏耿直道。
“我尽量不翻身了。”杨声弱弱地说,“哥,你睡吧。”
倒勾着点儿委屈巴巴。
夏藏拉了拉被子,“我给你讲故事,讲完就闭眼睡觉,明天还得赶早报名。”
“诶?”小杨同学疑惑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
总而言之,就这么开始了故事会。
杨声捏着被子望向黑黢黢的天花板,想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不过夏藏似乎是认真的,语速和缓声音放轻,像是在哄小孩。
“在一个偏远小国,有一位受了诅咒的王子,他双腿不能站立,常年与木制轮椅相伴。
“给他施加诅咒的女巫给了他一朵红玫瑰,说在玫瑰凋谢前,他必须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方才能接触残疾的诅咒。
“但王子独居城堡,也不方便外出,仅靠女巫留下的咒法生存,根本没办法找到所谓的真爱。”
讲到这里,夏藏顿了顿,而杨声听入了迷,禁不住问道:“那是不是有个聪明而美丽的女孩闯入城堡,解救了他?”
“没,那城堡在悬崖峭壁上,莫说女孩,男孩也爬不上去。”夏藏悠悠道。
杨声莫名听出他语调里的笑意,于是侧过身来追问:“然后呢?”
“然后王子孤零零地守着那株玫瑰,直到玫瑰花瓣全部凋谢。”夏藏说,“他一生都没能再站起来。”
杨声觉得夏藏有那么点恶趣味,反正听了这故事他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正想道声晚安转身睡觉,杨声也不想跟自己这哥过不去。
夏藏却又慢悠悠地起了话头:“那是故事原本的结尾,但你问了我然后,那我就给你改一个。”
搞不太懂他的逻辑,但杨声还是竖起耳朵听。
“王子虽腿脚不便利,但每天还是会坚持给玫瑰浇水松土,到晚上还会给她盖上玻璃罩子,以防夜风将她吹倒。
“但尽管是这样,玫瑰的寿命依旧是短暂的,王子眼睁睁看着那酒红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他对解除诅咒没兴趣,他只在乎他的玫瑰。可是玫瑰就要凋谢,在他眼前。
“王子开始尝试很多方法,去挽救他的玫瑰,却没有半点作用。慢慢地,他也习惯这样逐渐绝望的日子,格外平静地等待玫瑰彻底凋谢的那天。
“而这一天,王子在玫瑰的玻璃罩前小憩,夜晚晴朗无风。那玻璃罩子一点点被掀开到一边,王子听见响动睁开眼,看到月色下那有着玫瑰般眼瞳的姑娘。
“王子的诅咒解除了,因为他爱上了那个名为玫瑰的姑娘。”
是个结局不错的故事,杨声揉了揉眼睛,“谢谢哥,我有点儿困了。”
“那就睡吧。”夏藏说,“我记得你好像是有点儿认床。”
哦,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他俩还在同一间卧室睡觉的时候。
杨声花费了一星期,才让自己习惯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他以为夏藏不知道的。
因为在他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时,夏藏那边总是安安静静的。
果然还是没睡着啊。
杨声畏畏缩缩地想要再道个歉,又怕惹着夏藏不高兴,话出口便是:“晚安,哥。”
夏藏呼了口气,说:“晚安。”
手机闹铃振动的前五分钟,夏藏醒过来,从枕头下摸出自己那黑色砖块的诺基亚。
开机,瞅一瞅时间,六点二十五,真比六点半的闹铃早五分钟。
这两天不知怎么了,每天都卡点儿醒。
虽然夏藏对自己生物钟很有信心,但也不至于要这么准。
毕竟再这么准下去,诺基亚就又会少一个功能,只能够打打电话玩玩贪吃蛇了。
还没完全入秋,天光绕过阳台门的铁栏杆,徐徐跳到床脚。
夏藏瞥了眼抓着薄被还在熟睡的杨声,还是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借着这依稀天光钻进了卫生间洗漱。
刚拧开牙膏盖,便听见了闹铃的叮叮咚咚,以及某人“把闹钟关咯”的哀怨声。
夏藏不作声,神情自若地继续挤牙膏。
镜前的架子上放了第二只漱口杯,蓝色的,配上支狗狗牙刷和一管胖胖的牙膏。
瓷砖的挂钩上也有了新的毛巾,提醒夏藏,这个独属于他的空间已被外人入侵。
说入侵也不太恰当,毕竟是他自己允许的。
以及以后不贪便宜,这纯薄荷味的白牙膏好难吃。
外边闹铃可算被人关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藏回过头,杨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头发炸毛四处乱翘。
“早上好啊,哥。”
夏藏“嗯”了声,扭头回去漱了口,说:“早上好。”
其实今天是报道的日子,去老班那里签个到,晚自习按时上课就行,没必要起那么早。
但毕竟是夏藏定的闹钟,杨声也不敢多抱怨什么。
而且在他迷迷糊糊拿毛巾洗脸的时候,夏藏还说下楼买早餐。
把他那份也一并买了。
杨声有点感动,下一秒夏藏便说:“你给钱,昨天的餐费是我给的。”
怎么说呢,他这哥好是好,就是过于公私分明了些。
以及严谨自律了些。
杨声洗漱完,把窗帘刷地拉开,便还是不死心地往床上一躺,滚了一两圈方才消停。
上初中那会儿吧,夏藏就已经养成这么良好的作息,杨声虽不至于习惯恶劣,但也有些受不住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
很多次他都跟他妈给他买的方闹钟哀求,说钟哥,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放过小的我。
但求归求,闹过闹,杨声还是不能把早起当玩笑,初中三年老老实实坚持早上六点半起,一分不差。
主要他要不跟上夏藏的作息规律,他亲爱的母上大人又会用那种哀愁的目光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个遍。
按照政治课本必修一的说法,这叫攀比心理。
还好上高中后,夏藏不着家,杨声也长居学校宿舍,但睡眠时长并没有被延长多少。
能睡到七点了,起来后他得仅用十分钟的时间穿衣洗漱,狂奔下楼再上楼,赶在七点过十分前一秒到达他的班级。
没办法,老班是魔鬼转生,从高一起就给他们制定下如此惨无人道的班规:早上七点十分前必须到教室开始早读。
还说什么提前适应,高三那年就习惯了。
半只脚踏进高三的杨某人,没适应,一点都适应不了,这是人能适应的吗?
好吧,这是,毕竟夏藏从初中开始就六点半起了,如此看来老班的规定还颇为人道主义。
滚了一会会,杨声彻底清醒了,起身去拿衣服。
布艺的衣柜不大,拉开泾渭分明,一边放杨声的,一边放夏藏的。
他俩都不是讲究人,衣服加起来都没把这柜子装满。
随便扯了一套,杨声对着透进来的天光看,而后把衣服裤子随手丢到床沿,麻利地开始换衣。
先换的裤子,衣服刚刚脱下来,门前钥匙响动,杨声抱着衣服扭头望去,夏藏眯着眼,目光锁定在他背后,又很快移开,“换衣服呢?”
杨声赶忙把外衣套上,若无其事地转身迎过去,“嗯,哥,你带了钥匙啊。”
“省得让你开门。”夏藏反手关上门,眼见着杨声到跟前了,便把包子豆浆往他手上塞,“背后是怎么了?红了一片。”
杨声接住,敷衍道:“是胎记啦。”
“哦,那还……”夏藏的目光越过他肩膀,很快又收回,“挺别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也是为了纪念下我那逝去的高三~
以及冬藏同学真是冷淡啊。
第3章 Ⅲ
高二搬教室后,夏藏就发现,自己的三十四班和杨声的五班在同一栋楼。
他们这一年级,一到十二班为文科班,往后到三十七都是理科班。
本来学校安排他们年级,文科一栋楼,理科一栋楼,但奈何理科班太多,放一栋楼里塞不下,他们班和隔壁三十三、三十五班都被赶到了空荡荡的文科楼。
但哪怕如此,他和杨声还是隔得远;他们班在一楼,杨声的五班在四楼。
夏藏一般只在一楼活动,放学后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如此整一年,也没在校区遇见过杨声。
不对,是同校两年,都没在校遇见过杨声。
看着眼前的小仓鼠哼哧哼哧啃包子,夏藏便无端地想,会不会是他故意避着杨声,亦或者是杨声故意地避着他。
但他俩也不存在嫉妒恼恨对方什么,向来彬彬有礼地相处,特意避着显得他和杨声都小气了。
他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嗯,相信这只会喊他哥的小仓鼠也不是。
不知不觉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好吧,也许和故意无关,只是不甚在意。
不甚在意彼此的存在罢了。
“待会儿去报名,我们一块过去。”夏藏开口道,是想做出点儿改变的,“正好教室都在一栋楼。”
小仓鼠啃包子的动作顿了顿,“原来是一栋楼的吗?”
好,原来他还不算很过分,夏藏放松道:“是在一栋楼。”
“对不起,哥……”小仓鼠低了头,嘟嘟囔囔道,“我不是故意不知道的,你也知道四楼就有天桥可以出去,所以我一般都不下一楼。”
“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夏藏淡淡道。
小仓鼠得到赦免,又开始哼哧哼哧啃包子,“谢谢哥。”
感觉这孩子怪怂的,动不动就“对不起”“谢谢”“麻烦你了”。
夏藏叹气的同时,眼前又晃过刚刚进门看到的那一片红。
面积还挺大的,占了杨声三分之一的背脊。
嫣红,带疤痕,与其说是胎记,不如说是烫伤。
不过杨声不说,他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再去探究。
人生大失败,同校两年,他竟然不知道他哥的教室在哪里。
虽然知道了也不会去,但总归是知道好些。
杨声颓颓地跟在夏藏身后,为自己的疏忽唾弃不已。
他们合租的房子在学校后门的小区,相比正门,后门的好处在于不用费力爬坡上坎。
学校是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建在县里海拔最高的地方,正门相当于在山脚,学校在那半山腰,从正门上学,得先走几百级阶梯。
杨声庆幸自己前两年没有走读,这一年呢又抱上继兄的大腿,总而言之就是不用爬坡了,泪目。
一路想些有的没的,杨声跟着夏藏穿过缓坡的树荫,再拐弯经过保安大爷的门亭。
因为太过神游天外,差点撞到了那拦车的红白杠杆,夏藏轻轻拉了他衣袖,“看路。”
“哦哦。”
前方便是一段无遮蔽的小径,两侧的墨绿栅栏外肆意生长着不知名的植株,阳光亮亮堂堂洒到小径尽头,是一抹砖红的楼影。
看位置,应该就是他们教室所在的文科四号楼。
由于是学校所有教学楼中,年龄最小的一栋,四号楼在楼群的最外侧。
而且什么理科三号楼,文科一号楼,都是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比如“知行”,“博识”。
唯独四号楼像棵没人爱的小白菜,说是四号楼,那也就只是四号楼,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号。
不过好在没楼跟它争编号,大家一说四号楼,那肯定就是它;不像其他楼,非得说出个“知行”“博识”,才知道具体是哪一栋。
年龄最小的好处之二,是布局够新,面积够宽敞。
虽说是仿了它前辈们的模样,砖红外表、四方围院,院里搞绿化,种什么兰花草桂花树,但走廊绝对是最宽敞明亮的,教室前后也都安装了新式防盗门。
只需一抬眼,便能与红点摄像头打个亲切友好的招呼。
杨声与三十四班门前走廊的摄像头正大眼瞪小眼,夏藏便麻利地掏出钥匙开了教室门。
“你不去你教室?”夏藏问。
“我没钥匙。”杨声老实答道,而且管钥匙的估计也不会八点不到就来学校。
报名而已,太早了啊,哥。
“那你进来,陪我扫教室。”夏藏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将他拽进了自己教室。
不得不说,理科班的教室果然宽敞许多,打眼一扫,仅五十套课桌椅。
文科生流下羡慕的泪水。
按照正常的文理配比,他们一级三千多个学生,有八百多的文科生就差不多了,但分班结束,数量涨至一千多。
学校咬咬牙,给出十二个文科班的班额,但平摊到每个班,数量还是太超过了。
杨声所在的五班就有八十二个学生,老班费尽心思地塞课桌椅,一点点空隙都不放过,才勉强安置了这八十二号人。
原本他们班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只不过学校说重点班的人数不得超过五十人,所以文科重点班十一十二多出来的人就又落到十个普通班头上。
话说回来,夏藏所在的三十四班是理科重点班来着。
没办法,夏藏不像他一天吊儿郎当,从初中起就严于律己,中考一举以超他三十多分的成绩,进入了年级重点班。
为这三十来分,杨声在文理分班前,回家没少遭受母上忧愁的目光。
幸好他后来机智得一批,选择文科留在了五班,因高考内容不一样,从根源处杜绝了母上因对比而萌生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