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从地板上拉起来,浑浑噩噩跟在安嘉鱼身侧,从模糊视线中看到安嘉鱼的小腹和腿上还沾着没有清理的暧昧痕迹。
他被扔进了柔软的床,蓬松的枕头被挤压出一阵晾晒过的香气。
安嘉鱼从厨房的置物柜中翻出了体温计和布洛芬,再回到房间的时候,乔郁绵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耳温38°4,不知道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吓到还是一路颠簸辛苦,又或是两者皆有。
喂药的时候,乔郁绵很乖。
安嘉鱼用热水浸湿毛巾,替他清理了皮肤上的污浊,自己迅速进浴室冲了个澡,又跑到楼下玄关擦干净地板,打开门窗彻底通风,最后将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折腾一番有点饿,冰箱里封着芝士三明治,他放进烤箱烘了五分钟,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又热了一杯牛奶端上楼。
他轻轻推了推乔郁绵的肩膀,那人只是浅浅皱眉,鼻子里轻轻嗯一声,看样子是叫不醒了。
夜灯微弱的光落在乔郁绵的脸上,安嘉鱼坐在床边俯视着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过他丰润的下唇。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皮肤红酥一片,刚刚经过长久亲吻的嘴唇看得出轻微充血。
手指顺着饱满的额头向下,轻轻滑过挺直且精巧的鼻骨,天生深邃而忧郁的双眼,干净流畅的下颌,停在凸出的喉结。乔郁绵的皮肤极白,加上精致的五官,从小便显得有一点乖巧文弱,现在成熟了些,垂下眼也是温柔无害的气质占上风。
可那是从正面看。
他一但侧过身或仰起头,便会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倔强。那颗形状略显凌厉的喉结上下翻滚时,就是一记直勾勾的荷尔蒙攻击,性感到无以复加。而这里,刚好也是他的敏感之处,哪怕是无意被碰到,他也会忍不住做出连续吞咽的动作……
安静的夜将他们带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宿舍里,他可以毫无顾忌,认真,贪婪地看他。
很多年前,似乎也是相似的晚上,乔郁绵因为发烧而留宿在他的宿舍中。
那之后他数不清多少次,盯着这张睡熟的脸发呆。
安嘉鱼甩掉拖鞋,隔着被子躺到他身旁,不自觉对着窗外的月亮举高了左手,翻来覆去地看。
印象里,乔郁绵从未这么哭过。
十七岁生日的夜晚,他被扇肿了脸颊,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拖鞋拾捡那些被扔出窗外的练习册。
十八岁那年的冬天,他伤痕累累地拿出一张妈妈被确诊不治之症的证明。
他的手指骨折疼到整夜无法入睡,他因为惊恐发作经历过许多次濒死感的折磨。
那时候乔郁绵掉过眼泪,或平静,或疲惫,或委屈或茫然。
可都没有哪次像这样放肆,哭得人心里一阵绝望,仿佛再也看不到明天。
安嘉鱼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这只手,再转头看看乔郁绵,脑海中徘徊着他那句上气不接下气的:你的手,你的手。
这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乔郁绵比自己更需要这只手,他在靠这只手撑住什么。
安嘉鱼轻轻一探便可以吻在他的侧脸上。
既然如此,那今后不管他需要这只手替他撑住什么都可以。
*
乔郁绵睁开眼睛,依旧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安嘉鱼的睡梦一如既往美好,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不曾分别,没有过痛苦。
只是,那颗琴吻的周围多了一圈淡红色齿印……
乔郁绵惊醒,意识到自己正睡在安嘉鱼床上。
他揉了揉脑袋,昨天乱糟糟的场景一股脑涌上,清晰的画面只到他坐在大门外,后面的部分那些是真的哪些是做梦他有些拿不准……他侧过身撑起胳膊肘,轻轻掀开被子,再掀开安嘉鱼的睡衣。
没有做梦,乱七八糟的吻痕咬痕都还在。
兴许是冷,安嘉鱼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住他,还下意识捋了捋他的腰背,安抚似的。
就在乔郁绵还在用力回忆昨天他们做到哪一步,到底要不要把人叫醒的时候,桌上连着充电器的手机忽然开始疯狂震动。
安嘉鱼吃力地睁开眼睛摸到床头,用力扯了一把将手机塞给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喂,乔郁绵!!!!!”苏芮可的喊声几乎要让他耳鸣,“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你还活着吗!!!!”
“活着……”他心虚地应了一声。飞机起飞前他才想起自己忘了请假,草草发了一条微信给同事说要先回国,就再也没理任何人,直到现在。
“行吧,活着就行了。我都要报警了。自己给你们经理打电话……唉,就这还模范打工人呢……”
“抱歉,下次我提前打招呼。”听这口气是没出什么乱子,毕竟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原本也是该周末回国的。
“还下次?这次解决不了问题?你没跟安嘉鱼在一起??”苏芮可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调,“要我帮你吗?你们俩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能。能解决。”乔郁绵看到安嘉鱼已经彻底被苏芮可喊醒了,“先这样。拜拜。”
安嘉鱼坐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不烧了。还真的一夜就好。”而后伸了个懒腰,指指洗手间,“你洗漱吧,牙刷浴巾都有,我去楼下。”
作者有话说:
发烧啦。所以只到三垒。睡饱再说。
第90章
安嘉鱼已经不用果味的沐浴露了,习惯了用香水的人似乎都是这样,怕香味叠加相冲。
只不过牙膏依旧是发甜的橘子薄荷。
乔郁绵洗完澡,穿上了安嘉鱼挂在门把手上的居家服,轻薄柔软正适合有暖气的室内,尺寸也服帖得像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们身高和肩宽相差无几,只是安嘉鱼最近瘦了太多,显得不那么健康。
他当然不会太健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应该说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可思议。
乔郁绵缓缓走到桌前,桌面上放着一只精致的木质琴盒,他拿不准这东西究竟多昂贵,沉睡其中的琴是几万块或是几百上千万……如果安嘉鱼不能再奏响它,那毫无意义……
他捏着拉链上那只光溜溜的白鲸,心头一阵火烤般的炙痛。他想象不出没有小提琴的安嘉鱼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觉得那个人的血管中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跃动的,川流不息的音符,回流到心脏,会击打出不同的节奏。
安嘉鱼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发梢还在滴水:“饿不饿?饿的话先下去吃,阿姨在楼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吹完头发马上就下去。”说完,他若无其事走进了蒸汽腾腾的浴室,站在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吹风机,链接插销,推动电源。
乔郁绵靠坐在桌边默默盯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大功率的吹风机撩得一头卷发乱飞,露出脖子上清晰的咬痕,他嘴唇在呼呼的风声中微微开合,噪音太大听不出在哼什么歌。
自他回国,这还是乔郁绵第一次看到他不再犹豫,不再心事重重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他终于又露出了坦然的笑容,甚至有几分回到少年时的样子,轻松惬意,还有一点点不引人注意的嚣张。
是伪装吗?是逞强吗?
乔郁绵眼眶一酸,忙转过身面对窗外。
院子干净整洁,枝桠间的叶片被阳光穿透成半透明,零星的白色花瓣都被归拢到树下,覆盖住泥土的深褐色,微风徐徐影子晃动,深吸一口气,闻得到新剪的青草味。
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有没有多看几个医生。
美国的医疗水平不是号称世界最高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宣告放弃了呢,到底是有多严重?要不要在国内找一找名医?未必就不如外面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身后吹风机的轰鸣声停止,安嘉鱼走到他背后,随手便揉乱了他的头发,见他不动,又伸出双臂从身后抱住他,刚被热风烘干的头发垂下来,蓬松卷翘的发梢热乎乎的,蹭着他的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一丝希望:“……你的手。还有治好的机会么……”
安嘉鱼噗嗤一笑:“在网上看他们瞎说了些什么。”
“那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么?”乔郁绵迷茫地扭过头,鼻尖触到还带些潮湿的耳鬓,“医生说……”
医生说没有办法了。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他连重复这句话都做不到。
安嘉鱼呼吸一顿,继而更用力的抱紧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又微微侧脸,啄吻在他耳畔,轻声问:“你就为这个,忽然从非洲一声不吭跑回来吗?”
“……就为了这个?”他轻声重复,“是,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他在日复一日的刻薄,枯燥,充满未知难题的世界中生存。
任何一个人,想要努力活着总需要一些念想的吧?
“我的手没事。”
乔郁绵一怔,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了。
安嘉鱼又强调了一次:“小乔,我的手真的没事,放心吧。”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取消那么多演出……”一颗心倏忽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它跳出去,“又为什么要在节目里那样说……”
“节目里那都是他们剪辑过的。我跟那个主持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呢,最后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拼接一下给放出来了。”安嘉鱼摸到桌子上的手机,打开了他们J.A的官微,最新一条是针对节目组恶意剪辑的声明,他灵活的手指将白底黑字带公章的图片放大,举到乔郁绵眼前。
那些什么严正声明、恶意引导、恶劣影响、追究责任之类的字眼都被乔郁绵迅速略过。
他只看到了一句:安嘉鱼先生的左手因疲劳过度引发肌腱炎,正遵医嘱进行治疗和休息,相信不日便会在音乐厅的舞台与各位重逢。
乔郁绵抓住手机,巴掌大的图片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
“……虽然有点严重,但好好休息之后是可以完全恢复的。当然,这之后要一直注意,否则会复发。”安嘉鱼默默补充一句,“伤病对于很多演奏家来说都不陌生的。”
相信不日便会重逢。
悬于半空的心在一阵剧烈收缩后,终于被他一声长叹叹回了原位。
像劫后余生的松懈,他全身爬过愉悦的疲惫感,其中包含一路从另一片大陆辗转而回的辛苦,包含他淋雨吹空调着凉发烧的脆弱,包含撑住自己人生那根最牢固的骨架终于断裂的绝望,包含他们在地板和墙壁间抵死缠绵之后的倦怠,包含他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几杯红茶和几颗薄荷糖之外什么都没有吃的饥饿,以及,他惊惧,崩溃后,爱情失而复得的恼羞成怒和后怕。
“……小鱼……”他罕见地生出一丝委屈来。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有,也没资格透露的委屈。
“嗯?”
“我好饿……”
他转过身,抚着那截挺拔优美的后颈与他的天鹅相拥相吻。
“乔郁绵。”安嘉鱼双手捧着他的脑袋,与他蹭一蹭鼻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在一起。”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昨天我去看你妈妈了……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对么……”
“嗯。”他轻轻点头。他从来没有离开安嘉鱼,他的一部分始终追着那束光,活在最美的地方。
“听我的。我们不分开了。”安嘉鱼笑着吻他的眼睛,嘴角,“我要跟你在一起,没人管得了我……这次连你都……”
“安嘉鱼!下来吃早餐!你看看表!几点了!”阿姨一声怒吼,“马上下来!粥都凉了!”
“哦!!!马上马上!”安嘉鱼浑身一激灵,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的天鹅偶尔会变成一只有点傻憨的大型犬。
乔郁绵跟上去,叫住他:“安嘉鱼。”
“嗯?”
“我爱你。”
“……”那人脚下一顿,停在楼梯中央转过头,忍不住瘪了瘪嘴,眉头轻蹙。
而后他深深呼吸,很快又恢复了明快的笑容,眸中闪光:“我知道啊。”
餐厅里站着个中年妇人,已经穿戴整齐,像是在等他们。
虽然只是个家政阿姨,可对乔郁绵而言也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之一。他礼貌地冲对方欠欠身,对方却先开了口:“小乔是吧,小鱼说你发烧了,所以弄得很清淡。粥给你们回锅热了一下,抓紧吃。午餐的排骨汤放在烤箱里保温,白切鸡和肉末豆腐都封在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吃就行,你们自己煮个面或者蒸个饭。晚上有我包好的蛋黄鲜肉粽,上屉蒸个一刻钟,小凉菜你自己看选哪个吃都行。”她扭头问安嘉鱼,“晚上你是留这里啊还是去你爸妈那里?”
“我这两天不过去了,让他们二人世界。”
“那行,我明天早上再过来。”阿姨走近了乔郁绵,“当自己家吧,难得他带朋友回……”
原本慈爱的眼神游走过他的颈间瞬间变得有些错愕,乔郁绵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没有安嘉鱼那么长的头发,皮肤上那些不便示人的暧昧痕迹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
“放心吧我肯定不怠慢他。”安嘉鱼一把搂过女人的肩,送她出门,“开车来的吗?”
“啊?没有……天好,想走走来着……”阿姨没有多问,只是略显尴尬地低头避开了眼神接触,与他作别,“行了我走了,你别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