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极轻, 极冷, 好似这天空飘落的雪花，毫无重量，却又能轻而易举把人拉入人间地狱。
　　陆以澜猝不及防吃了这么大一个瓜，噎得连呼吸都停了。
　　这时，又是一道脚步声从四合院里传来。
　　陆以澜远远地望着那道身影，她着粗跟及膝长靴，穿了件火红的修身大衣，颈边围着一圈细长的羽毛，远远看着像一只愤怒的火烈鸟。
　　火烈鸟是洛女士本人。
　　她杀到这对狗男女面前，冲着谢仕维狠踹了一脚，随后又是抬手一巴掌甩到那女人脸上。
　　显然，她也在黑暗里吃了好一会儿瓜，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已经能够清楚地找准下手的地方。
　　她甩完一巴掌后，那女人似乎是打算破罐破摔了，哭喊了两声，还欲要继续放大动静，被从路口冲进来的男人捂住了嘴巴，钳着胳膊拖走了。
　　女人被拖走的时候，谢仕维又点亮了第二根香烟，他额前掉落一缕发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也仅仅是些许，好似这样的剧情已经发生过多次，他已经熟练无比。
　　“谢仕维，你都不给我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谢仕维一手落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香烟，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是非常放松的状态，连一丝狼狈都不见了，“我早就叫了司机过来处理。”
　　陆以澜听见洛女士很用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能够稍微不那么激动地开口说话：“这种事情做过了你跟你的司机都已经熟门熟路了是吧？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别让那些贱人舞到我面前来！”
　　深呼吸已经压制不住他的声音，嘶哑的声音跟刚被拖走的女人差不多了。
　　谢仕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洛妍！你母亲就在里面，你我的家人都在，如果不想大家都难看，就给我闭嘴。”
　　听到这里，陆以澜再也忍不住了。
　　他走到洛女士身边，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总觉得跟刚才被拖走的那个女人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您觉得有意思吗？拼了命去维持这种表面的光鲜亮丽有意思吗？姑且算你一天八个小时需要面对外人，剩下的时间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得很委屈吗？”
　　洛女士的肩膀彻底垮塌下去。
　　她母亲筹办的家宴，她老公在门口被怀着孕的小三堵着，这个女人已经不知道是这些年数不清的第几个小三了。
　　谢仕维热衷于恋爱游戏，他总有各式各样的办法在公开自己已婚已育的情况下，诱惑女人主动送上门来，大多数馋他钱财或地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退了，他挑选的对象也多数都是这类有所图的女人，但偶尔也有头脑不清醒的。
　　以前洛女士总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到底哪里不如这些女人，但她现在想明白了，她去跟一个玩偶比较，这个出发点本身就是错的。
　　“谢仕维，离婚吧。”
　　“洛妍！你又在发什么疯！”谢仕维的语气依旧是镇静的，似乎完全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他又隐约察觉出了这次同以往有些不同，于是他选择了最低级的方式——转移话题。
　　他看着陆以澜。
　　“你是谁？”
　　陆以澜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爹妈都分给了谢长安，那谢长安这糟心的爹妈自然也不能放过。
　　“我是您儿子的男朋友，请注意听，是您儿子，不是您的女儿。不过我比较偏向于另外一种说话，您儿子和您女儿现在都是完全拥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所以您可能很快就要没儿子没女儿了。”陆以澜越说越来劲，念经似的，又继续叭叭道：“所以我向您提出非常珍贵的建议，搜寻一下您过往的情史，看看是否有什么沧海遗珠，没准您拿着放大镜一搜——”
　　“诶嘿，已经有这么大个儿子了。”
　　陆以澜双臂展开，在空中画了个又圆又绚烂的大饼。
　　谢仕维似乎被他的大饼惊讶到了，好半晌都没吭声。
　　陆以澜耸了耸肩，转身想要往热闹的屋里走，刚一侧身就见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谢长安。
　　他满身风雪的痕迹，不知道站在那儿听了多久。
　　谢长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满身风雪的痕迹，他是从陆以澜家里出来。
　　所以满身都是陆以澜熟悉的痕迹，她妈按套买的卡通图案卫衣，亲手织的毛线围脖……
　　这些痕迹越多，陆以澜的心口就越疼，他走过去牵着谢长安的手。
　　也不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捏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走，咱们回家。”
　　谢长安手指冰凉，冻得跟冰棍似的，好像还在不穿秋裤的倔强年纪。
　　陆以澜拽着人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好一会儿，谢长安好似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像怕自己的手冻着他，想往回抽，被陆以澜用力地攥住了。
　　正好大门开了，洛奶奶撩开厚重的门帘，见他俩手牵手也没多问，小声地埋怨了句：“到了还不快进来？在外面想哪只脚先进？回自己家用不着讲究这些。”
　　洛奶奶一伸手，两人都被他拽了进来。
　　家里人挺多的，几家人都在。
　　很快洛妍和谢仕维都回来了，不愧是有着多年丰富斗争经验的两人，但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一丝刚才风波的痕迹。
　　又是一顿丰盛和谐的团圆宴。
　　吃过之后，陆以澜跟谢长安一起送客，洛妍和谢仕维是最后一批。
　　两人是乘坐同一辆车来的，谢仕维先上车，转身前刚客客气气地喊完一句「妈」，下一秒就听见了洛妍在老太太面前说：“妈，我打算离婚了。”
　　既然闹到了长辈面前，似乎这事就算定了下来。
　　谢仕维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他就像个得知不懂事的员工要跳槽的上位资本家，高高在上地撂下一句「随你」，便扬长而去。
　　洛奶奶拥抱了她的女儿，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她的女儿也终于决定向新的人生迈出一步。
　　洛妍收到了母亲的拥抱，却不敢去看她的儿女。
　　她垂着眼眸，塌着肩膀，带着一身不再伪装的狼狈匆匆逃离，她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好似预兆着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陆以澜和谢长安没跑了，家庭聚会后的收拾环节是个大问题，阿姨忙不过来，自家人都得上手。
　　陆以澜选了个最轻松的活儿，坐在沙发上把坚果往密封袋里倒，洛奶奶则在一旁捡坚果盘里的水果，很随意地问起陆以澜以后的计划。
　　“想做点什么？想学点什么？”
　　她以为像陆以澜这个年纪，应该满腔雄心壮志，可她完全想错了，当代大好青年们最大的梦想都是做一条躺平的咸鱼，只希望每天只用做一件事——翻身晒完B面晒A面。
　　陆以澜：“躺平。”
　　洛奶奶呼吸一滞，想指点江山又想起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于是只好冲着陆妈妈挤眉弄眼。
　　“洛姨，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你洛姨选择闭嘴。
　　收拾忙活到一点半，陆以澜、谢长安和洛水谣三个小辈才去厨房洗手，算是终于结束了清扫工作。
　　陆以澜：“晚安——”
　　“晚安。”洛水谣回头打招呼，结果见到谢长安和陆以澜在门口换鞋。
　　陆以澜蹲着换完鞋，手递给提前换好等他的谢长安，后面就没有再抽回去。
　　她嘴巴长成了O型。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她给谢长安发微信：哥，你跟小陆哥的事我一定会保密的！！
　　谢长安拿着手机一阵无语。
　　这个家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儿吗？
　　不过他还是回：一定要保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出差忙得昏天黑地，以及梦华录榨干了我的存稿……呜呜呜，应该快要完结了！


第41章
　　◇
　　“你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陆以澜新年的直播日常就着重突出一个咸鱼摆烂。
　　什么弱智玩什么, 打豆豆、连连看、散财童子，散财童子就是斗地主，散财是因为这位爷就没赢过。
　　但即便如此, 他的人气仍旧领先于排行榜。
　　榜一贡献度300000，大佬昵称：这样也能赚到钱？
　　榜二贡献度250000, 二佬昵称：这世道是这样的。
　　天天看人努力奋斗上进也累了, 摆烂盛行的时代里，咸鱼破空而出。
　　但对于陆以澜来说，他还是些微费了点心思的。
　　首先每晚18:00到00:00点的直播, 时间线拉得很长, 其次他还提前一小时花时间精心搭配服装，用谢长安的发胶搞造型。
　　就这样勤奋的模式下，超长连续待机一个月，熬到了1月底，春节来了。
　　陆以澜开开心心地发公告：放年假！春节七天乐！
　　陆谢两家提前商量好了好一起过节, 这对于两家人来说应该都是一个格外热闹的春节, 可就在除夕当天, 谢长安收到了林导演的通知：明日开拍。
　　林导演的理由是, 他的戏都用实景拍摄, 他精心挑选了一个江南小镇, 此时此刻浓烈的年味儿正好很符合剧里一段戏的氛围。
　　机不可失, 时不待我。
　　陆以澜得知这个消息后, 恨不得当场打飞的去揍那丫的，他偶然听谢长安提起, 林导的老婆想邀请他父母设计一套中西风结合的庄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爸妈绝对不可能向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妥协, 让我去当面回绝他！”
　　于是第二天, 陆以澜跟谢长安订了同一家航班的机票。
　　除夕当晚。
　　陆谢两家都在四合院里, 满园的建筑物都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两家人把各自家里做的饭菜汇聚到一桌，有些许小时候邻居几家人聚在一起过年的味道。
　　即便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些许」。
　　只有一家亮着灯，前后左右都是静悄悄黑幽幽的，完全没了昔日焰火鞭炮，喜庆热闹的氛围，陆以澜来门口拎饮料的时候冷不丁瞅了一眼，吓得一哆嗦。
　　谢长安从他身后走过来，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了？”
　　陆以澜跟他描绘了一番小时候的热闹景象，经过的陆父陆母却不赏面子。
　　陆妈妈说：“你说的这些画面小时候恐怕也只见过一两回，我跟你爸都很少见过，别搞得很像天天都在经历好像特别特别惋惜似的。时代的发展总是有好有坏，好坏也都是大家的选择。别总活在过去，要珍惜当下。”
　　陆爸爸自然是搂着他老婆附和道：“对对对，你妈说得都对。”
　　陆以澜顺手牵住了谢长安的手，这会儿他想到了有对象的最大好处，就是父母在你面前秀恩爱的时候，你终于可以大胆地秀回去了。
　　他拽了下谢长安的手，眼睛疯狂抛媚眼：“对对对，你岳父岳母说得都对。”
　　谢长安：“是，都对。”
　　他没有意见。
　　四个人先后回到房间里，洛奶奶正在布筷，见他们来了，赶紧吆喝开席。
　　“快快快，你们干嘛去了？”
　　洛水谣保持着十级警戒状态，赶紧举手发言道：“我手链掉了，我哥帮我去找。”
　　“什……什么？”洛奶奶明显感觉到这事儿槽点很多，但一时又不知道从哪儿吐起，最基本的一点，洛水谣真的以为谢长安这种兄长会跑去给她找手链？
　　他大概会买个几百条砸死她吧。
　　却见到洛水谣坚定地点了点头，冲她哥伸手：“哥，我手链呢？”
　　谢长安手微握成拳头，递到她掌心里，在他松开的瞬间，洛水谣迅速地握紧拳头。
　　其他人看不见，但陆以澜的角度刚好可以将两人的无实物表演清清楚楚收进眼底，他脑门上已经挂满了问号。
　　入了席，他凑到谢长安身边问了一句：“你在干吗？”
　　谢长安没吭声，但唇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搞得全家人都以为今年的春晚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不好笑都在使劲儿的笑。
　　吃过饭之后一家人在沙发上守岁，零点钟声响起，陆以澜、谢长安和洛水谣三个未婚人士都收到了好几个大大的红包。
　　陆以澜的大哥递红包的时候特别不甘心。
　　“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收红包，你想收到啥时候。”
　　陆家的规矩是未婚都能收红包，只要脸皮够厚。
　　陆以澜捏着几个厚度喜人的红包，笑得往谢长安身上倒：“我能收一辈子。”
　　他哥拿眼神瞪他，瞪了半晌又冲谢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另一个同分量的红包递给谢长安。
　　谢长安：“谢谢。”
　　陆大哥手一扬又往回收，“还不会叫人？”
　　谢长安很快又道：“谢谢哥。”
　　“诶，新年快乐——”
　　陆大哥喜庆地回到自己媳妇儿身边，洛水谣小心地凑过来，在她哥耳边说：“哥，你不懂礼数诶，连人都不会叫。”
　　陆以澜：“……”
　　谢长安：“……”
　　等洛小妹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陆以澜把小腿叠在谢长安腿上，小声吐槽：“不怪你逗你妹，她属实是太可爱了。”
　　话虽如此，但陆以澜也清楚谢长安在乎什么，他们兄妹之间缺少了太多相处空间，现在这些幼稚的小游戏虽依旧不够弥补，但能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守岁最终还是两个青壮年熬最后，洛奶奶最先放弃，随后陆大哥也带着媳妇儿回去看宝宝了，洛水谣打着哈欠上楼，几分钟后又折返回来拿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