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攸预感到了什么，提前把门给关上了。
　　老杨没阻止，让他坐下。
　　林攸没坐，开门见山问郭老太，“老师，岑先他怎么说的？”
　　郭老太有点惊讶于林攸的直觉，她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他没承认。”
　　果然如此。
　　林攸很平静，他甚至惊讶于自己的平心静气。
　　老杨：“现在学校的意思就是，要么拿出证据说明是岑先他先挑事，否则校内斗殴的性质很严重，没办法轻轻带过。”
　　郭老太接着说，“岑先他家里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回来，他倒是没有和他家长说，估计是不想闹大，其实从这看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她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好学生啊，怎么这样啊。”
　　老杨：“成绩好不代表所有。”
　　如果背了处分的话可能会影响之后的考试保送等等，估计老师们都在担心这个。
　　林攸有点沉默，其实他倒是并没有太担心，直接高考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就是卓觉他……
　　可能会受影响。
　　也是因为他啊。
　　他开口，“可以只惩罚我一个吗，这本来就不关卓觉的事儿。”
　　夏末秋初的风好像有点大了，从窗户吹过来，门轻轻一动。
　　没有人管。
　　老师们有点惊讶，没想到林攸想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他们对视了一下，决定还是郭老太来说。
　　“其实……事情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林攸心里大起大落，面上缓缓浮现了一个问号。
　　郭老太踟蹰了一会儿，“我们从岑先那里回来之后，才想起阶梯教室那里是有摄像头的，所以……”
　　老杨接下去，“所以我们想征求你的意见，毕竟这个事儿，搬出来确实不太好看，对你可能也会有困扰。”
　　确实，一旦调监控录像出来，那么就会有很多层面的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谁也不知道最后流言会传成什么样子。
　　这对于一个正处于高中的学生来说，可能是个很大的打击。
　　老师们忧心忡忡，谁知道林攸听了却松了口气，表现出了一副“原来就这”的样子。
　　他说，“你们尽管调监控吧，我无所谓。”
　　“？”
　　“受害者不能因为畏惧流言就纵容施害者，更何况，我什么都没做，我怕什么？”
　　老师们确实没想到自己纠结了半天的问题在林攸看来就这么轻描淡写，一时之间被他的旷然豁达怔住了。
　　他们应了一声，准备就用调监控的方式了，谁知道门这是突然被大力推开。
　　卓觉就站在门口，背后躲着竖着耳朵的周何。
　　周何一看暴露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顿时恐惧症发作，嘤了一声就赶紧跑了。
　　“……”


第四十三章 火气
　　卓觉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了进来，语气冷硬，“我不同意。”
　　“你都听到了？”
　　卓觉点头，没看老师，就是盯着林攸的眼睛，不容拒绝道，“我不同意。”
　　林攸不能理解，“你在犟什么？”
　　老杨知道这两人是旧识，拉着郭老太悄摸摸退远了。
　　“如果调监控的话，可能以后你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你是……”同性恋。
　　他那么不喜欢同性恋，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事情是我惹的，我来承担就可以了，不管是处分，还是开除，我都可以。”卓觉个子比林攸稍高一点，此刻他目光稍稍往下瞥看向林攸的眼睛，微垂的眼皮掩去了瞳眸里天生自带的深情感，现在显得太温柔，太克制。
　　他轻轻说，“我回来，不是为了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的。”
　　“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林攸差点溺死在那双眼睛里，此时乍然听到这么几句话，差点气疯，声音陡然拔高，已经忘记了办公室还有两个老师。
　　“这件事他妈的和你和我都没关系，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在这里演苦情戏？”
　　“我都不介意被指指点点，你介意什么？你就这么想回你的英国去？”
　　“行啊，你回去吧，以后就当不认识，你他妈谁啊，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林攸只觉得一团火烧在胸腔里，然后在卓觉的催化下一路直接烧到了脑子，烧得人口不择言，暴跳如雷。
　　卓觉，还有两个老师，都被吼懵了。两个老师没忍住，还是走了出去，准备等两人商量完再进去。
　　现在的年轻人，火气真大啊。
　　办公室内，卓觉呆呆地看着林攸气恼的眼尾都已经泛红了，心里像是被挠了一把。
　　他想，如果你知道我喜欢你的话，大概会恨不得让我赶紧滚蛋吧。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就这样吧，能待多久是多久，等你容不下我了，我再走。
　　他按住弯腰喘息的林攸，轻柔地拍了拍，他克制住自己拼命想要抱住林攸的冲动，手攥了攥，强行逼迫自己离开。
　　“我没说要回英国。”他声音很轻很缓，恰到好处地稳住了林攸的情绪，林攸抬眼看卓觉，卓觉像是哥哥一样摸了一把他的头发，顺了顺，“如果真开除了，我就找别的学校，总之，不会走的。”
　　卓觉像是自言自语，告诉自己又告诉别人，“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林攸的情绪才渐渐淡下来，终于冷静了，他想起刚才自己暴怒的样子，有点尬住，为了掩饰，推了一把卓觉，“靠，别没大没小的。”
　　卓觉笑了一下，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或许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的。林攸冷静下来之后脑子活络了很多。
　　岑先根本不知道阶梯教室有摄像头，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用这个去和他交涉，相信他其实根本不敢闹大。
　　毕竟，他才是那个真正犯错的人。
　　林攸拉开门请两位老师今来，两人都有点尴尬，好在老师也知道，就当作无事发生。最后决定，这个周末他们几个人再去和岑先交涉。


第四十四章
　　庐德一中的周末并不是放假，学校一贯会安排小测，让学生能够检查自己一周的学习情况，从而查漏补缺。有的班管得不严的，逃测的现象屡见不鲜。
　　周六的时候，两人跟着老杨和郭老太去了岑先的家里。
　　岑悦开的门，看到四个人像门神一样站在外面，呆住了。
　　老杨一看到岑悦，职业病就犯了，皱着眉头，怒道，“你怎么还在家，不想考试了吗？！”
　　岑悦面色有点白，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林攸，很快就收回视线，匆忙解释道，“我哥需要人照顾，家里又没别人。”
　　“行了啊，我们有事情谈，你暂且回避，回学校去！”
　　岑悦求之不得，她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正觉得尴尬，她喜欢林攸，可她哥却……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攸。
　　她进屋拿了书包，匆匆离开。
　　房子很大，也很整洁，看得出来有人会按时打扫，可当他们进到岑先的房间的时候，整个房间的风格陡然就变了。
　　暗色的窗帘即使在白天也拉得紧紧的，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林攸跟着走进去，并没有四处打量，可是这种压抑不适的感觉从一进去就如附骨之蛆缠了上来，他的脊背上蓦然就爬上了一层寒意。
　　床上的人躺着，听见动静也没睁眼。他的伤其实并不非常重，只是在当时流血了看起来格外严重，躺了几天，那点伤留下了一点青紫，没了一开始的骇人，只剩下一点狼狈。
　　“我说过了，我没有。”他闭着眼睛，重复着前几次的说辞，估计是打算打死不认。
　　“你没有吗？”房间里乍然响起了林攸的声音，他脸上的肉不自觉抖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又像是终于开始心虚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太令人窒息了，林攸并不想多待，他和卓觉、两个老师彼此对视了一下，干脆道，“教室里有监控。”
　　这一声如平地一声惊雷，岑先的气息终于乱了起来，他睁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他渴望了很久的男生。
　　“你……你敢吗？你不怕别人对你指指点点？”因为太惶急，他甚至结巴了一下，几乎忘记了还有两个老师在场，不打自招。
　　林攸不动声色地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岑先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如果你一直不认的话，那调监控可能真的会给我带来点麻烦，”林攸微微退了一步，卸了半边力倚靠在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卓觉身上，轻松地勾了半边唇角，他眼里带着点遗憾又像是嘲讽，“岑先，你那么聪明，这是怎么了？”
　　岑先盯着他，面上不甘。
　　老杨听不得年轻人的垃圾话，这样下来估计岑先是会和学校那边坦白了，事情解决了，于是没好气道，“行了，事情清楚了，你们接下来都等着吧。”他没再看岑先，大概是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
　　卓觉轻轻松了一口气，撑了一把林攸，几人转身就要走，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像是石子刮过砂纸一般粗哑的声音，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如果我还是不认呢，把你和我一起拖下水，我也不亏。”
　　卓觉心里一震，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下意识地知道他绝不是恐吓或者是开玩笑。
　　心里那点暴戾的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手无意识地攥了起来，手背上青筋绽出又隐下。
　　他心里有发不出的火气，可下一秒手上却被覆上了一层凉意，像是酷夏时的一阵凉风，郁气陡然消散了。他有点担忧地看向了林攸，可林攸没看他，面上风轻云淡，手却在一直轻轻安抚他。
　　再这样下去，他的喜欢可能就要藏不下去了。
　　郭老太也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学生这么疯魔，一直坚持的不能辱骂学生的原则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岑先没管任何人，眼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了回来，嘴角挂上了点隐秘的笑意。
　　“你觉得我会害怕？”
　　“你可能不怕，但你身边这位估计担心的要命吧。”
　　“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了呢，他们会怎么想呢？”
　　父母向来是林攸不能被开玩笑的一道禁忌，因为聚少离多，所以他一直都报喜不报忧，倘如……
　　林攸一个人走了过去，因为离得近，要和岑先对视需要低头，他居高临下，眼神轻蔑而冷淡，“你试试？”
　　岑先笑了一下，又因为带到了嘴角的伤处而猛地终止，他意味深长，几乎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卓觉，“你不敢，只有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不等林攸反应，他加大了声音，冲另外三人说，“要我配合很简单。”
　　“第一，惩罚我接受，但是这件事不能让我的同学和父母知道。”
　　“第二，我要和林攸单独谈一下。”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谈条件，”老杨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到地上，可是郭老太和卓觉拉住了他，林攸点点头，沉声道，“行。”
　　老杨仍然气愤不已，被两人拉到了外面，卓觉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岑先正好在看着他，眼里的挑衅有如实质。
　　他目色沉沉，将门缝合了起来。
　　门内沉寂了，林攸手插着兜，走过去将窗帘拉了开来，哗啦一声，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他就这么背对着床，沉默地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说我们才是一样的人吗？”岑先被光刺得眯了眼，沉沉问道。
　　“我并不这么觉得。”
　　“你错了。”其实不只是父母的聚少离多，岑先想起刚才他看到的那两只手的亲昵的安抚，只觉得对面的人就是和他的性向相同，可又觉得不甘心。
　　他的性向暴露是在初三的时候，他的父母不敲门进了他的房间，看见他在看GV，从此疑神疑鬼，一看见他和别的男生过于亲密接触，就开始大发雷霆。他被激出了逆反心理，你们不让我做，我便偏要做。
　　他交了不少男朋友，对很多男生有过性幻想，可从来没有哪个像林攸这样，让他几乎痴迷……


第四十五章 云泥之别
　　岑先在林攸的钱包里看见了一张合照，那里面的另一个人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
　　于是他蓄意接近，对方并没有防备心理，还以为有了个似曾熟悉的好兄弟，他甚至以为自己成了替身。可他才不介意，替身也有上位的时候。
　　可惜后来他发现林攸和自己的妹妹有了交集，甚至有了特殊的意味，他仔细看岑悦，越看越觉得她更像些。
　　他被惹急了，一时失了分寸，林攸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越来越冷淡。他不以为意，步步紧逼，不想竟然将林攸逼去了文科班。
　　“你觉得我恶心，可我告诉你，等你察觉到了你真正喜欢什么，就会后悔了。”
　　林攸终于转过身来，逆着光，在岑先看来，面目都看不清晰，只能看见他好像单挑了眉，显示出难以相信的表情。
　　林攸的声音带了丝嘲讽，“你认为我是觉得你喜欢男生恶心吗？”
　　“我从来不觉得你喜欢的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喜欢是平等的。但是你强迫的行为和不知收敛的干涉欲才真正令人恶心。”
　　“你说喜欢，怎么？强迫别人就是喜欢？不顾别人的意愿就是喜欢？只要你高兴了就是喜欢？那你的喜欢真是一文不值，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