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其实比水果摊更早就有蛛丝马迹了。
那个,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56章
乔郁绵坐在桌前,灯没开,门没关。
新年第一天下了初雪,多浪漫的夜晚。
他隔着一面墙看着次卧单人床的方向,弄不清躺在那里的女人是疯是傻。
“郁绵,你得争气啊。你妈可只有你了。”于颖走前在门口感叹。
他认认真真回忆、梳理李彗纭这半年来的变化,小到做饭水准渐渐失常,大到今天出手伤人。
——怎么样,到家了吗?冷不冷?雪还挺大,手指疼吗?
他这才意识到音乐会结束了。
自从骨折过,他那根小指遇到天气变化都会隐隐作痛,从盛夏持续到现在,尤其是秋冬交际的时候,像有虫子跗骨缝爬行。
——到家了。不怎么疼。
这句不是假话,现在他的全身,从头到脚,都是麻的,是那一点点疼痛突破不了的麻木。
——哦……
——那个……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安嘉鱼一句话断成三截发过来,似乎是有所不满。
——嗯?
乔郁绵这会儿脑子不大灵光。
——你不是说很想听我拉这首的吗……现在听了,怎么样啊?
对方从来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自然也不会责怪他迟钝。
啊,对了。差点忘了……e小调……
初听这首曲子是看安嘉鱼决赛的视频。
甜美、华丽、细腻,力量与柔情兼具。
这首协奏曲很适合演奏者,也很适合这个季节,像无垠的寒冷中燃起的一簇火苗,像一袭红衣的舞女不畏严寒翩翩而动。
创作者门德尔松在给儿时玩伴的信中写道:“我希望在下一个冬天为你写一支小提琴协奏曲。”于是经历了很多个冬天,这首传世名作姗姗来迟终于面世,流传至今,被后人尊为小提琴协奏曲的“压卷之作”。
可配置再高的电脑也无法展现出现场的万一,看完视频,他意犹未尽地说,如果能听现场就好了。
安嘉鱼不以为意:“以后会有机会的。”
而后他真的兑现承诺,在第一场面对公众的音乐会上特意选择了这首曲子,给乔郁绵留了最好的位置。
可是,那个最该听到的人却没能听到……
他沮丧地关掉了对话框,又怕对方察觉到什么,重新打开。
就这眨眼功夫,他发现安嘉鱼换了头像,是一张有些暗淡的舞台,不点开大图很容易误会那是张黑白图片。
演出结束后的音乐厅空旷静谧,多数灯都熄灭,一切都很朦胧。安嘉鱼独自站在观众席中央仰望舞台,臂弯里鲜嫩的蜜桃色露出一角。而他所站之处正是乔郁绵的座位。
新年第一天的安嘉鱼是意气风发,优雅自信,堪称完美。
他不忍破坏这份美好,所以他说谎了。
——很棒。
他觉得抱歉,却并不违心。即使没听到,那也一定是很棒的演出,因为安嘉鱼从不令他失望。
——就这样?
——特别棒。特别特别棒。
他每打一个字,心脏都被狠狠捏紧一下。
接下来的一周乱中有序,他一早出发去上课,大课间去天台跟于颖通话,确认李彗纭没出异常,而后在正课结束便离开,不上晚自习。
“小乔……不睡吗?”午休时他频频看手机让安嘉鱼不得不起疑。
“睡……”明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他就是放不下心,尤其怕李彗纭出去伤了谁。前天他到家的时候正碰上于阿姨被泼了一身茶,好在茶水已经凉到半温。
“后天要考试了,怎么心不在焉的?”那人直愣愣盯着他,眉心微蹙。
自打那晚他骗了安嘉鱼,他就总也不敢直视这双清澈的眼睛,于是干脆翻了个身,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就,担心考不好惹我妈生气。”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
对方没有多问,也不知信不信这句鬼话,只是伸过来一条胳膊圈住了他:“……那,睡吧。”欲言又止,有担心,也有失落。
乔郁绵险些忍不住冲动一吐为快,可当他翻过身,看到那张干净,明亮的脸,话到嘴边,那句“我妈可能病了”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只是闭上眼睛贴住对方的额头。
跟安嘉鱼说这个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不是上帝,他跟自己一样,只是个在备考的高三生而已,说这些除了多一个人担心,于事无补。
安嘉鱼微微探头,闭上眼睛吻他,直到他在深吻中缺氧,融化,甚至犯困,而后能睡着。
他知道乔郁绵一定有事瞒着他,可他也同样清楚对方一定有苦衷,所以他舍不得逼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今年除夕来得早,期末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是寒假。
乔郁绵成绩略有下滑,虽然分数也有640,但跌出了年级前20。
傍晚到家,他没避讳于颖,直接将成绩单放到餐桌上。李彗纭草草看了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起身就又要回房间。
“妈,你中午吃饭了没?”乔郁绵看她状态很正常,主动没话找话。
“嗯。”
“都吃什么了?”这七八天下来,于颖跟他的观察相类似,李彗纭似乎不仅仅是不太想开口说话,而是说不出话,常常颠三倒四,反应慢,脾气也古怪得很,时而懒散,时而又变得相当谨慎,谨慎起来的时候不论看谁的眼神都充满防备,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他。
乔郁绵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门口穿好外套挎上背包的于颖,点头致谢。
对方轻轻带上了门离开了。
“妈,我放假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李彗纭眼中飘过一阵迷茫:“医院?”
“嗯,于阿姨联系好了医生,专家号,还挺难约的。”乔郁绵轻轻牵着她的手,“阿姨周到,还替你联系了心理医生,就是时间还没……”
话还没说完,便猝不及防被李彗纭推了个趔趄,他扶着桌角站稳,有些错愕:“妈?”
“不去医院!”她瞪着自己的儿子,眼瞳震颤着,刹那就变了一张脸,“不去我!去医院干嘛!”
“妈你别紧张,我们陪着你去啊,我知道你生病了,不舒服,但是不能讳疾忌医对不对?”乔郁绵试着哄她。李彗纭不是时时都这样,虽然从早到晚兴致恹恹,但她也大部分时候清醒,但显然不是现在。乔郁绵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刺激到她,又让她变得神经质起来,立刻想要躲起来。
乔郁绵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妈妈,你等一下!我们不能……”
“你才有病!你要送我去哪儿!你们,干嘛做什么对我!”李彗纭挣扎不过,猛然抬起另一只手,将握紧的拳头挥到乔郁绵的下巴上,力道之大让人很难相信这一拳出自一个生了病的中年妇人。她歇斯底里得喊道:“我不去!我哪都不去!你有病!”
乔郁绵眼前瞬间一晃,金星四溅,被她趁机推开,跌坐进椅子中。
他眼见着李彗纭娴熟地抄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瓷杯,狠命砸过来,半杯茶淋到了脸上,身上,而后茶香里溢出一丝血腥味。
这只英式古董杯是于阿姨前些天拿过来的,还有一只配套茶壶,说每天下午会陪李彗纭喝点安神的花草茶,帮她放松心情。薄薄的杯壁,内外两侧都描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细柄是金色,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惜了。
砰!门板合拢,锁舌被固定,李彗纭终于如愿逃回了自己的领地。
乔郁绵低头看着掉落在大腿处的碎裂瓷片上滴入了几滴鲜红色,混在原先斑斓的花纹中居然很和谐。
这一砸李彗纭用尽全力,没留后手,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她为自保慌不择路。
往日里她动手之后的无尽悔恨,那不受控脱口而出的乳名,统统不见了。
乔郁绵起身,额角一痛。好在自己反应快,伸手挡了一挡,一条差不多四公分的伤口出现在手掌侧面,暴露出鲜红的肉,不断涌出鲜血。灼烧一般的刺痛,但是比起骨折还是舒服太多了。
他抽出几张纸巾简单裹挡住不让血滴下,单手收拾好地上的残片,茶末,泡烂的薰衣草,又翻出透明胶带将附近的地面黏一遍,防止残留瓷渣。
额上的伤口短小,藏在太阳穴附近的发根里,此时已经自然止住血,只是手上的有些麻烦,伤口大而深,几层纸巾已经完全被浸透,眨眼的功夫,洗手池便被染红一片,他束手无策。
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去医院,留状态不好的李彗纭一个人在家。
万般无奈,他又拨了电话给于颖:“阿姨,您走远了么……能不能,再回来一下,再帮我看她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这支错过的e小调……需要等好多年再听到了。
第57章
二十分钟后,于颖匆匆赶回,这次连韩卓逸都前后脚一起进门。
“哎呀我的天呀!赶紧赶紧,贝贝你快点陪他去医院!这个口子太深了,这要缝针的!”于颖吓坏了,“你们快去,我在家等着。”
韩卓逸看到伤口吓得脸都白了:“这,这是阿姨弄得?那,妈你自己呆这行吗?可别……”
“行了你少说几句,快去吧,我马上给你爸打电话叫他过来。这得赶紧想办法让他妈去看医生,不能拖了。”
“小鱼,你自己叫辆车去市立医院。”电话中父亲的声音有一丝慌张,“你妈妈出车祸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小纪男朋友刚通知我。”
安嘉鱼正懒散地窝在床上背课文,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爸……她,她……”
“小鱼,你先别紧张,穿好衣服,带上手机和钥匙,锁好门。不会有事的。”
他跟着电话中的指示,穿衣锁门,几步窜到了楼下。
怎么会……明明一个小时之前才告别的……人还好好的……
一路绿灯,车子还没停稳,他便急匆匆拉开门跳下去。
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是父亲和小纪阿姨的男朋友。两人虽焦急却并不显慌乱,见他气喘吁吁,父亲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一开口便将他安抚下来:“没事别怕,你妈妈伤在腿上,粉碎性骨折,不严重,手术不会很久。小纪阿姨也是骨折,就是司机比较严重,肋骨骨折扎到了内脏,还有脑震荡。。”
听到只是腿伤,安嘉鱼呆呆看着父亲喘了一会儿,紧绷的神经才重新松开,瘫坐在一边椅子上,深深吸气,又吐气:“擦,吓死我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父亲面前说了脏话,忙扭头看了一眼,对方却全无反应,一门心思等待。
安蓁原本今晚要飞去德国,结果在机场高速上出车祸。不幸中的万幸,她既没有生命危险,也没伤了拉琴的胳膊和手,不然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小鱼,你妈妈最近要住院,演出统统都要推掉了,你刚好放假,常来陪陪她,免得她心情不好……也免得她胡来,非要坐着轮椅上台。”
还真有可能……安嘉鱼无奈地摇摇头:“我每天都来。”他顿了顿,而后看着父亲,“那,你呢?俞教授,音乐学院也放假了吧……”
俞知梵没抬眼,抱着胳膊叹了口气,默默应一声:“我也尽量。”
安嘉鱼看得出,他们离婚这五六年里爸爸对妈妈多是赌气,他还爱安蓁。
当年他也只是接受不了安蓁只在意大提琴,不在意家庭的状态,他说他不想一辈子都在等待,也实在受不了日日看着妻子为了演出不顾身体。
可万万没料到安蓁听到离婚两个字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她轻描淡写,仿佛等待许久:“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生活不能自理,除了拉琴什么都不会,别说温柔贤惠了,连儿子都照顾不好。好在这些年有你,他也平安长大了,所以我以后不拖累你。”
她潇洒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没有一句不舍和挽留。
起初安嘉鱼还跟他们闹,他不理解,俞知梵明明爱安蓁如命,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走到这一步。可后来也渐渐接受,因为他发现这个婚离得有些滑稽,他们一家三口除了不住在一栋房子里,生活也并没有多少变化。安蓁还是满世界飞,忙得不着家,偶尔犯个胃病,而俞知梵依旧时不时出没在他们的屋子里,陪他练练琴,安排人打扫,亲手煲好各种各样的汤底,有意无意照顾他们这对大大咧咧的母子。他当年问过父亲,大家都跟爸爸姓,为什么自己跟妈妈姓,父亲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更喜欢你妈妈的姓,好听。”
安嘉鱼,听着文绉绉,其实就是安加俞。
“俞教授和小鱼渴不渴?手术还有一会儿,我去买两瓶咖啡吧。”小纪阿姨的男朋友红着眼睛站起身。
“我去吧……您陪我爸坐一会儿……”安嘉鱼有点别扭,小纪阿姨习惯吃嫩草,这新男朋友比她年轻十岁,才二十五,叫叔叔远够不上,叫哥又有点乱辈分只得尊称一声“您”。
好在对方此刻也没心思管这个,只一边搓手,一边频频看向手术室的方向。
安嘉鱼一个人往医院大门外走,经过急诊门前,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摆弄手机。
花坛边的韩卓逸穿着清凉,牛仔裤的破洞刚好在膝盖上,大冬天的看着都冷。
原本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才走到人家身后,女孩就接起了手机,一边有一脚没一脚踢着花坛边缘:“喂妈,没事。嗯,伤口有点深,缝了五针。他自己去交钱了,死也不让我交。我叫车了,等他出来就回去。我爸到了么?阿姨呢,睡了?好,那你们注意点,我马上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