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世上有千千万万个陆星迈,等他睡着了就换一个人来,到底谁是对他好的那个,他又应该报谁以李啊。 柳文鹄想,是自己想浅了这个世界,易容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上下五千年传承,大惊小怪什么东西。 但他又很失落,凡人何其无能,原以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可到死或许也未曾见他真容颜。 柳文鹄吃完粥,被陆星迈押着好好刷牙洗漱了一番,此时两人站在床边,看着窗外漂亮到邪门的日出,黑气浓郁地盘旋在整座城里。 他有点累,这才吃口饭的功夫都有点站不住了,柳文鹄心里难免有点不安:“我怎么喘得慌?” 陆星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事儿,拔毒整大发了,养两天就好。” 柳文鹄听话的躺回床上,陆星迈给他从头到脚都塞严实了,只漏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再把窗帘也关上,屋里透不出一点光。 柳文鹄一边与睡意作斗争,一边问陆星迈:“你说,那个死掉的男孩现在怎么样了?” 陆星迈叹了口气,这个柳琵琶真是老天派来讨债的,一鞭一痕血,抽他七寸一点不含糊:“缚地成灵,积怨成魔。” “他……还有意识吗?” “有。”陆星迈苦笑道,“没有意识哪来的怨气。我猜魔修肯定逼他反复体会最后彻骨之痛,恨意彻骨再好。” 柳文鹄往辈子里缩了缩:“你说我要是治不好,死了也会变这样吗?” “不会的。”陆星迈伸手刮了柳文鹄的鼻头,“你天不怕地不怕,到最后肯定也很勇敢。” “对。”柳文鹄笑着重复,“我超勇敢。” 陆星迈说:“再睡一会儿,起来吃好吃的。” “好。” 没多久,那小子就睡着了。 陆星迈走到外间的窗边,拉开一条缝,他神识一扫,竟在街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日月。 陆星迈微微皱眉,红衣男孩刚刚事发,公安尚未对外界公布此事,陆星迈是作为办案人员优先抵达,而如果有人比他还快,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明他们动身前接到过沈日月的来电,只字未提此案,而沈家常年司天,断然不会主动离开天文台,是谁将他带来这里? 果然,沈日月并非独自一人,便利店里出来了一名稍矮些的男子,面容清秀,与沈日月汇合后一路说笑。 陆星迈不动声色地将识海靠近着陌生人。 哪想到变相陡生,那陌生男子竟抬起头,凭空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灵力排山倒海,隔着一条街直逼陆星迈,让他不得不断了识海。陆星迈不由面若冰霜,飞快地拉上了窗帘。 灵力精纯,混着凛冽的魔气,这简直就是魔修的战帖! 这人,看着不过十七八的样貌,在陆星迈的记忆里查无此人,却有如此厉害,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日月看身边的男子突然抬头,也跟着望过去,只看见高楼围绕在一股江雾之中,混沌得很,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人轻笑一声,说:“走,去店里坐坐。” 沈日月有些错愕:“不是要躲那只黄鼠狼么?” 对方脚步轻快,甚至有种欢呼跃雀的感觉,只说:“不了,我等的人来早了。” 陆星迈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心烦气躁,千想万想,没想到沈家那小子也能出事? 他一想到自己之前亲自把柳文鹄介绍给沈日月,火就不打一处来,那姓沈的明知魔修在城里肆虐害命,还要同他勾结?还有昨天他那电话里他明明跟柳文鹄称兄道弟,又是雷劫又是天数,一口一个关心、一口一个爱护,又他妈有几句能信的? 现在魔道不两立,虽然窥魔的站在他这边,但那司天的竟跟魔头一边,就冲着沈日月捏着他天雷的期限,这就是伸脖子给别人砍! 趁柳文鹄还没有要醒的意思,陆星迈恨恨地叹了口气,还是拨了沈日月的号码。 妈的,明人不做暗事,给句准话吧! 年轻的魔修带着沈日月穿过八一广场,姓沈的电话一直在响,他遂即骂道:“大清早的,谁这么烦人!” 沈日月连手机都懒得拿出来:“卖房子的吧,市中心地铁口,四千一平零首付。” 魔修被他逗乐了:“平时瞧你文质彬彬的,还会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玩笑。”沈日月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架,“这是生活经验。” 那人不置可否,只看了他一眼,继续在前面带路。 那分明是一双桃花眼,一双含情笑眼,却不知为何像一桶寒冰,猛地泼在沈日月的头上,泼得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沈日月握紧双手,把止不住战栗的手往袖子里藏好,无言地跟在后面。 不远处是一片居民楼,他们在这盘了间小铺子,前门一点点卖奶茶,后面厅堂深,是会客的地方。 奶茶店里两个人正在整理开业,其中一个又瘦又高,满头白发,如果柳文鹄在这,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当时他在菜市场看到的那个“瘾君子”。 “瘾君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您来了。” 另一个打工的大学生也似懂非懂地跟在后面欠了身。 魔修笑笑:“早。” 大学生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老板,年轻、瘦弱、美丽,就像小说里面写的那样,一种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清丽,举手投足都让人留恋。他心想,老姜肯定是暗恋老板。 沈日月也笑:“老姜,你这脑袋也是糊涂,老板都说不兴搞这一套了。” 大学生心想,刺激刺激,多角恋,这个戴眼镜的可能也是个衣冠禽兽。 老姜木着一张脸,说道:“老板是老板,你是你。” 一时间气氛拔剑张弩,谁也不说话,大学生赶紧该忙啥忙啥,装聋要紧。 没想到,沈日月却不生气:“那当然,我先同老板去后面商量些事,等你忙完了也来听听。” 魔修扫了几人一眼,径直走进了后堂。 ☆、第 20 章 后堂没什么东西,只摆了张八仙桌,大概是租房自带的家具。 他俩就着桌子坐下来,沈日月起身倒了茶,年轻魔修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单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魔修喜怒无常,沈日月已经习惯了。不如说这样正好,魔头没把他放在眼里才是最好的。 沈日月并不着急,他先喝了口热茶下肚,这才感觉到刚刚那股阴冷被散开了些。 “有时候想想,那些人对我,真的不错。”那人说。 他这话里意有所指,沈日月便应声接道:“伺候尊主是他们的本分,伺候的好是他们的福分。” 显然“老板”只是一个托辞,眼前这温婉伶俐的人,正是魔界尊上。 “哪有什么福分本分,”难得魔尊的话里有一丝多愁善感,“都是人而已,分什么高低贵贱。” 沈日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低头抿一口茶。那男孩仅因八字精纯便丢了性命……同年同月同日生人之多,为何偏偏他丢了性命?不过是因为人少地偏,好动手罢了!可惜了魔尊如此悲戚,这句金口玉言,真是一句胡话。 那人也不在乎沈日月心里翻江倒海,自顾自说道:“我这一世过得苦一些,后来,有人唤醒了我,”他面带笑意,眼睛穿过沈日月遥看某处,那里必然是温婉的,让他流连的,因为他说:“全世界的好事都落到我头上了。”
沈日月对魔尊一向小心,从不敢盯着他的眼睛,这一刻竟鬼使神差,竟紧紧盯着不放。 那魔头还在继续说:“我身为魔尊,天下万物为我所驱,何必管他甘与不甘!但可惜,只是摄魂术罢了……停了法术,也许,只是也许,我会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那我便随便混两日,却没想到……” 那魔尊似哭似笑,平静的语调更突显了癫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竟敢主动来招我?为什么是我?” 他前脚说着幸运,却又拼命指责,好像指责这人便能减轻他身上的血债一般。 股票?怎么突然说股票?沈日月这才晃过神来,他心砰砰作响,要不是莫名其妙闯进这不熟悉的词,他差一点就中了摄魂。 “我吃不上饭,他会请我,我想出去玩,他会陪我。其实那灯会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随口胡诌,他竟然还真的带我去了。”那人好看的眉目缩成一团,满脸悲切,不知从何而言,“为什么他要陪我……为什么要陪我……” 沈日月楞了一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魔修,听他继续剖白:“柳文鹄……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不是陆星迈!” 浓重的魔气席卷了整件屋子,桌上的茶杯微微发颤,发出叮当碰撞的响声。 洛语谦终于捂住眼睛:“柳文鹄……为什么是你啊……” 等姜云枫来的时候,洛语谦已经恢复了平时神采奕奕的样子。 “老姜,”洛语谦漫不经心得指了一处座,问道:“重庆这边如何了?” 老姜先向魔尊扎扎实实地行了礼才坐下,他又瘦又高,坐下更显得佝偻,加上他那一头狗啃的白发和瘦骨嶙峋的面容,看得人心里发毛。沈日月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一点,免得沾染上他那股病气。 洛语谦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他一只手撑着头,懒懒散散地半靠在那儿,桃花眼半眯着,怎么看怎么像一只乖巧的猫儿。 姜云枫不敢怠慢,三言两句把这边的事儿汇报总结了,红衣男孩的魂他们抓捕得很成功:“……比我们原想的还要精纯,我们手上的生气纯阳,已经比预想要好上许多,只是这魂实在厉害,至少再要有三倍的生气才能炼成。” 沈日月背后冷汗直冒,三倍,他们当初为了掩人耳目,都是稍稍取一缕阳气,积少成多,如此这般都已经把南京城搅得鸡犬不宁,弄疯了一家子,弄死一个,全城戒严,再要三倍…… 洛语谦脸色未变,他单手撑着脸庞,笑意盈盈:“三倍啊,那就三倍吧。阴魂存在什么地方了?” 姜云枫有些促狭地说:“我做了个匣子,困在里头了。” 沈日月暗道不好,魔尊最讨厌南洋古曼童那一套,这他妈老姜又犯什么毛病。 果然洛语谦冷冷说道:“是我没给你藏魂珠么?” 老姜低着头不敢答话。 姜云枫师承苗疆,因破了寨子大忌被逐出师门,后来在南洋一带漂泊斗法,原本呼风唤雨,也是一号人物,结果仇家太多,被人伤及要害惨遭反噬,不得不拜求魔尊为他续命。此人精通蛊术、秘术,行事歹毒、手法狠绝,之前有几次皆因他刚愎自用让他们差点败露,洛语谦一怒之下打散了他半缕魂,这才乖乖伏法。 洛语谦当时故意当着沈日月的面出手,掐灭了他偷奸耍滑的念头。 也就是从那次起,沈日月明白自己已背离大道,且再也回不去了。
“罢了。”洛语谦摆摆手,“别闹过头了。” 藏魂珠是魔尊亲手炼造,魔力深厚,恐怕老姜舍不得用,戴在身上补那半片残魂了。 沈日月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尊上不如再谋划下,那三倍灵气我们如何下手?” 洛语谦略一沉思,说道:“西南尚乱,灵不成型。老姜打通金陵水域,拿到的生灵都有龙气,这条通道还要继续。” “短期内秦淮生气抽不了那么多,若陆星迈渡劫成功,恐怕我等制不住他。”沈日月说道。 “还是要抽金陵龙气。”洛语谦说,“陆星迈能安心窝在南京,打的就是龙气的主意,我偏要与他争,看谁先把这汪水抽干。” 姜云枫想将功补过,急忙说:“我知道一个法子,靠山为阵,聚水凝气,做一个大的聚灵阵,能比之前快上几倍!” “你有?”洛语谦和颜悦色,只是嘴里说的话并不好听,“之前为何不说?” 老姜解释道:“当时陆星迈还在城里,我不敢惹他的眼。” 沈日月这下听懂了!这是要以城为阵!将城里的生灵都炼化了! 他呆呆看向洛语谦,只见魔尊面含笑意,撑着脑袋问道:“布阵要多久?” 完了。沈日月想,大错已成。 他闭上眼睛,听见姜云枫答道:“一个月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