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听着电话,琢磨着怎么答应才会显得没那么突兀。
“所以她在家里养病?”何意道,“你知道我把姓孙的打了吧?就不怕我把你家给砸了?”
“你孙阿姨不在,家里没外人。”米忠军听出他话里有余地,感到意外,立即道,“你在学校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今天没空。”何意垂下眼,手指在那张单子上轻轻敲着,“明天下午一点。”
国庆节的第一天,何意第一次踏进了米家的大门。米忠军支开了孙雪柔和米辂,让何意跟米老太太独处了几分钟。
何意跟祖母之间没什么感情,敷衍地坐在那里玩手机,等离开米家的时候,他往玄关处的一双鞋子投去羡慕的一瞥。
隔天,米忠军便让人给他送了一双同系列的篮球鞋过来。
又过几日,米忠军说要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邀何意出席。他这次像是突然懂得了做父亲,还让司机给何意送来两身衣服。
“你可以提前来家里住一晚,我让阿姨给你单独准备了房间。过寿那天,我们一起拍个全家福。”米忠军又发信息。
何意看着全家福三个字,只觉火气往头顶冲。全家福……他这些年都没有家,如今去给别人添福?
何意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给米忠军回了两个字。
“好的。”
既然是全家,当然一个人都不能少,大小儿子都在场了,不如大小老婆也聚一聚。
只是……去年贺晏臻说,梁老师在他朋友爸爸的生日宴上,怼了朋友的妈妈。如果没猜错,那个朋友就是米辂吧?
现在米忠军给老太太过整寿,那梁老师和贺叔叔还会去吗?贺晏臻呢?
第34章
何意并没有对甄凯楠隐瞒自己的计划。
这位舍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位大天使, 何意对他充满了感激,因此参加寿宴前,何意大出血了一把, 主动请两位舍友吃饭。地点是他们第一次聚餐的那家自助餐厅。
何意做好了预约, 在餐厅门口等着两位舍友,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三个人。
何意笑着跟甄凯楠和彭海打招呼, 又看向那个陌生的男生。
“新舍友, 临床大一的。”甄凯楠对何意笑了笑,随后轻微地挑了下眉梢, “我俩刚才正好在辅导员那,他听说是宿舍聚餐, 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你好,”新舍友穿着院衫和帆布鞋,神色拘谨, 有些讨好地对何意笑,“很高兴能加入咱宿舍。”
“你好,我叫何意,欢迎你加入405。”何意笑着跟新人打招呼。
“咱宿舍不是513吗?”新人愣住。
“啊,对。”何意说惯了嘴,一时忘记了他们换到分校区的宿舍后,宿舍号已经变成513了。他对新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又冲彭海和甄凯楠点了下头, “你们在这等会儿哈。”
这家餐厅是预约制,现在多出一个人,何意需要重新买一份餐位费并交押金。等他办完这些, 再喊三人进去, 便觉得彭海的表情不太对。
何意直觉是跟新人有关。他们宿舍的三个人关系太和谐了, 彼此间从来没有过矛盾。甄凯楠情商高人缘好,彭海跟甄凯楠是好兄弟,对何意则是有学霸滤镜,每次到期末的时候恨不得把何意供起来。
而甄凯楠和何意之间,即便没有暧昧感情,他们的脾性也是天然相合的。
以前在餐厅一起吃饭,彭海要是心情不好,早就一路嘟嘟囔囔发牢骚了,像今天这样实在,只能说明他想牢骚的人就在现场。
何意作为请客的一方,怕新人尴尬,只得笑着活跃了一会儿气氛。等取餐的时候,他才凑到彭海跟前,撞了下彭海的胳膊。
彭海回头见是何意,抬眼往几人的座位那看了一眼,不高兴地“哼”了声。
“怎么了孩子?”何意笑着问他,“你们刚刚吵架了?”
彭海在宿舍里的昵称是“海子”,后来便变成了“孩子”。
“没。就是烦他。”彭海扯了下嘴角,“刚刚在学生处,辅导员说让他加入咱宿舍,老大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叭叭叭谢上了。后来我俩想过来,他听说是宿舍聚餐,直接来了句……”
彭海压低声,撇着嘴学舌,“咱宿舍要聚餐啊,我也想去!”
何意:“……”
新人这样的确是有些太自来熟了,而且何意今天请客的餐厅对学生来说消费不低,人均四百出头,如果不是为了感谢甄凯楠,何意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没事,来都来了。”何意也不喜欢新人这样,但想到对方可能不知情,自己或许多少有点排外心理,便道,“以后都是一个宿舍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可不傻,”彭海却“切”了一声,“刚刚你去交押金,他还在后面说,这里挺贵吧,咱宿舍的可真有钱。”
何意:“……”
“……史宁多好,我都想宁哥了。”彭海终于牢骚完,心里痛快了,嘴里哼道,“哪天咱四个再一起吃饭。”
何意也很想史宁,史宁在的时候,405简直就是神仙宿舍,被他们宿舍楼封为神颜代表团,男生宿舍颜值天花板。史宁那次去陪何意爬山过生日,回来后何意他们不知道被多少人抓着要史宁的微信和手机号。
何意回到位置上,也有点懊恼怎么没请史宁过来聚餐。
“何意,”甄凯楠回来见何意戳着甜品发呆,往前凑近了一点,看他的表情,“你不高兴?别吧,我要对这里的甜点产生心里阴影了。”
何意回过神,对着他放大的脸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我刚刚在想史宁呢。”
他知道甄凯楠说的是上次,他取甜点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班的同学,知道了甄凯楠有男友,因此拿完甜点就躲着甄凯楠了。
“那就好。”甄凯楠故作感慨地环视一周,“这里就是我的伤心地啊!”
何意抿着嘴直笑:“谢谢你,老大。”
何意现在一心要送米忠军入狱,等于间接宣告了他跟甄凯楠的不可能。甄凯楠心里清楚,却又有点不甘心,如果那天他没说实话,只表白说喜欢,何意是不是就能接受他,然后俩人一起奔前程了?
“我有点后悔。”甄凯楠如实道,“其实我很不赞同你这么做,人一旦活在仇恨里,会很容易迷失自我。而且更重要的是,希望太渺茫了,假如说……”
他说到这迟疑了一下,揣度着何意的心情。
何意却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假如说我白忙活一场,你是要问这个吗?”
甄凯楠“嗯”了一声,“你跟他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突然获得他的信任不太可能。更何况犯法的事情,他可能是连老婆都会防备的。你打算跟他耗多久?三年?五年?八年?”
“只要我活着,”何意道,“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
“我觉得不值,何意,人渣的时间价值跟你的时间价值是不对等的。你现在才十八,正是意气风发追逐梦想的时候。”甄凯楠平静且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被他困在笼子里。现在你收手还来得及。要不然越往后沉没成本越高。”
何意一时无话,他知道甄凯楠是为自己好,也知道他说得对。
如果没有结果,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知道现在说服你很难,如果你哪天犹豫了,就来找我,这样好吗?”甄凯楠看他神情落寞,不忍心逼他,抬手轻轻摸了下何意的头,手指在何意脸侧一勾,“笑一笑。”
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盘子回来了,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转。
何意忙坐起来,跟新人打了个招呼。
回宿舍的时候,新人凑到了何意身边,悄声问:“何意,老大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你俩不对劲。”
何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转头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这人身上有一种熟悉感。是去年何意才入学时竭力掩饰的那种敏感自卑。
只不过俩人性格不同,何意是跟人保持距离避免尴尬。新人则是故作大方和无所谓,反而显得没有分寸感。
“舍长是个好人。”何意说,“他对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
新人当晚搬了行李进来,住在了甄凯楠的旁边。
然而两天过去,新人便发现甄凯楠的确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也很照顾新舍友的感受,但那种程度的关心,跟对何意的爱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你桌子上贴的这个人是谁?”新人坐在何意旁边,看着上面列出的米忠军的资产,“他好有钱啊,也不知道有钱人的钱是哪来的。”
当然是灰色收入犯法来的。何意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跟新人说,想了想将那张纸收起来了。
他从行李箱里找何妈妈的牌位,柜子里的八音盒差点掉出来,何意从搬到新宿舍后就没听过,这会儿突然有些念想,把牌位装到包里,将八音盒放到自己的桌子上。
“这是胡桃夹子的歌剧院音乐盒吗?”新人却惊讶地凑过来,羡慕地摸了摸,“你好有钱啊,连这个都能买。”
何意:“???”
何意对八音盒的了解还停留在几十元一个上,贺晏臻送的这个制作很精美,所以把它的身价翻了十倍,以为这东西差不多大几百块。
“这个多少钱?”何意问。
“你不知道?”新人说,“你这个肯定要五千多了。”
何意:“?!”
“当然没有Reuge的贵,我有个朋友喜欢收藏,他手里的Reuge都是大几万的。”
何意没想到一个音乐盒会五千多,按照新舍友的说法,这个出厂价原本没这么夸张,但是中古产品的价格就是这样。何意的这个版本少,能买这个的人就是图个开心,有钱人才不在意花多少冤枉钱。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贺晏臻的确是不在乎钱的人,但他在意。
当初春节钱买衣服,贺晏臻在他身上花的钱他还能用暑假免掉的补课费安慰自己,但这个礼物,超出了何意的接受范围。哪怕他们俩人还在联系,何意也不能坦然接受。
怪不得当初贺晏臻还要让店家备注上售出不退,肯定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接受高价礼物。只可惜何意对有钱人的消费太缺乏想象力,根本没往价钱上想。
“谢谢。”何意感激地冲室友道谢,又想起了这个八音盒的寄件地址,从网上找了找,是家网红店铺,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过去,一问店主,果然,当初是五千卖的。
“你就是收礼物的小帅哥吗?”店主笑着说,“那个帅哥真喜欢你啊,写信的时候还脸红……”
何意想到了那句留言——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何意了。
幸运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何意怔忡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八音盒还回去。他把东西重新包装起来,放在了包里,跟母亲的牌位挨着。如果那天贺晏臻出现,他就把这个还给他。如果他不出现,何意就让别人转交,或者送到贺家。
老太太过寿的前一天,米忠军替何意请了假,让司机来接何意回家。
何意当初查这栋别墅的时候,在二手房产网上看到的价格都是两千多万,他便以为米忠军家的房产也是这个价位。
直到甄凯楠跟他讲,他才知道同一个楼盘里,不同区域的价格也不一样。
米忠军的那栋庭院阔气,占地面积也大,最主要是的紧靠小区的人工河,风水上佳。这种位置的房子几乎是有市无价的,越有钱的人越迷信,米忠军当初购入必定是托了大关系。
何意这次来,多少留意了一番,他发现这宅子风水布局的地方很多,就连入户门,花园石砖和下水井盖都是带有招财寓意的花纹。
米忠军给何意留的房间在一楼,旁边是老人房和保姆间。显然米忠军虽有意拉拢他,但对他也没有如何的重视亲近。
何意权当自己不懂,他换鞋进了卧室,将背包放在了桌子上,又把八音盒拿出来擦了擦。
剩下的时间里,他便在屋里看书。
下午的时候,外面陆续有人来访,看来给来米老太太送贺礼的。何意想要拍照,又意识到这些人的打扮更像是司机,只得暂时作罢,边看书边警惕地留意外面。
傍晚的时候,米辂回家了。
何意起初并不知道,他没有从窗户里看到米辂经过,后来才明白,米辂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来的。米忠军的这处房子停车场分在两处,外人和自家人各有通道。
何意跟外人一样是到达一楼户外,从正门进入。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然而外面的米辂却更为愤怒,因为孙雪柔被赶回家了。
米忠军打算让何意回来的事情告诉过他们娘俩,米辂当然不愿意,跟孙雪柔一起哭闹不休。米忠军是十分自我的人,他容忍不了这娘俩的哭闹,主要是不想给他们能挑战权威的错觉,于是转头就让人把孙雪柔送回了娘家。
米辂的注意力却全在何意身上,他认为是何意挤走了他妈。
“凭什么让我妈走啊!我妈是这家的女主人!以前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妈妈偷偷摸摸,现在你们结婚多少年了,我妈凭什么还要躲着!”米辂冲到米忠军的书房,在外面大喊大叫,“该走的是他!他来了我们全家都会倒霉!”
“他是你哥。”米忠军皱眉,眼睛看着电脑,沉下脸道,“出去,我还有事。”
米辂习惯了看米忠军眼色行事,知道这人忙正事的时候不能打扰,于是恨恨地转身下楼。他绝对不能容忍何意也在这个家里,米忠军现在有事忙,他便自己去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