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怀疑地偏头看他,又看了眼橱窗。
上面映出来一个清秀洋气的男孩子,眉眼弯着,眼神清亮,跟印象里的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等过了安检,跟贺晏臻登机落座,何意都沉浸在浓浓的不真实感中。
自己的变化太大了。从外表到意态……方方面面。
可他并未经历什么大事情,不过是一句夸奖、一份薪水、一个轻吻、一次拥抱、一身新衣服、一夜欢愉……造成的。
这些简简单单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坐飞机,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捏出了新的形状。
而手的主人此时就坐着旁边。
飞机腾空,何意在陌生的超重感中转过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晏臻。
“怎么了?”贺晏臻以为他紧张,把手伸过来掌心朝上,“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何意笑了笑,抬手扣上去,跟他掌心相对,随后手指轻旋,十指交握。
这下换贺晏臻傻眼,他瞪着俩人交握的手。
“回去后,好好复习,考试。”何意仰面靠着椅背,低声道,“以后我就不去你家了。大家各自努力吧。”
春节后,何意拒绝了继续给贺晏臻辅导功课的请求,无论梁老师怎么劝说,他都表现地十分坚决。
当然他也不是不管贺晏臻——何意允许贺晏臻随时给自己打电话询问学习上的问题。哪怕何意在上课,他都会给他回信息。
兑换卡的规则仍在,只不过内容有所更改,空白卡的要求也改成了总分,标准线是何意去年的高考分数。
而每到周末,何意则会让贺晏臻一起到A大的图书馆来,在那里给他补课。
梁老师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过完年后,附中的高三生周六也开始上课,何意只能在周天给贺晏臻补上短短的几个小时,恐怕没有多少效果。
唯有贺晏臻心里清楚。何意是在避免他们沉沦到亲密关系里。
除夕夜后,每一个封闭狭窄的私密空间,都会让他们脸红心跳。而卧室、床、阳台……这些地方也都会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们的回忆。
贺晏臻的自制力随着俩人的关系深入会越来越差,他是行动主义者,只要有了想法,很可能几分钟都忍不了。而何意又无法彻底地拒绝他。
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何意内心深处渴望着这样的亲密接触。但凡是个其他人选,何意早就轻而易举地陷入热恋了。
贺晏臻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觉得说不出的烦躁。仿佛自己一直被何意放在选择圈外。
他想不通,又不敢总去想,毕竟成绩还要稳住。
何意为了让他保持住状态煞费苦心,飞机上的十指相扣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允许他随时随地联系是为了避免他产生失落感。而周末在A大补习除了突击之外,同时也是给他心理暗示。
这就是你以后要来的学校。
或许还有一层,只要能考进来,以后就能天天在一起。
于是贺晏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追赶萝卜的小毛驴,哪怕看穿了对方的把戏,也得拼尽全力地配合着,催眠自己不在意,继续往前跑。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贺晏臻的成绩冲进了年级前二十。
如果说上次的高分已经足够令人惊讶,那这次,他的进步已经让所有老师忍不住探究一番了。
于是梁老师开始收到贺晏臻的代课老师和同学家长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在打听贺晏臻的补课机构。
梁老师只得如实说他没有报辅导班,只是年前请过家教。
众人便又询问那位家教老师的信息。
“梁老师,去年我家孩子就说过,那位家教帮晏臻改的试卷特别好,他们班主任想印一份给大家看,晏臻不肯。”那同学家长跟梁老师熟悉,说话便也直接,在那边道,“晏臻现在这成绩肯定是双一流预定的,我们孩子成绩差,怎么提高也不会威胁到他。你就给介绍介绍,帮个忙不行?”
米院长也打电话,姿态放得很低:“梁老师,看在咱多年老邻居的份上,您给牵个线行吗?我们不会耽误这个老师太多时间,一天就一小时,实在不行就跟着晏臻旁听。”
梁老师不禁犹豫,那边孙雪柔听出他态度松动,却忍不住道:“再说他不就是挣家教费吗,我们车接车送,家教费给的高高的,这总行了吧?”
梁老师愣了下,当即便笑了:“这恐怕真不行。其实那位小老师年后就没来我家了。”
她顿了顿,随后不疾不徐道:“再说了,人家做家教就是体验生活而已。A大的高材生,用得着拿时间换金钱吗?你们家这高高的辅导费啊,人家还真就看不上……”
孙雪柔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想说什么,那边已经嘟嘟挂了。
米院长一听快要谈妥的事情被老婆三两句搅黄了,不由大怒,劈头盖脸地开骂。孙雪柔又不是善茬,把手机一摔,坐在一旁开始嚎哭,从数落米老太太开始,一直骂到米院长勾勾搭搭的小情人。
——
梁老师不知道那边吵翻了天,挂了电话,自己想了会儿,还是将另几家学生的联系方式给何意发了过去,并在微信上给他留言。
“这都是晏臻的同学,想要找家教的。现在马上高考了,你如果有意向接,可以把费用提高一些。”
后面是几个家庭的基本情况,谁家孩子成绩一直不错,谁家偏科,谁家的父母关系在医疗系统工作……
何意收到信息时,正在篮球场上休息。
春天来了,校园里到处都冒着绿意,连人和动物的身上都呈现出蓬勃的生机。何意也不例外,他在新学期的一开始便加入了两个社团。
一个篮球社,纯粹是为了跑跑跳跳锻炼身体,另一个是素描的社团,他毫无基础,只是想培养一个独处时能打发时间的爱好。
课余时间他仍在做着兼职,是在学校餐厅收餐盘,以及到图书馆帮忙整理借还图书。
这两份兼职都是校内的,学校会把钱直接打到校园卡上,虽然兼职费不高,但两份收入足以应对日常吃喝。
因此梁老师的信息发过来时,何意没有犹豫很久,便给回绝了。
他在努力淡化自己跟贺晏臻之间的联系,防止贺晏臻沉迷,也避免自己被那只大手继续捏塑。
其实他能感觉出,贺晏臻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从上个周开始,他们已经很少聊天,贺晏臻几乎不再给自己打电话。
周日那天,贺晏臻也只在图书馆坐了一个小时,便被同学的电话喊走了。
何意当时多少有点失落,贺晏臻走后,他拿了本专业书过来,却始终没有翻开,最后只看着书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之后心里才开始感到轻松,贺晏臻显然适应得很快,他朋友多,适应期的确会更短。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何意相信,贺晏臻上大学后,很快就会发现大学跟高中如此不同,有这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才,他们富有才学、见识宽广、思想深刻……他们必定早就坐过飞机,旅过游,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
优秀的学长太多了,何意跟他们相比,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何意想到这,轻轻笑了下,给梁老师回完信息后,他又打开了跟贺晏臻的对话框,看了一眼,退出,锁屏,回宿舍去了。
贺晏臻知道梁老师介绍了其他学生给何意,是当天晚上。
贺爸爸半个月前便回了家,这几天一直在家陪老婆孩子。
这天吃完饭,两口子聊天,梁老师听他说起米院长,便忍不住啧了声,把米院长要请家教被自己拒绝的事情说了。俩人嘀咕半天,梁老师又说自己想了想有点后悔,觉得耽误何意挣钱,正好其他家长求得紧,她便挑了几个给何意介绍了。
贺晏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题,父母的谈话并没有听的很清楚,只是听到何意的名字后,他条件反射地放下了笔。
他知道有几个同学都在打听他的家教老师。同学之中不乏土豪暴发户,他们真要豪掷千金去砸何意,那肯定跟他家不是一个量级的。而那几个人长得又不差,高中男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
贺晏臻很自私地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何意,他曾想否认何意的存在,然而米辂之前为了反驳同学,早把贺晏臻请家教的事情说出去了。
此时听到梁老师说她亲自给何意推荐了几个,贺晏臻便完全坐不住了。
他知道何意最在意梁老师,如果是梁老师表现出希望他接的意思,那何意肯定会照做。而何意一旦认识了别人……
贺晏臻越想越乱,他抓起手机想打电话,却又怕被何意敷衍。一种说不出的迫切感,让他跟梁老师匆匆打过招呼,随后便换鞋,飞奔下楼,沿着家属区的巷道一路狂奔,跑到了大学的南门外。
何意听到手机响时,刚刚洗漱完要睡觉。
他看到屏幕上亮起的一串号码,心跳漏了一拍。
甄凯楠在上铺察觉到何意的异常,抬头喊了他一声:“谁的电话?”
何意忙冲俩舍友笑笑,拿着手机出了宿舍,接起来:“喂?”
“学长。”贺晏臻说,“我在南门。”
何意听懂了他的意思,现在距离宿舍关门断电只有二十分钟了。从宿舍楼去南门,再回来……这时间有点紧。
“有事吗?”何意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宿舍,换鞋,然后对彭海指了指楼下。
他转身出门,在楼道里怕撞到人,只能快步走着。
“有。”贺晏臻顿了顿,果然道,“我在这等你。”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双手抄在兜里,抿着嘴倔强地看着校门口。何意也在挂断的同时,连跑带飞地冲下楼梯。
“靠!跑酷啊!”下层被惊到的男生路过吹了声口哨。
何意完全来不及回应,他撑着栏杆跃下半层,只觉得这段时间的锻炼挺有效果,冲出宿舍楼时,连两边的风景都成了残影。
何意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他但凡能思考两秒钟,就会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跟一直以来的目的相悖。
贺晏臻感受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跳得很乱。他一开始站着一动不动,后来便又开始踱步,走来走去,看着校门口一拨又一拨匆匆回校的的学生。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也没有回电。
果然是自己高估自己了吗?
空气似乎越来越凉,贺晏臻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将那口寒意吸进肺里,随后舌尖抵住了后牙槽,堵着它浸满全身。
直到何意的身影出现时,俩人目光相接,贺晏臻才眨了眨眼,将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何意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行人通道逆着人流出来时,才放慢了脚步。他走到贺晏臻面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找我?”
贺晏臻抬手,为他擦掉了额头上的一层薄汗,随后手指往下,捏住何意的下巴,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上去。
远处似乎有人惊呼了一声,敢在校门口拥吻的学生可少之又少。
何意却来不及吃惊,在贺晏臻吻上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对方微微的颤抖,从唇舌和齿尖传递过来的浓浓不安让何意瞬间心软。他放弃抵抗,顺从地安抚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贺晏臻终于平复下来,用力地抱着何意。
“学长,”贺晏臻把头埋在何意的颈窝里,低声祈求,“我会考得更好。你不要别人,好不好?”
第26章
何意在宿管关门前的半分钟回到了宿舍。
甄凯楠和彭海正在谈事, 见何意终于回来,招呼他:“快点,正好有事商量。”
何意被贺晏臻在校门口缠了半天, 骨头都被箍得发疼。虽然一路疾跑回来, 但心神恍惚,眼底汪着水, 脖根发红。
他茫然地看向两个舍友:“怎么了?”
两个舍友看着他, 神色都有些怪。
“你被人欺负了吗?”彭海迟疑着问。
甄凯楠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他很快收回了视线, 提醒俩人:“马上要关灯了,你们谁要洗漱?”
何意出去之前已经洗漱过了, 此时回过神,嘴里却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是贺晏臻带过来的。他脸上一热, 转身进了洗手间,重新刷牙漱口,又捧着冷水拍了拍脸。
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热度还没消失,宿舍倒是正好关灯了。
甄凯楠从上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着路,等何意上床后他才把今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何意,今晚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咱宿舍可能要加个人。”
A大的宿舍楼分旧楼区和新楼区,甄凯楠他们比较幸运,分到的是新宿舍, 四人寝的标准, 上床下桌, 带着洗手间。
只不过他们系的男生人数正好是单数,分来组去,他们宿舍便正好空出了一张床。
上学期一直那张床空着,何意他们偶尔会在空桌上吃饭,在床铺上放一些日常用品。
但这学期有个英语系的同学回来上课,本系的宿舍都排满了,学校便把他安排到了405。于是空床马上要有新主人了
“这人上学期办了休学,现在刚回来,现在还在办手续。”甄凯楠看着何意躺下了,便关了手机,在黑暗里对俩个舍友道,“学校里不让我跟你们说,但我觉得……”
“是新同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何意问。
甄凯楠犹豫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主任说他家里情况复杂,心理和情绪方面可能……需要我们多包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