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刚刚您包的那束花,就是桃粉色的是哪一种?”乔郁绵进店,径直走向正对着一沓订单罗列花材的花艺师。
男性花艺师不多见,对方百忙之中抬头,友善地打量他半晌,扭头用下巴指了指背后:“进口玫瑰区,茱丽叶塔。”
乔郁绵道谢,独自漫步整面花墙,在几十种花色花型各异的玫瑰中找到了那一片渐变桃粉。
产自肯尼亚的多头玫瑰,茱丽叶塔。他半蹲细细观察,每支主花枝都会分出三四个分枝,顶端开出三四朵花,所以叫多头玫瑰吗……他看了看价格,进口小众花材不负众望,从十几块的传统玫瑰中脱颖而出,一枝要40块。
平日里未必就有这么贵。现在是旺季,恰逢新年……乔郁绵只踌躇了半分钟,便下定决心,转身问花艺师:“请问。”
“嗯,您说。”花艺师转身,左手握着花杆,右手正拿着一串暗绿的小圆叶找位置穿插。
“一束花大概要多少只够?”他指了指身侧一桶外瓣渐展的蜜桃色。
“可以根据您的预算需求来。”花艺师笑得非常自信,人在自信的时候举手投足都在发光,落地窗外的阳光都变成了他的陪衬,“哪怕一两只也可以包出好看的花束。”
乔郁绵抿了抿嘴:“预算大概两百块左右。”
不大宽裕,但这是他现在的全幅身家了,得益于李彗纭懒得早起,上个月月底多转了两百块饭钱打发他。他生怕假期要跟安嘉鱼出门,所以每分钱都省着花,可今天不一样……
“好的,配花有什么要求吗?”对方手速极快,眨眼手中自然风的小花束就已经自立在桌上,紧接着被包上揉皱的牛皮纸。
“……”他一扫四下,瞬间在乱花中迷失了方向。
对方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钟,将手中的工作干净利落完成后,走到他身边体贴地说了一句:“如果没有特别的想法,交给我也可以。”
乔郁绵点点头,决定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
“是女朋友?”花艺师随意询问道,“生日还是单纯约会送花?她喜欢粉色?”
“不是……女朋友……”乔郁绵一愣,继而轻轻咬住下唇,不想应付说是女朋友,又不好意思说一句是男朋友。
花艺师正穿梭在花墙前,抽出几只淡雅的叶材握在手中。闻言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收敛了些,目光中的调侃逗趣消失,换上了几分探究:“生日还是纪念日?”
只这一眼对视,他就莫名觉得对方似乎明白了他,于是试探着补充:“他是小提琴家。今天有音乐会的表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注意自己其实弯了弯嘴角,昂了昂下巴。
“明白。”
安嘉鱼一天出演两场,下午三点半到五点是一场,与著名钢琴家合作舒伯特C大调小提琴与钢琴幻想曲,晚场七点半到九点,跟国内最顶尖的乐团合作拉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乔郁绵两张票都有,甚至还拿到了出入后台的工作证,可以进入安嘉鱼的休息室,可人多眼杂,他并不打算那样做。
提前二十分钟摸到后台,他托工作人员将那束茱丽叶塔转交,便转身离开,进入观众席等候开场。他的座位在中间偏后,是整个音乐厅效果最好的区域。大提琴家安蓁姗姗来迟,与前后左右点头致意落座,跟乔郁绵只隔两个座椅。
安嘉鱼给他要来了最好的位置,可他依旧对古典乐兴致平平,不至于索然无味,可也并不很陶醉,开场半小时之后甚至徘徊在晃神边缘,直至安嘉鱼登场。
台上的人穿着合身的黑西装,黑衬衫,柔软的卷发并未过度处理,刘海垂在颊边,自然惬意。
可在乔郁绵的眼中,安嘉鱼无论穿什么都是有颜色的,甚至他周围的空气都是有颜色的,他的旋律亦如此。
他站在亮处,颈背笔挺,架弓的一刻微微合眼,像一只天鹅为远行高飞而蓄力。
原本乔郁绵还有点担心熬夜影响了他的状态,可琴弓拉动的一瞬间就证明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二十多分钟的乐曲,乐章间没有任何停顿,可演奏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所有人不知疲倦,目不转睛,甚至暗暗兴奋。
老琴的音色亮丽而饱满,抒情处,高亢处的细节惊人,离弓后琴弦的震动绵延在大厅内许久才消失,紧接着是一阵如雷的掌声,以及谢幕时从台下递上花束的观众。
年纪轻轻的小提琴家昨夜多虑了,的确有人专程为他而来,以后会有越来越多花束在他演奏之后递上台,挤满他的休息室。
安嘉鱼就是为小提琴,为古典乐,为舞台而生的。
乔郁绵看着那只天鹅越飞越高不免伤感,自己何德何能,让那样一颗星为他垂眸呢?
音乐会结束后,乔郁绵独自坐在原处等待,舞台灯光熄灭,观众散场,落寞安静。
他听到脚步声从身后缓缓接近,一只微暖的掌心岸上了他的脑袋搓了搓。
他仰头,那人站在座位背后弯腰,重重吻在他额头上,吧唧一声。
乔郁绵重新睁开眼,一朵茱丽叶塔在眼前晃动,安嘉鱼抱着他送的那束花绕到他身侧:“走吧,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坐在音乐厅的观众席看他演奏。
第55章
时间不算充裕,他们就近吃了一顿家常菜,又匆匆往回赶。
车水马龙间,乔郁绵身边忽然一空,他走到信号灯下回头,安嘉鱼居然停在了斑马线正中间。
路灯像一盏追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怀中那束茱丽叶塔的花瓣上,花艺师替它搭配上几条黄栌和枫叶,颜色像一捧落日般柔和。
安嘉鱼盯着黑透的天幕,若有所感地眨眼,片刻后欣喜喊道:“真的下雪了。”
乔郁绵看到信号灯的倒计时正在急促地闪烁着,慌忙冲他大喊:“先过来!”
那人就应声和周遭零星飞舞的细雪一起落到他身旁,却不夹裹一丝寒意。
“晚场我妈压轴,不能送你回家了。”安嘉鱼有些遗憾,伸手就要牵他。
乔郁绵慌忙躲过:“我手太凉。你等下还要拉琴。”
“……至于么。”安嘉鱼撇撇嘴。
他略一思索,直接伸手,摸了一把对方松塌下来的天鹅颈。
“卧!!”天鹅没有小提琴的时候是一条欢脱的大型犬,一蹦三米远,“你这是人类的手吗!里面穿什么了?很冷?等下我去后台给你弄一件羽绒服吧!”
“不用。还好。”他低头笑笑,率先窜了几步,“跑一跑就不冷了。”
安嘉鱼宝贝着那捧花,小心翼翼地保持双手平稳追在他身后:“我靠这花跑快了掉花瓣!你等等!”
乔郁绵早早坐在观众席翘首以待,晚场安嘉鱼演奏的正是送他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决赛上折桂的曲目——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这样技巧华丽的协奏曲再适合安嘉鱼不过。
可还未等到主角登场,他的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
先是陌生号码,再是李彗纭。
他不得已起身走到厅外,在心中默默捋顺了一下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接起电话。
可那一头传来的却不是李彗纭的声音。
“喂?乔郁绵?”
……他把手机从耳旁又挪到了眼前,屏幕亮起,显示的名字确实是李彗纭没错。
“于阿姨?”他听出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正是韩卓逸的妈妈。
“唉是我。这么冷你跑去哪里了啊,怎么不在家?”对方问道。
“我,有点事……您,现在是在我家吗?”他诧异地问。记忆中上次于阿姨带韩卓逸到他家做客怕是要追溯到小学。
“嗯,对,你赶紧回来吧。等你回来我再走……”
乔郁绵脑子嗡得一声,停顿了片刻后,拔腿就往外跑:“阿姨,是我妈出事了么?她怎么了?严重吗?”
“呃,你别着急啊,你妈妈她好好的。好好的……”对方果然吞吞吐吐起来,“那个,就,也不是什么大事,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你回来我们慢慢说吧……”
乔郁绵赶回家的时候,厨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听到大门的响动,里头的人钻出来看了一眼:“回来了啊……你看你家厨房脏的,也不知道帮你妈妈干点家务……”
厨房他前天晚上才收拾过,昨天没注意,又被李彗纭弄得一团乱。
“阿姨,我妈妈呢?”他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一路从地铁站跑回来,喘息未平。
于颖看了一眼次卧:“进去了,门反锁着,叫也不开,也不理人。”
在就好。
乔郁绵这才稍稍将那颗慌乱的心安顿下:“于阿姨,厨房您不要管,我等一会儿就收拾。您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
“没事,我都收好了。”对方将洗干净的抹布展开,对折成方正一块搁在桌角,斟酌半晌才开口,“……乔郁绵,你妈妈怎么睡在次卧啊?”于颖性子好,可此时也耐不住内心的不满,有些挂脸,“哪有让妈妈住次卧的,这样可不应该……”
其实他也知道不应该,可这事是李彗纭自己安排的。自从父母正式签订离婚协议,李彗纭就跟他换了房间,面上是说主卧窗子的朝向好,更安静,适合他学习。
乔郁绵后来想了想,猜测也有她心理的问题。她执拗地觉得丈夫出轨,不愿意再睡那张双人床,膈应。
见他避而不答,于颖也不咄咄逼人。
“郁绵啊,你知道,当初我从老家过来,也是从小受你妈妈的影响,想来大城市看看。刚来的时候就奔着你妈,那时候她快大学毕业了,在柽柳大街附近租好了房子,我后来不爱回宿舍总去赖着她,挤在一张单人床上。那些年她帮我好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结了婚之后就生疏了……”
她猝不及防提起往事,让乔郁绵有些尴尬。
自打他记事起,妈妈和这个同乡阿姨的关系就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这个好脾气的阿姨明明自己过得事事如意,为何非要热脸贴冷屁股记挂着他们一家,尤其是得知李彗纭和乔哲离婚之后,嘘寒问暖送东西,他甚至一度觉得对方有受虐倾向。
“也很巧,我家现在就住在柽柳大街附近的你知道吧。”于颖从回忆中抽身,“今天我去超市买东西遇到你妈妈了。这是这周我第三次在那附近看到她,前两次是在路上,我叫她,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到还是躲我,一眨眼人就没了。”
乔郁绵点头,那个区片早在他小学的时候就扒了老屋,起了最贵的高层,入住非富即贵,超市档次都高一等,普通人望尘莫及。可李彗纭去那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吗?她在人家超市偷东西啊,郁绵,她偷电池被发现了还跟人家保洁员动手了。哎哟保洁的头发都被她薅下来一撮,出血了!要不是我在那里替她陪钱替她道歉,人家肯定是要报警的!”她万分不解地看着乔郁绵,“我今天真的是被她吓死了,在那么多人面前又哭又叫又打人,话也说不清楚。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觉得她状态不对啊!回来之后好像又不闹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偷电池,她也不说,就把自己关起来。”
于颖并没有过多赘述李彗纭是怎么偷的东西怎么打的人,怎么当众撒泼耍的浑,可这一幕幕在乔郁绵的脑袋里却生动无比。她声音尖利,姿态丑陋。
李彗纭是不对。哪哪都不对。他早有感觉,可始终还心存一份侥幸,觉得是她转了性。他在看似平静的日子里逃避了好久,他甚至幻想老天开眼,终于决定放过他们母子。
“出了什么事你要告诉阿姨,不要瞒着,你一个孩子能怎么办?”于颖替他倒了杯温水,“不管什么事,阿姨能帮一定帮你们的!”
乔郁绵缓缓喝光杯子里的水。
“阿姨……她这样有段时间了……退休之后就不大对了。”他长叹一口气,终于选择平静地对现实认输,“我妈她,好像生病了……越来越严重……”
睡不着的时候,他查过许多资料,没有任何人有类似的更年期症状,这很像是某种心理或者精神疾病,他也并没有在网络上找到答案。
“她,这样多久了?”于颖问。
“一开始就是话少了,我没注意到那是多久之前。变成现在这样有两三个月了吧……期中考试的时候,他也去水果店偷水果来着……但是没打人……”乔郁绵发现事到临头自己毫无头绪,茫然不知所措,居然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外人。
“这样啊,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吧,你先安心准备考试。明天开始我过来看着她,不让她再出去闹。等你放寒假,我们带她去看看医生。”
“不用,这……太麻烦……”他一惊,一方面觉得不好这样麻烦别人,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彗纭大概不想让昔日里相互攀比的姐妹时时都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我,我看着她就行……”
“胡闹,你不上学不考试不复习了?你妈费心巴力不就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吗?”
“可是……”
“行了,这事听阿姨的。”于颖忽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是个小巧的身形,可此刻在乔郁绵眼里,她好像也不似印象中那样柔弱,反而可靠的很,“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那个舅舅也不成器……你爸爸又……我看着你长大的,跟阿姨不要客气,反正卓逸也不用高考,家里有事一定跟我们说。最后半年了,不管什么事,撑一撑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