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醒这么早?”安嘉鱼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
“有点饿。”乔郁绵爬下床,从冰箱里掏了一块蛋糕和一瓶草莓牛奶,就地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点吃……”安嘉鱼终于放下笔,转身看着他,“怎么回事,没吃饭吗?”
他两腮里含满蛋糕,点点头。不光是中午没吃,早上也没吃好,李彗纭用昨夜锅里剩的排骨汤给他下了碗素面,没肉没菜也没蛋,临走甚至没送他,在他吃完之前就兴致恹恹回了房间,连道别都是隔着房门说得。
“有点困就先睡了……”乔郁绵一连塞了两个蛋糕终于缓过劲来,“你做题吧,我饱了。”
期中考乔郁绵数理化发挥的不错,总成绩656头一次进入理科前十五。
当然这也同样得益于理化竞赛拿到保送名额的三个人没有参与考试。
发完成绩是下午三点多,全体老师开会,乔郁绵给安嘉鱼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今天不上自习了要提前回家,没过两分钟,他书包都还没整理完那人就出现在他教室的后门口。
“怎么了?不舒服?”安嘉鱼也拎着书包,看上去是要回一躺宿舍。
“没有,想早点回去。”他选择暂时隐瞒家里奇怪的变故。毕竟,事情蹊跷不好解释,别人也帮不上忙,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等他弄清楚再开口不迟。
“稀奇啊……学霸翘自习……”对方眼神装满狐疑,却也没点破,“那我送你去车站。”
“嗯。走吧。”
晚高峰前的地铁不算很拥挤,乔郁绵从容地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脚步却被绊在了熟悉的水果店门前。
这个水果店前身只是个街边摊位,打从他幼儿园搬来这个小区时就存在了,他们少说也在这摊上买了十多年的水果。
“你说你!这都第几次了!”摊主高声喝道,“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头两次我权当你忘了不好意思说破。可我们小本生意经不住你动不动就偷啊!今天一个蜜瓜明天一个芒果,这还没完了啊!”
几步路的功夫,摊子附近就渐渐围起了人,有买菜回家的大爷大妈,也有附近店铺忙里偷闲的工作人员,一半是这个小区的熟面孔。
乔郁绵心一凉,后背一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本该是上班的时间,李彗纭身上竟穿着家居服,纤细的手腕被摊主死死捏住,在大街上推推搡搡。
作者有话说:
咳。你们,准备好画风突变了吗。
第53章
“我没偷!我就是忘了付钱!你松手!”李彗纭挣扎的幅度夸张,导致从远处看像是两个中年泼妇的扭打,场面不堪入目。
乔郁绵愣在外围许久,双腿像被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李彗纭?是那个把尊严体面放在第一位,生怕被谁看低的女人?是他那个丢脸比丢命还让她痛苦的妈妈?
无论是衣衫不整出入公共场所,亦或是与人当众吵架推搡,这些行为都与他认知中的妈妈没有半点瓜葛,此刻那个被指认偷东西的邋遢身影对他来说仿佛是陌生人。
可眼前无疑就是他如假包换的母亲,她想跑却挣脱不掉,被人一把薅住了日渐稀少的长发,鬓里的银白色在光天化日下无处遮掩,她难堪至极,尊严扫地。
眼下作为儿子,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用力突破羞耻心的桎梏,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拨分愈加热闹的人群,掰开摊主的手指,挡在了妈妈身前。
李彗纭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趁他控制住了摊主的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跑掉,人群让出一条通路,那条狼狈的身影冲着不远处他们家的楼栋仓皇奔去。
乔郁绵傻眼地站在原地,摊主盛怒之下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妈偷我们家东西!你给不给钱!”
原本他以为大家冷静下来会得到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解释,可李彗纭这么一跑反而做实了罪名。
“她不是偷……多少钱我给……”乔郁绵皱了皱眉低下头掏出手机。
“上个周一个玫珑密瓜39块9,前天一盒半斤的车厘子48块8,今天两个澳芒19块9。”老板娘捡起地上两个摔变形的橙红色大芒果装进塑料袋,见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语气也有所缓和,从摊子上拿过计算器归零,“108块8,抹了零头再给你八五折,91块8。”
热闹没了,人群自然也散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落幕,徒留被迫登台的乔郁绵茫然地看着不远处自家客厅的窗子,他实在想不通李彗纭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稳定工作,房贷也有乔哲一起分担。眼下自己已经在读高三了,最后一份昂贵的学费三个月前便交齐,外公外婆那边早就没什么瓜葛,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急需用钱的地方。
退一万步说,哪怕家里真的缺钱,李彗纭也断然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
“孩子,你妈妈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总感觉她不大正常。”摊主阿姨人不坏,就是脾气急,现下也恢复了往日街坊邻里间友爱的面貌,“不过也正常,人忽然退休了是要适应一阵子。可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不见好啊,你可要懂事,好好照顾你妈妈,别惹他生气。”
……
退休?好几个月?
乔郁绵一惊,缓缓回过头,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李彗纭不工作了?为什么?她今年50岁,的确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纪,但她本人应该没有这个意愿,也从未提起过,怎么会这么忽然?而且退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难道是怕影响他的学习状态?没道理啊……
带着满腔疑问,他拎着那两颗半边摔烂的澳芒回到家。
李彗纭站在厨房,盯着水池中堆积起来的碗盘发呆,眼神空洞,没有一点光亮。
乔郁绵看着她瘦伶伶的侧影,隐约看到一朵开败的花,让人鼻子发酸。他只觉得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妈妈已经迅速老去。
于是,他生生吞下了一肚子疑问。
无论是因为更年期的影响,还是忽然失去工作的失落,她一定不是故意的,那自己又何必再问出口,让她在儿子面前更难堪呢?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要问。
他摘下书包,拿着新发的成绩单走到厨房门口:“妈,成绩发了……十五名。”
李彗纭没有接,只侧头看了看那张纸,显然是缺乏兴致,淡淡一句:“嗯,不错。物理88,有进步。”
“其实也不是……”乔郁绵一愣,“理综卷物理110分……相当于百分之80。”他说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打定主意今天无论李彗纭的话有多难听都不往心里去。只要她发泄出来能舒服一些就行。
“哦。”预想中的发难并没有出现,对方只从冰箱里拿出排骨,“晚上吃排骨面吧?”
这是这周他们第四次吃排骨面了。
向来重视餐食的李彗纭似乎忽然失去了做饭的兴趣,排骨面方便,一锅红烧汤汁可以连续吃两顿。
“好……”乔郁绵倒是不挑食,倒不如说李彗纭的偷懒让他也松了一口气,人都是会累的,他早就觉得妈妈不需要那么事事周全苛求完美。
这次的汤汁有些太甜,李彗纭吃得很快,乔郁绵一抬头就看到她脸颊微微鼓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那么点可爱。
自打半个月前他翘课去海汐玩得那个晚上,李彗纭就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时时紧迫地盯着儿子学习,晚饭过后洗过碗便回去自己的房间里闷声不响,有时连碗都不洗直接关门,乔郁绵试探着替她分担了些家务也没有被指责。她不再准备花样早餐,甚至偶尔会睡到乔郁绵离开都不起床。
“妈,我饭卡没钱了……”
“哦。你转吧自己,手机用。”李彗纭将手机丢到他面前,“密码……”她眼中晃过一丝愕然,用力眨了眨眼,“你生日…是…”
乔郁绵飞快地点过0301,手机解锁。支付密码也是一样……
“妈,你这样设置不大安全吧……”他皱了皱眉头,“密码不要全部设置成一样的,尤其是跟支付有关……”
他话音未落,李彗纭就转身离开,对他的忠告毫不在意。
乔郁绵算了算钱,转了刚好够用的数目,将李彗纭的手机留在餐桌上,端了晚盘去厨房洗干净。
回到房间,他试着关起了房间门,依旧一整晚没有人打扰他,直至深夜。
刷过牙后掏出手机,光明正大躺在床上,给安嘉鱼发了一条晚安的消息后盯着朦胧透亮的窗帘依旧摸不到头绪。所以,李彗纭此番变故到底是因为退休失去了生活重心而迷茫,还是终于想开了,决定活得简单些,放过自己也放过身边人呢?
他有些奢侈地盼望着是后者,因为最近不被管束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矛盾又惬意。
也许一切真的如他所愿,会越来越顺利呢?
“小乔!”安嘉鱼手指力道很足,弹在他额间就算是有所收敛也足够疼,“想什么呢……”
“嗯?”他用手背揉了揉痛处,“怎么了?”
“……吃完了……回去睡会儿吧……”对方已经把他们两人的餐盘倒干净,摞到回收处了。
“好。”
乔郁绵跟他并排躺在床上,那人伸过一只手盖在他额头上,“怎么红了这么久还不消……”
“你手劲儿太大。”
“屁,肯定是因为你皮肤太白了。”安嘉鱼恶狠狠地怪他,转而又悠悠叹了口气,“你最近总心不在焉,叫你也听不见,问你也只会说没事……”
“……是真的,没什么事。”乔郁绵翻个身与他面对面侧躺,“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妈她……”
“她怎么了?难为你了?动手打你了么?”对方忽然紧张兮兮的撑起身,往他脸颊和手臂摸索。
“没有。没打我。”他不反抗,任人上下其手,“她最近变化有点大,不怎么管我了……我就是有点不适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工作了的缘故。”
“嗯?她,不工作了?”安嘉鱼一愣,又躺回枕头上,“不合理啊……按理说如果连工作都没了,应该会更变态地控制你才对,就是全部精力都放到你身上。”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一天两天算了,这都好久了。舒服是舒服,可总觉得有点心慌……”乔郁绵裹了裹被子,初冬,安嘉鱼不喜欢开空调,屋子开着窗缝有点冷。那人的虹膜上映着一方明亮的窗和两朵顽强撑到此刻的蜻蜓花影。
“唉,想那么多干嘛,这是好事。说不定……一过五十岁,看开了?”
温暖的怀抱裹上来,他们抵着额头。安嘉鱼睡着前不忘提一句:“新年那天……音乐会你要来听啊……”
“好。”乔郁绵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反正现在李彗纭对他的行程毫不关心,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其实老早就有迹象了=-= 不大容易发现。
第54章
一月一号,新年的正午,乔郁绵站在衣橱前翻找许久。
除了校服,他没什么正装,虽说音乐厅官网标注着一句“无着装要求”,但听安嘉鱼说,绝大多数古典乐爱好者依旧秉承着良好的传统,正装出席。
最终他挑选了一条穿习惯的深蓝色卡其裤和基础款白衬衫。
卡其裤是高一暑假商场促销时买的,刚买时裤脚还堆叠起来,至今快两年了,他平日穿用都仔细,依旧有九成新。只是人长高了点,轻轻挽一道两厘米的窄边刚刚合身。
套一件灰色毛衣开衫,再套一件牛角扣大衣,虽说比不上羽绒服保暖,可看上去倒像是个听音乐会的。
乔郁绵推开门,家中空无一人。现如今他出门不用跟谁报备,也不必说谎了。李彗纭压根就不问,虽说已经退休了,她却也每日都穿戴好出门,连休息日都是如此。乔郁绵对此缄默不问,打定主意等她做好心理建设后主动开口。
一点多便到站,市中心商圈交错,人潮汹涌。他置身人流之中,路过林立的建筑物,在一间街角的花店驻步。
这样黄金的地段,鲜切花标价比居民区地铁站高出接近一倍,但相对而言选择也成指数增长,常见的玫瑰百合康乃馨不说,隔着玻璃窗看,好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新奇花材。花苞多半开,鲜嫩欲滴,连一片灰霉烂叶都不见。
花艺师站在工作台前正在给打好的花束上包装,收银台附近的顾客正在付款。
那捧花的主花材在阳光下呈清新可爱的暖桃粉,扩散至中心渐变为浅浅的橘黄,花瓣层次及其丰富,花型与蜻蜓略有相似,周围高高低低穿插两三只半开白芍药和红褐色叶材,外层包豆沙色雾面纸张。
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花束,没有乱七八糟的满天星点缀,没有反光的玻璃纸,不哗众取宠,不俗气不轻浮,雾面包花纸搭配枣色缎带打造出淡雅甜美的气质,一大捧被人抱在怀里,显得赠花人及其绅士。
那束花与他擦身而过,他在对方一身古龙水的味道中分辨出一丝花香。
这花不仅颜色像蜜桃,连味道都像,和叶材的气息混合,似乎与安嘉鱼用过口喷后的气息完全一致。
安嘉鱼昨晚有点睡不着,跟他聊到凌晨三点半,在微信里自嘲道:睡不着,想到明天合作的都是大牛……台下除了你和我爸妈大概没几个人是奔我去的……
这是他得奖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那把价值千万的意大利老琴,也是第一次跟国内最顶级的艺术家们正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