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看着天色暗下来,捏了捏后颈,起身去开屋里的灯,突然就听“嘭”的一声,有人气势汹汹地踹开了卧室门。
何意离着门口还有段距离,刚好避开。
“吆,”米辂站在门口,嘲讽地看着何意,“这是我家新来的保姆吗?”
何意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淡淡扫过,走过去开了灯。
卧室里光线大亮,米辂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觉眼前有人影一闪。
何意突然转身,一拳挥到了他的脸上。米辂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床,好歹没趴地上,再回头的时候眼角已经青了。
何意阴沉着脸,眼神里翻滚着狠劲,语气却很平静:“上一次我就想还给你了。”
他说完一顿,“别人打的不够出气。”
上次,自然是贺晏臻的升学宴上。何意挨了米辂一拳,然而贺晏臻随即给了米辂一记窝心踹,还有那句让宾客纷纷皱眉的“我草你妈”……
米辂那天想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后来贺叔叔到场控制住了局面,另行安排了宾客吃酒,并将他们母子安置在休息室里亲自陪着。
后来米辂听说贺晏臻跟何意分开了,贺家也不再搭理何意,心里那口恶气才稍微散掉一些。
可是今天,何意显然是故意的!
何意的确是故意的,他在见到米辂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贺晏臻。人一旦被仇恨裹挟,眼和心都会犀利起来,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的武器。
虽然他的目的是米忠军,但在达到最终目标之前,他不介意从这对母子身上讨点利息。只是在想到贺晏臻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也会有一点无力感,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副作用。
“姓何的!”米辂回过神,抓住门后的高尔夫球杆就要饶回来。
然而在他抬头的一瞬,桌子上那个胡桃木色的八音盒突兀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米辂猛地愣住,死死盯着那个八音盒,胸口起伏不定——那个被放在展示柜中间的中古八音盒,他后来自己去买,店家说被人买走了。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何意的手里!
何意穷得叮当响,只能是贺晏臻送的!往日的屈辱和伤心一块奔涌上来。
何意看到米辂提起球杆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然而下一瞬,球杆竟被生硬地改变了方向,米辂大喊了一声,哭着挥杆一下将八音盒打到了地上。
才被小心擦拭过的盒子“啪”的一声摔倒地上,红丝绒的幕布断裂,几个人偶被摔出来,滚落一地。
何意怔住,呆呆地看着拥舞的小人拦腰断成两半,耳朵里蓦然一阵嗡鸣。
他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回神,漆黑的眼珠子盯住了米辂。
“你们分手了,是吗?”米辂抹了把泪,恶意地咬牙笑道,“你不配,何意!你什么都不配!”
何意慢慢站直,忽然转开头,轻轻一笑:“我们分手了又怎么样?”
他低头,轻轻踢开那个断裂的人偶,意有所指道:“你看,我不要的东西,你却想舔都舔不着……”
……
贺晏臻翻了翻手里的书,实在没兴趣,便将它丢到一旁,跟另几本书一起搬到了梁老师的书房里。
梁老师看了眼,恼火地皱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天天去借,借了又不看,那你往图书馆跑什么劲儿啊!”
“去看风景。”贺晏臻懒散道,“你就帮我还了吧,等我进了篮球社就不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梁老师不明白,把那几本文史的书籍放到自己的包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明天米辂的奶奶过大寿,你去吗?”
“我去干嘛?我去的着吗?”贺晏臻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干嘛还跟他们家来往,恶不恶心。”
梁老师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没说出口,无奈叹了口气:“那让你爸自己去吧。”
贺晏臻胸口憋着一股气,抬头看着窗外。
暮色沉沉,空气里涌着潮湿和阴郁,是下雨的征兆。贺晏臻看了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就听手机响。
来电人是米辂。
贺晏臻挂掉电话。微信上却又跳出一条信息。
“你知道何意说你什么吗?”
贺晏臻想也不想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米辂刚刚被何意赶出那间卧室,想要再找麻烦,却被米忠军喝了回来。他越想越屈辱,何意摆明了嘲讽他跪舔贺晏臻却追不上。贺晏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米辂想不通,怎么都觉得是贺晏臻没看透何意的真面目,于是立刻将何意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贺晏臻。
米辂说何意自己讲的,他根本不喜欢贺晏臻。又说何意嘲笑自己,他已经不稀罕贺晏臻了,米辂却费尽心思都追不到。
“……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米辂说着,手机不小心碰到眼角,疼地“嘶”了一声。
贺晏臻沉默了好一会儿。
米辂以为自己的话里有漏洞,正忐忑地琢磨着,就听贺晏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是被他蒙骗了!”米辂忙说。
“但你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词。我觉得学长不是这样的人。”贺晏臻却说,“除非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否则……我不信。”
贺晏臻高中开始变声,现在变声还没完全完成,但声音已经足够低哑磁性了。
米辂脸上一热,心想为什么自己学校里的人没有贺晏臻好看?声音也没有贺晏臻的好听?明明他们才是艺校。
“那你打赌吗?”米辂问。
贺晏臻笑了下,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让米辂瞬间脸红。
米辂捂着手机,忍不住追加筹码:“你要是敢赌,我就让你亲耳听到他的话,让你看清他是什么人。”
“赌什么?”贺晏臻问。
米辂听着他的呼吸声,多年的勇气积攒到一块,他小声道:“赌你。我要是赢了,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贺晏臻没说话。
米辂提心吊胆地等着,贺晏臻隔了挺久,才低声笑了笑:“米辂,你倒是真敢想啊。”
第35章
米辂一直不明白, 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会让贺晏臻选择何意。
他明明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个。他继承了爸妈的美貌,米忠军虽人到中年开始发福, 但仍能看出是个美男子, 而孙雪柔更不必说,一个近不惑之年却依旧妖娆风情, 时常被同性提防的女人, 手段跟外表一样不容小觑。
米辂小时候长得就像洋娃娃,一身穿用都是名牌, 因此风头无两,宛如小明星。同学之中有人嫉妒他, 把他当成单亲家庭的孩子欺负,但他身边会有拥护者立即出面,替他出气。
直到他跟着米忠军到北城, 转入了当地的初中。
那所初中设施老旧,然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却都大有来头。米忠军跟其他家长相比,简直就是遍地都有的九品芝麻官,给人提鞋都不配。而米辂在小城市令人艳羡的一身名牌,跟同学们的相比竟也是烂大街的货。
他在这边骄傲不起来,又因人生地不熟,唯独样貌出众,被校霸盯上了。贺晏臻便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从人群里带出了被围住的米辂,用自行车载着他回家,后来老师重新安排座位, 俩人便成了同桌。
贺晏臻会等着他上学放学, 于是米辂见到了在冬日雾气里朦胧俊秀的贺晏臻, 夏天中午伏身在车把上,任由凉风把衣袖灌满的贺晏臻,带着班级打球赛时帅气不羁的贺晏臻,以及在成绩蹿升时露出一点点得意和散漫的,仿佛一切都在把控中的贺晏臻。
米辂情窦初开,从此会因这人的一个眼神或一点笑意脸红,会患得患失,又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爱慕都给这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放弃?贺晏臻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他就是死皮赖脸,也要把这人赖到手里。
隔天一早,米家便陆续有人来访。
米辂前一晚一直敷冰块,后来看眼角发青不禁又急又恼,让阿姨煮了一锅鸡蛋,一大早就开始在青紫的地方揉着。
他心里焦急,琢磨着今天怎么才能逼何意说出那番话。
何意此时却已经穿上了米忠军送他的那身衣服在餐厅帮忙了。
米老太太今天过寿,但来访者并不去看寿星,大部分都是去米忠军的会客厅里见面。
何意对米家不熟悉,只知道米忠军的会客厅有好几处,一楼客厅的旁边有一处,主人卧室旁边有一处,书房旁边还有一处,其中有一个是带指纹锁的,应当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
这些都是他在餐厅帮忙,跟阿姨聊天得知的。
米家虽然有钱,但对阿姨们十分苛刻,活动范围要求严格,做饭的不能上楼,整理家务的不能聊天,不管是谁但凡多休息半天都要扣除相应工资。
当着外人的面,阿姨最好保持安静,即便说话也要会看眼目行事,否则孙雪柔会当众挂脸。
现在的阿姨们又不是旧时的下人,要拿着雇主当主子。米家这条件,别人多半会撂挑子走人,有的对此无所谓的,人后也免不了牢骚笑话,觉得孙雪柔真是二郎也放屁——够神气的。
现在的做饭阿姨就是后者。她之前听这家人吵架,早知道了何意的身份,这天看到何意本人,洁白的短袖衬衫一尘不染,清凌凌的俊秀小伙子,眉目安静,同情之余不由心生喜欢。
何意过来帮忙,她便洗了水果让他歇着,自己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跟何意聊天。
何意故意表现出几分没见识,纳闷客人们怎么不在客厅,阿姨便解释,这个家里会客的地方多着呢,一楼是对外的场所,二楼往上才是主人的地盘。
何意想了想,看来自己目前还是个“客”,连上二楼的资格都没有。
“我听他们说你是A大的?”阿姨问,“是读得博士?”
“本博连读,现在还是本科阶段。”何意笑了笑,“但我是学医的,跟他们本校的学生不是一回事。”
阿姨:“那也很厉害啊。你高中不是在这边念的?”
何意摇头:“不是,在奉城老家。”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
“我高中住校。”何意耐心地回答,“高三的时候一个人住,放假就尽量申请在学校宿舍,或者自己回家。”
阿姨叹了口气:“你还是个孩子,又碰上这种家庭,没人给你打算。依阿姨过来人的经验啊,你现在可千万别犯傻,被那个后妈给挑拨了。也别信读书人自强自立那一套,你看历史上清高的人有几个好下场?吃不着睡不好,福气都让别人享了。”
她说道到看了眼餐厅外面,见没人走动,给何意出主意:“你啊,就跟你爸搞好关系,嘴巴甜一点,钱该要就要,要不然都便宜那一家子了。别的不说,就这房子还有你的一份呢,那可是不少钱。”
“你说的对,”何意环视了一下这处餐厅,轻声感慨,“这房子很贵吧?”
“那可不。”
“我爸怎么挣的这么多钱?”何意故作好奇,适时地咕哝一句,“我同学的爸爸也是院长,说一年才挣十五六万,那家还是三甲呢。”
阿姨看了何意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揣测。
何意却伸手提了一条待处理的活鱼过来,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阿姨,这么多菜,你一个人能做完吗?”
“中午人少,晚上来的人多。到时候有大厨来掌勺,我就打打下手了。”阿姨看那条滑不溜秋地要跑,忙道,“你去歇着吧,这东西腥气,别脏了手。”
中午吃饭,餐厅果然没有多少客人,只安排一桌。
何意没想到孙雪柔这次也不在,他暗自琢磨,莫非是米忠军怕自己跟孙雪柔起正面冲突?
但很快,何意便发现米忠军身边有位年轻女士,一身衬衫窄裙,看着是职业打扮,然而在米忠军身边却是一副小女人样。
何意不由目瞪口呆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米辂。
“看什么看?”米辂却嗤笑道,“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罢了,晚上我妈就回来了。”
何意愣了一下,不由笑了。
“上不了台面是指地下情吗?”何意说,“着什么急,你妈等了十年呢,人家可能用不了几年就爬上去了。”
“你!”米辂气急败坏。然而还没等说什么,就听米忠军道,“小意,这是你王叔叔的儿子,小王刚上高中,你有空给他辅导一下功课。”
何意抬眼,看了眼对面耳朵上扎满耳钉的男生:“我专业课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男生显然是不愿意补课的,头都不抬一下。
米忠军也不以为忤,他觉得何意拒绝才是正常的,太乖顺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也没说让你定期辅导,就有空的时候。”米忠军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考虑。对了,这个月生活费够吗?”
“我自己在做勤工俭学。能赚生活费。”何意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但我想买个电脑……”
“电脑是学习的必需品,这个爸爸支持你。”米忠军抛出诱饵,见何意上钩,便淡淡道,“今天就开开心心地给你奶奶祝寿,等晚上吃完饭,我就让人陪你去挑。”
晚上吃饭,才是这天的重点。
米忠军话里话外无非是暗示何意识相点,尤其是下午孙雪柔要回来,他不希望何意闹幺蛾子。
何意没吭声。他说买电脑纯粹是为了让米忠军安心。既然他现在不可能取得米忠军的信任,倒不如时不时作一下,这样既符合自己以往的性情,也能让自己适当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