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确信他们没有上错,但还是点了点头,端起他的前菜,走到宁一宵跟前,将他面前烟熏三文鱼拿起,换成了鹅肝。
宁一宵一直听景明说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餐点里有海鲜。
侍应生将三文鱼冷盘放在苏洄面前,小声说了抱歉。
“是我们迟到了,没有自己点餐,不是你的问题。”苏洄笑着对他说,“主菜麻烦不要海鲜,谢谢。”
贝拉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宁一宵似乎有忌口,但她没在意过。
景明盯着宁一宵看了看,一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直到见他抬手握住刀叉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宁一宵,你手套呢?”
宁一宵语气自然,切下一小块鹅肝,“弄脏了。”
“怎么弄脏的?”景明不怕死多问了一句。
果然,宁一宵抬起头,盯着他,不说话。
景明一下子就理解了,憋住了坏笑,“好的,我闭嘴。”
自从宁一宵落座,景明左侧的女演员眼神就时不时瞥向他,明显到苏洄都有所察觉。
台上的男歌手坐在钢琴前弹唱,声音很动听,苏洄低头吃打东西,听见那位美艳的女明星开口,只是对着贝拉。
“贝拉,之前你不是秘密订婚来着?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位吧?”
被cue到这个,贝拉明显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反应是看向苏洄。
“啊,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贝拉露出社交必需的假笑,“当时只是因为我父亲的撮合,但我们后来发现的确不适合,没有共同语言,就和平分开了。”
“真的吗?”女明星也笑起来,“我很羡慕你这样的性格,知道自己要什么。”
贝拉耸耸肩,正巧侍应生上前添酒,她便没接话了。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Shaw,不过之前有在网上看过你的路演视频,口才很好。”女明星将金色卷发拨到一边肩膀,端起酒杯,越过景明伸出手,邀请宁一宵碰杯。
宁一宵顿了顿,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洄。
苏洄嘴角勾着,笑容很淡,意味不明。
宁一宵侧过头,绅士但疏离地说了“很高兴认识你”,碰了碰她的酒杯,但并没有喝酒。
“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像程序员,或许是我刻板印象了。”她笑着打趣。
钢琴声流动着。
宁一宵并不属于不擅长社交的那一类,相反,他非常擅长,只是很厌恶。但必要情况下,他都可以轻易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只是现在属于[没必要]的情况,并且他的男友就坐在对面。他思考着应该怎么礼貌地中止谈话。
“没关系,也不算完全的刻板印象,我现在的确也不算程序员了。”宁一宵开口。
话音刚落,餐桌下,他的皮鞋被另一只脚碰了碰。
那只足尖又向上,撩拨似的,轻而缓地蹭了宁一宵的脚踝。
宁一宵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洄,他却垂着头,笑着同贝拉说话。
不久前,在更衣室里饱涨的羞涩如同最外层的花瓣,被剥去,完全地褪去,开得愈发热烈。
女明星还在继续,“你个子也很高,应该有一米九?”
景明笑着参与到话题里,“他啊,还差一厘米,不过穿双皮鞋就超过了,确实很高。”
宁一宵顺理成章不用回话,便盯着对面的苏洄。
人声鼎沸的晚宴里,舞台上灯光璀璨,钢琴声流转,吸引着在场宾客的目光。
“这款眼镜也是你们的新品,其实我已经买过了,不过是游戏款。”女明星笑着说,“不过有时候会在玩游戏的时候突然看见我妈妈发来的消息,然后吓一跳。”
宁一宵的笑意很克制。
白色桌布垂在地面,餐桌上精致的餐点无人问津,一整个桌子似乎只有苏洄吃得认真。
他穿着禁欲的黑色衬衫,端坐在对面,低垂着眉眼,咽下红酒后,拿起属于自己的眼镜,抬手戴好。
不笑的时候,这张总令人浮想联翩的脸少了亲昵,甚至有几分冷。
可没人知道,他的脚尖正勾着宁一宵的脚踝。
“哦对了。”女明星凑过来,一脸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公司名字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很像是某句话的缩写,就像Marlboro这种。”
苏洄的脚尖勾住宁一宵的西装裤腿,拽了拽。
宁一宵几乎可以想象,现在衬衫夹是如何箍紧苏洄的大腿肌肉,又是怎么随着他绷起脚尖的动作,勒红他的皮肤。
“确实是缩写来着,是吧Shaw。”景明一无所知,看向宁一宵。
“嗯。”宁一宵微笑道,“Manhattan’s sun never falls.”
苏洄原本正切割菲力,餐刀的尖端忽而顿了一下,戳上餐盘,发出声响。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女明星有些意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是什么和互联网有关的东西。”
苏洄抬起头,直视宁一宵的脸,微笑道,“真浪漫。”
景明觉察出什么,眼神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这句话对你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吗?”
面对女演员的提问,宁一宵模棱两可地回复,“我第一次来美国,就来了曼哈顿,这个地方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贝拉突然想起《汉密尔顿》的开场曲,忍不住唱了出来,“In New York You Can Be a New Man!”
众人都笑了出来,苏洄也露出微笑,轻声念着宁一宵给出的那句释义。
“曼哈顿的太阳永不坠落……永远悬挂的太阳。”
“曼哈顿悬日。”贝拉想起来,“我遇到过,不过就一次,是堵车的时候遇到的,真的特别美。Eddy,你也看到过吗?”
苏洄点点头,“算是吧,和我的初恋一起,六年前的事了。”
话题被引到他身上,斜对面的女演员也看过来,“初恋吗?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回忆。”
一旁的景明来了劲,就差把[快念出宁一宵名字]这行字写脸上了。
“那个初恋一定也很不错吧?不然怎么能连一个落日都记六年?”
“嗯。”苏洄表情认真,却还在桌底勾着脚,“他是一个找不到缺点的人。”
“这个评价真的很高。”
景明和贝拉都笑了,只是笑的意味都不同。
众目睽睽之下,苏洄毫无掩饰,一边坦荡地夸赞宁一宵,一边暗地里勾引他。
宁一宵低了头,拿起酒杯,晃了晃手腕。
明明早已习惯了上流社会的餐桌社交,可此时的宁一宵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第一次和苏洄单独在中央公园旁的西餐厅吃饭的样子,像个大男孩,套着镇定自若的壳。
台上的歌手换了又换,最后轮到主办方邀请的虚拟偶像,所有宾客都戴上分发的智能眼镜。
苏洄本就戴着,于是静静等候,他发现宁一宵动作比别人慢很多,低头似乎调试着什么。
舞台还没准备好,大家都在聊天,下一秒,苏洄的视野里竟出现了一行字样,如同弹出的消息。
[Hi.
-from 228]
他反应过来,这是宁一宵的眼镜编号,于是看向对面。几乎是同一时间,宁一宵也抬了眼,对苏洄露出笑容,但很快又垂下头,靠在椅子上。
这样真的很像偷情。
苏洄也搞不懂,明明自己做的事要比在晚宴上偷偷传消息过分得多,可现在却因为这么一句简短的打招呼而羞涩。
左下角的心率显示不断跳转,数字愈发升高,提醒着苏洄,他正为此而心跳加速。
细微的音效出现,新的消息也随之而来。
[MsnF = Miss s&n Forever.
-from 228]
第81章 N.爱的证据
晚宴结束后, 苏洄和贝拉告别,直接坐上了宁一宵的车。
这令贝拉十分震惊,原以为今晚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不过是前任之间的暧昧, 可事实发展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她忍不住给苏洄发消息八卦。
[贝拉:你们复合了?]
苏洄彼时正和宁一宵在车内接吻, 根本没有看到消息。
直到凌晨五点, 他才回复了消息。
[Eddy:啊,我以为我告诉你了, 原来没有吗?]
收到信息的贝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暧昧期,是复合后的热恋期啊。
[贝拉:我就知道!]
[贝拉:你们真的太配了, 我之前一直不敢说,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贝拉:自从上次新年聚会我就有一种预感, 你们迟早要复合的, 果然,我简直是天才!]
苏洄笑了,放下手机。
房间被他们弄得很乱, 他知道这些不整洁会让宁一宵醒来后难以忍受,所以自己很小声地整理好一切,才躺下陪他。
躺在熟睡的宁一宵身边, 苏洄很轻地抚摸他的后背。
每次只要他这样,宁一宵即便是睡着, 也会靠过来,仿佛很喜欢被这样抚摸。
回想起晚宴上他说的公司名字,苏洄依旧感动。明明是很重大的命名, 换其他人或许会讨个好彩头, 但宁一宵却选择了他们的故事,纪念那短暂的六个月, 和悬日下短暂的15分20秒。
文字游戏并不像他的作风,但宁一宵总在为他做不像自己的事,最讨厌迟到的人为他而迟到,声称利己主义的人事事利他。
苏洄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偏爱,甚至觉得自己就算倾尽所有,也无法回报等量的爱。
这很令人沮丧,但似乎也是事实。
苏洄悄悄牵起宁一宵的手,十指相扣。
要是自己再出众一点,再健全一些,就好了。
MsnF的纽约园区已经开始了建设,工程进展很快,宁一宵也为此在纽约停留了两周,没有立刻返回湾区。
而苏洄也忙于个展,马不停蹄,两人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约会时间,只是在晚上的时候,苏洄会拿出别人寄来卖掉的信,捡一些有趣诙谐的读给宁一宵听,逗他笑。
宁一宵大部分时候都笑不出来,苏洄会有些尴尬,觉得是自己笑点不太正常,换下一封,念到一半自己笑得直不起腰。
这时候宁一宵才会被真的逗笑,并且将苏洄摁在沙发上接吻。
他很多时候动作会粗暴,喜欢在苏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记,事后又道歉,苏洄却说不喜欢他道歉,喜欢他更用力,喜欢他让自己痛。
四月下旬,春天的痕迹终于蔓延至水泥森林。
两人凑出一个都不太忙碌的日子,来到医院探望外婆。比起三天前苏洄自己来的时候,外婆的精气神好了不少,护工也说她看着一天比一天精神了。
尽管宁一宵在外独当一面,也脱胎换骨,可之前分开的日子历历在目,面对苏洄的亲人,他始终有种难以消弭的隔阂感。
季泰履说过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数年里始终没能除去,宁一宵原以为自己可以战胜那个声音,但一年年下来,他却愈发相信苏洄并没有爱过他的“事实”。
尽管那不是真的,但却成为难以驱散的阴影。
“快来坐,小宁,你坐吧。”外婆脸上带着笑,说话比之前声音洪亮不少,“你们难得一起来,我看着都高兴。”
苏洄给外婆的茶杯里添了热水,又起身拿了一次性的杯子给宁一宵倒水。
“外婆,你的茶叶都喝光了,我明天过来给你带罐新的啊。”
“好啊,那你记得给我带一样的,这个茶好喝的。”
苏洄笑着回到宁一宵身边坐下,“嗯,我记得的。”
宁一宵显得有些沉默,似乎并不适应,苏洄打从一进来就发现了,他对宁一宵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所以直接伸手过去,握住了宁一宵的手。
他今天没有戴手套,整个人看上去没那么不好亲近,但只有苏洄知道,他其实很紧张。
手被握住,宁一宵抬眼看了看苏洄,又看向外婆。
苏洄之前也没有做好准备,但这次决定一起来,又看到宁一宵的不安,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他看向病床上自己唯一的至亲,笑着说:“外婆,我和一宵在一起了。”
外婆脸上似乎并没有流露出意外,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反倒是宁一宵,他没料到苏洄会这么直接和快速。
苏洄很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攥得很紧,“分开的六年里,他一直没有忘记我,还是很喜欢我,我也是一样,那些误会我们都说开了,所以决定复合,重新在一起。”
他很少这样说话,很正式,像个成熟的大人,不像总挣扎于病痛和情绪泥潭之中的患者。
房间里很静,两秒后,苏洄听到了外婆的笑。
“我早就猜到了,就等着你们来呢。”
她还插着细长透明的吸氧管,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
“老天爷对你们不公平,我心里也很难受,说起来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但还是忍不住惦记着,每次小洄过来,我都想过问两句,但他每次都说你们只是朋友,到后来我也不好多问什么了。”
宁一宵低头,瞥了眼被苏洄紧紧握住的手,像时不时会重演的创伤画面,脑海中闪过很多快要忘掉的回忆。
外婆看向宁一宵,满心愧疚,“小宁,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宁一宵立刻摇头,“没有。”
“这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你以德报怨,再见面还肯这样帮我和小洄,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