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澜依稀听见了耳边有人哭，他努力地睁开眼，眼睛却只能盯着天花板, 眼球稍微转一点都晕得不行，只好赶紧又把眼睛闭上。
　　陆妈妈起身, 连忙把医生又叫回来。
　　“他刚刚睁眼了, 但很快又闭上了，医生这情况……”
　　医生又做了一番检查，再次肯定地说道：“陆太太, 您儿子没事, 中度脑震荡，目前没有检测到器质性损伤，但会有短暂的脑神经功能障碍，暂时还在昏迷中，再休息一会就能醒来, 醒来可能会忘掉近期的事, 但是没关系, 一周之内会逐渐康复……”
　　类似的话陆妈妈已经听了好几遍, 可她仍旧冷静不下来, 还想再咨询几句, 被陆爸爸强行按住, 又给医生道歉道谢的, 把人送走。
　　“医生说二宝没事就是没事儿，你别关心则乱, 别孩子没事你倒是给自己吓出个好歹来。”
　　陆妈妈坐在病床边, 用深呼吸来梳理自己的情绪, 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越想越忍不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病房外。
　　洛女士没走，在走廊尽头跟谢长安无声地对质。
　　陆妈妈快步走过来，挤到两人中间停下，表情阴冷地瞪着洛女士，她生得高挑，哪怕穿着平底鞋也能俯视脚踩细高跟的洛女士。
　　“我的孩子怎么都轮不到你来管教，你有什么意见冲我来！再说，人家两个成年人自由恋爱，哪轮得到你来插手。你以为给两个臭钱就算养育孩子？连本带息带通货膨胀还给你，这份母子情就算断了，你自己想想你能不能狠下心来应了，谁还没点资本了。”
　　陆妈妈说完，拉着谢长安往病房里走。
　　谢长安嘴唇微动，虽说洛女士这一生算得上作恶多端，但这回真跟她无关，但他又不能说陆以澜是自己摔的，就显得……不太聪明，只能说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阿姨，抱歉。”
　　陆妈妈没有回应他，怒气冲冲地回到病房里，把病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陆爸爸正在整理住院要用到的物品，一见她带着杀气回来，小声问道：“你跟人吵架了？”
　　陆妈妈拧开一瓶水灌了一大口，压着脾气吼道：“没跟她吵！她伤了我儿子，我把她儿子抢了！”
　　「老来得子」的陆爸爸：“……”
　　突然被命运眷顾的谢长安：“……”
　　三个人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陆妈妈一直在气头上，想他儿子这一年真是流年不利，可明年才24本命年，不晓得日子还得有多苦。
　　陆爸爸还在思考自己「老来得子」的事，这段时间都在琢磨这相关事件，也查了很多资料，也背地里调查了许多，还跟洛姨好几次彻夜长谈，生生把老太太聊得重感冒卧床不起……
　　但突然就这么有了个结果？
　　他不李姐。
　　他很难受。
　　而另一边，陆以澜又醒了好几次，都是每次一转眼球就晕，到傍晚才算真正醒来。
　　醒来就哑哑地嚎了两嗓子。
　　“妈，我饿啦。”
　　“爸，我妈呢？”
　　喊完他好似被自己吓了一跳，抬手摸着自己的喉咙，心想，我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他爸妈听见他的声音后立刻凑到病床边，先前忙着对质吵架，其他都准备好了，倒是给吃的忘了。
　　“别啊，你爸忙送去弄，稍微等会儿。”
　　“嗷。”陆以澜不太满意地应了一声，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嗷嗷的哭，眼泪不要钱那般疯狂地掉。
　　他妈吓坏了，赶紧起身，把他哭到抽噎的儿子抱在怀里。
　　“二宝二宝，怎么了？别吓着妈妈……”
　　从陆以澜呜呜咽咽的声音里偶尔能听见「半仙」俩字，他妈猜到他儿子估计是失忆到了小时候，可不是说只是会忘近期的事吗？怎么一下跳得那么远？难道这么十几年他儿子心里就没装几件事儿？
　　陆爸爸带着清淡的晚餐回来，夫妻俩哄着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儿子吃了，把手机给他看X战警，一边看还一边嗷。
　　这会儿两人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谢长安。
　　“小谢，赶紧过来吃完。”
　　陆爸爸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以及丈夫，他给陆以澜带了份清淡的晚餐，还有给他们带的辣椒炒肉、香辣蟹、烩三鲜，一大份扬州炒粉，此时他正拿着勺分成三等份。
　　陆以澜躺在病床上看手机，偶尔也看他们一眼，有点奇怪，但也没出声。
　　谢长安走过来，被陆妈妈按在桌边坐下来，给他递了碗筷，他像个被特别优待的客人，受宠若惊，又局促不安。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干饭吧。
　　他们在这儿吃完一顿晚餐，陆以澜看完半部电影，记忆的进度条已经拉到刚开始接触英雄联盟这个游戏，冲他妈喊要带同学一起来家里上分。
　　长势喜人。
　　晚上。
　　陆以澜父母争着谁来陪夜，陆妈妈很倔强，但拗不过陆爸爸体力镇压，把人塞到谢长安车上，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
　　谢长安：“好的，叔叔，您也早点休息。”
　　陆爸爸挥手跟他说再见，又叮嘱了陆妈妈几句。
　　片刻后，小车上了路。
　　谢长安一直在犹豫着，欧阳姐说得也没错，应该给陆以澜的父母思考接受的时间，但今天应该是直接把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他思考着如何起头，陆妈妈倒是先开了口。
　　“小谢，你很早就认识了二宝吧？”陆妈妈说话时手撑着额头，这一天的忙碌把她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发丝散了，看着十分疲倦。
　　谢长安诚恳地道了句抱歉，才开口回答她的话。
　　“是的，很早就见过。”
　　陆以澜这样的性格很招人喜欢，他家世好，却没有一点架子。温柔又随和，就像他打游戏的风格，总是承担给队友兜底的角色，没有攻击性，能跟任何人成为队友，哪怕是对手也很喜欢他。
　　如果放在学校的班集体中，他不会成为那种全校闻名的风云人物。
　　但从来也不会感到孤单，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有许多人站在他身后。
　　而谢长安的性格就注定了他从小到大都是游离在团队外的角色，或者说是被孤立，所以他必然会被陆以澜的性格所吸引。
　　谢长安缓慢的讲述，每说一句话都要看陆妈妈的表情一眼，当在对方脸上看到「心疼」的情绪时，他内心腾起了浓烈的罪恶感。
　　他没说实话。
　　他的确很早就被陆以澜的性格吸引，但他那时内心的情绪却并不正面，更多的是嫉妒，浓烈时甚至是怨恨。
　　一个总是能打倒许多小孩儿的问题——为什么他能有，我却没有？
　　但他的心态也转变得很快，因为陆以澜打职业去了。
　　“那应该是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做一名电竞选手的时候，跟几个同学散步回来，有人问他是不是傻，打职业有什么出息。像他们这种家庭条件，随随便便混到高中毕业，再花钱出国进个明头很能唬人的大学，归国后身上一层闪闪金光，干什么都比打职业好，风光又轻松，更别提陆以澜成绩并不差。”
　　陆妈妈听完这番话，想想身边那些同事的孩子，大抵就是类似的人生，没觉得哪里不好，但也没想明白哪里好。
　　“但是他说，「人应该活出自我来，这种自我会体验在一些仅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比如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一份能让自己获得成就感的事业，打职业应该就是我认定的事业。」那时我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应该将自己同原生家庭剥离开来。”
　　拥有什么样的父母是他无法改变的事，他不应该长久的沉浸在这些负面情绪中，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那样他的人生就显得毫无意义可言，宛若寄生在洛女士身上的一个丑陋肿瘤，光鲜的皮囊裹着一团烂肉。
　　活出自我——是他从陆以澜身上学到的事。
　　陆妈妈眼眸微微放光，“我真没想到二宝还能对你有这样的影响。”
　　“他影响了很多人。”
　　这句话让陆妈妈觉得又开心又骄傲，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车抵达陆家，陆妈妈开门下车，没跟谢长安说其他的话，道了句注意安全。
　　谢长安驱车回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把车开回家，而后才开始疯狂地思考，今天谈话到底有没有意义，关于他俩的事，陆妈妈没有任何过问，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以及陆以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这一晚又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去接陆妈妈赶往医院，这一路上陆妈妈都在接关于公事的电话，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来到病房里，陆以澜的人生进度条已经拉到正式成为一名职业选手。
　　他打完比赛回家，问「妈我队服呢」以及「爸我妈呢」。
　　谢长安坐在墙角削苹果，削完切成小块，装在盘子里。
　　等陆爸爸和陆妈妈都离开了病房，陆以澜终于注意到他，问他是什么人，这么年轻应该不至于当护工吧。
　　谢长安说：“粉丝。”
　　陆以澜：“哦，那你以后看比赛别举我一个人的ID，举队标灯牌吧。”
　　谢长安：“……”
　　你还挺有团魂。
　　陆以澜又问：“你什么段位啊？”
　　谢长安：“云玩家。”


第37章
　　◇
　　杀伐果断的男主角他妈
　　陆以澜眼中丝毫不意外地闪过了嫌弃, 谢长安很淡定，这个「年纪」刚开始打游戏的陆以澜还没有学会宽容待人。
　　“我还以为我的粉丝怎么着也得是大师，或者是差不多的, 哎，你怎么诶……”陆以澜窝在枕头里, 幽幽地叹息。
　　这会儿病房里就他俩, 谢长安忍不住了，走到床边停下来，伸手掐着他的脸。
　　陆以澜头一回见这么嚣张的粉丝, 气得不行, 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
　　“你是黑粉吧！”
　　谢长安坐在床边，看着他脸颊上扶起淡红色的掐痕，眼底浮起恶趣味的坏笑。
　　陆以澜扁着嘴巴，斜眼瞪他，瞪了一会儿把自己瞪得睡着了。
　　这一晚, 是谢长安陪床。
　　陆爸爸和陆妈妈看着陆以澜情况恢复得不错, 离开时也说好明天晚上再过来, 最近事多, 再休息下去他们的年假得预支到后年去了。
　　晚上。
　　谢长安回来时陆以澜正拿着遥控器在摆弄电视。
　　“需要我帮忙吗？”谢长安走进来, 礼貌友好得像粉丝超话10级。
　　陆以澜本来刚刚还烦他, 这会儿倒是没有意见了。
　　“帮我放个比赛视频吧。”
　　谢长安鼓捣完接线, 用手机给他投了个早期的比赛视频。
　　早期LPL发展不太成熟, 场地简陋，死亡灯光, 官方更没有给选手上点妆的意识, 那光打在人脸上, 要么死白要么蜡黄要么黝黑, 反正几个选手都不太能看，陆以澜稍微好点，但盖了半张脸的厚刘海实在是非常劝退。
　　谢长安站在一边偷偷拍照保存某人的黑历史。
　　陆以澜则在认真地看比赛内容，一直很奇怪怎么这场比赛的细节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越想越不舒服，最后头都开始疼了。
　　“哎。”
　　“怎么了？”
　　谢长安立马放下手机走过来，手落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按捏。
　　“别想事儿，想不起来就算了。”
　　“唔嗯。”
　　陆以澜躺着哼哼唧唧，想不起来这场比赛的细节，却想起了这一年XG打得不错，俱乐部收到了一大批粉丝寄来的礼物，微博粉丝涨了好几万。
　　——那会儿还不流行买数据，各种数据看着都比较真实。
　　然后他们终于搬基地了。
　　“所以我是搬基地的时候摔了吗？”
　　每次他人生进度条拉一下，陆妈妈都会想个由头哄他，是他出意外不小心把脑袋摔了，别瞎想，慢慢等康复。
　　谢长安沉吟片刻点头，说是。
　　陆以澜想着，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想着他粉丝应该不知道其中细节，便认真科普道：“我们老板也不算有钱，就是一家里有几间商铺的暴发户，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基地就是他盘了一间网吧，现给我们改成基地。等我们打进LPL，后来才弄了现在的郊区两层小楼。”
　　他拉了一下谢长安给他按摩的手，兴奋地说：“前不久得到消息，联盟帮忙牵线，便宜租了个小别墅，最近正忙着搬家！”
　　“恭喜恭喜。”谢长安面子功夫做足，内心却想，你从小到大都住大别墅，怎么搬个小别墅还能兴奋成这样？
　　但仔细一下想，住着生来便有的父母的别墅，跟自己一砖一瓦从无到有打拼出来的，那必然是不一样的感触。
　　“我要住院多久啊？不知道回去会不会影响我的操作，得加长训练时间了。”
　　谢长安垂眸看着他身边的人，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苦涩。
　　从热爱，到仍旧热爱却爱不动了，他经历了太多。
　　陆以澜虽然明显能感觉到这事儿里面有数不清的逻辑bug，但他就是没由来地信任且信赖着谢长安，跟他叨逼叨那些突然就到嘴边的琐事。
　　于是乎，谢长安意外地得知了很多职业选手的小秘密。
　　比如某段时间粉丝疯传某队内某某与某某不合，的确是真的，毕竟都是20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你愁啥」「瞅你咋地」一言不合干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这俩干完第二天就搭肩搂腰世界第一好了，结果网上流言蜚语疯传，大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那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