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窗子被重重敲响，林攸近乎逃避似地迅即望过去，暂时摆脱了那像大网一样的无处不在的眼神。
　　老杨站在窗边，眼睛瞪得溜圆，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他手心向下，做了个严厉的过来的手势。
　　“……”林攸反而松了口气，逃命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那灼人的眼神好似消失了，出门的刹那，他没忍住往那边看了眼，卓觉没再看他，垂着头写些什么，可即使看不见他的面容，也能感受到萦绕着的低气压。林攸攥了攥手指，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我让你在学习上帮他，不是让你们说小话的。”老杨一见林攸就没有什么好声气，但是也提不上怒气冲冲，就是纯粹找茬儿，可能是觉得好玩。
　　林攸有点有气无力，“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帮他学习呢？”
　　老杨啧了一声，“你当我眼瞎吗，我是看不清你，但是他笑得那么开心，能是在做正经事情？”
　　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刁难，林攸只好渣男语录，“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臭小子。”老杨被堵得目瞪口呆，拍了他一巴掌，“去把卓觉叫出来吧，年级英语组准备开始给你们竞赛补习，在五楼阶梯教室啊。”他看林攸那点没精打采的样子，又是一巴掌，“支棱起来啊，好好学，给我拿两个奖回来，听见没？别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地给我没事找事。”
　　“知道了知道了。”林攸微微一弯腰卸了点力，嬉皮笑脸地并了两指在脸侧一敬礼，“Salute！”
　　老杨哭笑不得边摇头走了。
　　天彻底黑下来了，稀疏的知了声在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声中隐约响起，每个教室的灯都亮了起来，装点了整个校园。
　　林攸收了嬉皮笑脸的劲儿，心里作了一番斗争，还是若无其事地叩了叩卓觉的桌子，他没再等卓觉抬头还是作别的反应，公事公办道，“老杨让我们去阶梯教室，英语竞赛补习。”
　　“好。”对方答得很快，语气如常，丝毫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一番令人窒息的连争吵都算不上的——
　　剖白。
　　只是一路沉默，两个人错了几步，一前一后地上楼。学校的声控灯质量不好，有的时候非要使劲跺一跺脚才能亮起，可没有人这样做，于是有的楼层很黑，外面的月光透了零星进来，只隐约可见一点阶梯。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越是感觉到尴尬，越是不自在，就越是沉默，林攸只觉得每一下的呼吸声都很清晰可闻，近在咫尺。
　　他想说什么打破这种凝滞，但知道说什么都不对，只好心不在焉地数起了自己的呼吸声，黑暗中一时之间乱了步子，一脚踩空。
　　“欸！”他下意识低呼一声，平衡已经维持不住，向一边倒去。
　　真倒霉啊，诸事不顺。
　　他如是想着，认命地准备挨上一下，谁知腰间和肩膀却被一双手扶住了，呼吸一瞬就在耳侧，身后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他心里一跳，从脖颈一下腾地烧了起来，恰逢这时那劣质的声控灯应着刚才的那声“欸”姗姗亮起，眼睛一下子被光照的眯了起来。
　　身体在被帮扶之时站稳，林攸还没表现出不适应和挣扎，那双手就从善如流地松了开来。
　　“小心些。”卓觉淡淡道，从身后走到了林攸的身侧。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林攸想说的谢谢硬是给憋了回去。
　　他有点憋屈，觉得对面的人像是团棉花，怎么打都无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第三十七章 犹豫
　　五楼的尽头就是阶梯教室了，很大，一般学校开讲座或者是演讲比赛等都会设在这里，平时一般没有人。阶梯教室边上是零星几个班级，安安静静的，正在自习，林攸和卓觉经过的时候，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那是不是林攸？”
　　“我去真的欸，边上那个谁啊，长得也好他妈帅！”
　　“卧槽真绝了，不过他们上五楼干啥？”
　　“听说竞赛培训，我们班不也有几个……”
　　阶梯教室的灯已经打开，从外面就能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都是各班英语拔尖的尖子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彼此熟悉的在那里说悄悄话。
　　林攸走进去，大致扫了一眼，都是面熟的，大概可能一起参加过比赛或者是什么培训，就是不太记得名字，寥寥几个认识的看到他，冲他打了个招呼。
　　教室里的座位分成了左中右三个区块，空间很大，位置很多，大多数人都集中坐在了中间前排，一来看黑板方便，而来和老师好互动。
　　秦陈雪就坐在第一排，边上一个女生抬头看到林攸，然后戳了戳秦陈雪，秦陈雪就抬起头，好像有点羞赧地冲林攸打了个招呼。她边上还有两三个座椅，纵观整个学霸区，好像也只有那几个座位好坐了。
　　卓觉手里捏着笔插着兜，沉默地看着这些，手指像是为了缓解不虞和无聊不停地按动着中性笔的头，笔芯一伸一缩的，突然就透过裤兜戳到了腿，一阵钝痛袭来，他忍不住低声嘶了一声。
　　这声音很低，还及时被他咽了下去，身前的那个人却好像顿了一下。
　　那个人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游刃有余地打了个招呼，就随便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女生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低了头。
　　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迎着那些学霸们或是好奇或是友好又或是带了点竞争性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走到了林攸边上，却在那里踌躇了好久，不知道到底是识趣坐到后面还是厚着脸皮坐边上。
　　他犹豫了一会儿，就感觉更多眼神聚到了自己身上，还有点窃窃私语。
　　“这人和林哥关系很差吗？怎么坐个位置犹豫那么久？”
　　“说不定呢，他俩眼神都没交流。”
　　“行了，别乱说，新同学，不熟不正常？”
　　周围讨论的声音不小，林攸想装听不见都不行，冷眼扫了一下整个教室，就在旁边的那个人准备在后面坐下的时候，他心里陡然生了一股气，冲得上头。
　　他嚯地站了起来，站在边上，冲卓觉面无表情让道，“坐里面去。”
　　“？”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他低声咬牙切齿，觉得要被这个人气死了。
　　别的同学再三看过来，实在是搞不懂了。
　　他没有再顾及别人的眼神，长腿舒展，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余光里边上的那个人像是不得已终于乖乖坐下，他哼了一声，目视前方，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回来就是来气我的吧。”
　　“没有。”
　　“得嘞您，要是别人，我就得动手了，谁有耐心磨磨唧唧半天？”他要气笑了，哪晓得对方沉默半晌，反而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动手？”


第三十八章 打架
　　林攸被这句话惊呆了。
　　为什么不动手？什么意思，欠揍的意思吗？
　　他有点一言难尽，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看卓觉，那人神色淡淡，似乎一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的意思是，要我动手？”林攸气得忍不住要笑，觉得自己要炸了，后槽牙磨了磨，举起拳头就要捶过去。
　　卓觉：“……”才意识到被误会了，来不及多想就迅速接下了那一拳，才发现对面根本没使劲，轻而易举地就被握在了手里。
　　掌心的肌肤温热，因为瘦，骨节几乎有些硌人。
　　他忘了松手，甚至紧了紧，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跳得快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他说不出来，因为这话似乎太暧昧了。
　　他的心动就在那一句“我在呢”之后，彼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窦似乎开错了地方，纵使开得寂寞无声又轰轰烈烈。他在英国见过不少同性恋人，甚至身边就有，他自己没觉得排斥，但也没有支持，就是觉得顺其自然就好。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国内，一个同性恋会被当作异类的地方。
　　他不敢说，他觉得自己的心思会给林攸造成困扰，甚至带去麻烦。
　　在哥哥逼视的眼神下，他手乍然放开，像是放逐了那点奢求，他答道，“我就是想知道原因。”
　　原因？
　　林攸愣住了，其实想一想自己都说不出来有什么原因，在他这里，卓觉和旁的那些同学，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天生的，自带的。
　　他说不清楚，只好糊弄过去，“就是不一样。”
　　“好。”卓觉笑得很淡，却很温柔。
　　于是又沉默了。
　　林攸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发下来的书，心思漫无边际，直到被一道黑影笼罩，才回神，抬眼看时，面色就冷了下来。
　　岑先拎着书，微笑而礼貌，对卓觉道，“同学，能否往里面挪一下。”
　　这么多的位置是不能坐吗？
　　林攸一把按住了卓觉，冷道，“别动。”
　　“我没想动。”声音有些无奈，反一把罩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林攸正面对上岑先，面色不善，“怎么，别的位置不能坐？”
　　“别这么大火气啊，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的水平相当，会更有话聊一点。”
　　说实话，岑先在这里看到卓觉确实很惊讶，没有料到依照他的水平，也能来这里？
　　他轻轻搭了林攸的肩，眼睛微眯，遮住了一闪而过的不屑。
　　“干嘛呢干嘛呢？还不找个位置坐着，站那干啥？”郭老太抱着卷子匆匆走进来，一下子就看到岑先明晃晃地站在那里，像是在闲聊，没好声气道。
　　“快呀，老师都急了。”
　　林攸被他故作轻柔的声音恶心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一把捞起了那只手毫不留情地将手向上弯折，和手腕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岑先疼得闷哼了一声，生理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挣脱了那只手的桎梏，手腕上已经通红酸痛，可以见得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眼看着郭老太要走下来看发生什么了，岑先才终于放弃，退而求其次，坐在了林攸的后面。
　　目光如芒在背，林攸握紧了拳头，强行遏制住了揍人的冲动。
　　他忘了手背上还覆着卓觉的手掌，拳头一捏，整只手就被包裹了。
　　轻柔的，安抚的，卓觉看了林攸一眼，轻轻拍了拍，就体贴地收回了手，他微微垂下眼睛，眼里是晦暗不明。
　　他好像能猜到什么了，原来，哥他真的很厌恶……同性恋吗。
　　那句掷地的“恐同”也是证明。
　　那，岑先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林攸显示出了如此形于色的厌恶，他往深了想了一想，就及时止住了念头不敢再想，指甲把掌心掐的很深，用疼痛克制住了心里的烦乱，他怕再想下去就要忍不住暴揍那个人了。
　　“都安静了啊，今天我们轻松一点，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个英语竞赛，”郭老太得意地一笑，“你们看看那些奖励值不值得你们花时间去争取哈，要是觉得不行，认为不如去做两道数学，那请你回去，我决不挽留哈。”
　　同学们都笑起来，起哄道，“不用听都值得！”
　　“英语就是南玻万！”
　　老师都喜欢聪明的学生，这整个教室都是尖子生，又嘴巧，惹得郭老太脸上喜气洋洋的，好像已经提前收割了一批奖项。
　　现在的英语竞赛其实也就是为了之后的保送准备的，加的分数还是很可观的，纵使在座的都是不怕考试的主儿，这么个五分十分三十分的，谁也不嫌多。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时不时交头接耳交流几句，眼神里都是跃跃欲试和势在必得。
　　谁知道就在这么个严肃而万籁俱寂的时候，教室的一侧突然发出震天的巨响，所有人包括郭老太都被吓了一跳，目露惊骇地循声看过去。
　　就连隔壁班都被震得一惊，有人悄悄地摸过来，又往楼下跑。
　　岑先整个人摔翻在地，姿态及其狼狈，郭老太以为是摔了一跤，忙乱地走下来一叠声问“怎么了。”
　　谁知走近一看看见他眼睛青肿，嘴角都流了血。
　　吓了一大跳，大喊，“怎么回事！”
　　余光里一个人慢腾腾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是新来的那个。
　　卓觉面色冷寂，眼神冻得可怕，岑先毫不怀疑在他眼里自己几乎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我打的。”
　　“为什么打人？！”
　　卓觉不吭声。
　　老太气疯了，看着被同学扶起来的岑先，质问他，“你说，怎么了！”
　　他看见林攸抱怀，好像玩味地看着他，期待他说出什么来。
　　他嗫嚅了几句，“不知道。”
　　“什么？”
　　“那个同学突然就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
　　他赌他们两个人不会说，干脆一股脑全部倒在了卓觉身上，他目光恨毒，嘴角却疼得嘶气。
　　极度的可笑。
　　“卓觉，你给我到办公室来！”
　　林攸看卓觉低着头，等着他让路，却不动如山地坐在了原地。
　　“林攸，你要造反不成？”老太这辈子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手都发抖。


第三十九章 不后悔
　　教室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面面相觑。
　　“我也打了，我一起去。”林攸冷眼扫着还在盯着他的岑先，站起来。
　　郭老太：“你在搅什么乱？讲兄弟义气？知道严重性吗？要处分，甚至要开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