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切。”柳琵琶小声嘀咕,“有哪个纸醉金迷的生活是包含早起的?” 他在柜子里翻出浴袍,柔软的触感触得他浑身舒坦,乐呵呵地冲陆星迈抛了个媚眼:“正好我先洗个澡。”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陆星迈眉头紧锁,他心里清楚,至多只剩一个礼拜。 柳文鹄身上的毒已经不仅仅是体肤之痛,现在甚至开始影响他的心性、损伤他的记忆,大片大片的沉睡的最后,恐怕只有再也醒不来的结局。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柳文鹄的歌声混在一起,把空荡荡的房间填得很满。 末法时代,修真不易,闻道百年后,故人总西去,人间徒留陆星迈。 往后的日子里,他固守心道、茕茕孑立。家成了半空的仓库,堆着无关紧要的东西,谁来谁往,他不在乎,在乎不了。 陆星迈想,他这半个多月有了可以回去的家,有了在家等他的人,有斗嘴,有狗腿,有生气,往复循环、因果难料。 柳文鹄赤着脚跑出来,他只冲了个战斗澡,湿哒哒地在地毯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丫子印。浴袍被他随手一系,领口还有意拉开,显出他略显单薄的锁骨,然而本人并不以为意,还嘚嘚瑟瑟地问老东西:“高不高级?霸不霸道?等会儿酒来了,你帮我在这儿,不对,这儿,这儿靠着落地窗,你帮我拍个侧影,要那种还能看见我忧愁的双眸凝视远方,手中轻轻握住高脚杯,猩红的液体还在里面回漾……” 陆星迈扯过毛巾给他擦头:“哪来那么多屁话。” 柳琵琶巴扎巴扎眼睛,看来霸道总裁的造型设计已经被否决了,只好换个话题:“我刚刚洗澡没弄好,绷带全湿了,帮我换一个呗。” “行。” 柳文鹄把袖子撸上去,露出一截比藕还嫩的胳膊。 陆星迈说:“在家没见养肥,倒是养白了不少。” 柳琵琶一脸忧愁:“失去了我古铜色的英俊。” “英你妈的头。”陆星迈骂道,手上动作却很温柔,“你那叫黄不拉几,谢谢。” “客气啥,甭客气。黄色的皮肤才是龙的传人。”柳琵琶立刻蹬鼻子上脸,笑嘻嘻地说,“等会儿大爷再赏你几块好肉吃。” 陆星迈扎好绷带,把多的线头塞到敷料侧面,一拍柳文鹄的脑袋,也笑道:“行了,大爷赶紧开门去吧。” 说罢,门口叮咚一响:“您好,您的客房服务。” ☆、第 18 章 红酒牛排薯条粥,三明治果汁烤鸡翅。柳文鹄兴奋地像个第一次出门郊游的小学生。 陆星迈看了想笑:“有这么好吃吗?” “你尝尝看,”柳文鹄拿了一块鸡中翅喂给老陆,油乎乎的爪子又去摸电视遥控器,“搞个电影看看。” 陆星迈随他疯,自己站在落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外头的天黑漆漆的,只有城市的霓虹灯依旧喧嚣。 然而,千丝万缕的黑气就在这纸醉金迷的光晕中缭绕! “哎,你说你,”柳文鹄嫌茶几太远,从沙发上咕噜噜滚下来,盘腿坐在地上吃着肉,他选台选到了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早知道你有钱,还搞什么住院啊,给你在我们公司开个户,我负责三陪,假都不用请。” 陆星迈没吱声,心想,大意了,忘了还有这招。 柳文鹄品品那个红酒,没尝出什么天姿国色,只觉得苦得慌,衬得肉都不好吃了:“真的只能装装逼啊。” 陆星迈心想,你舌头都不知道卷一卷,当然苦得没边了。 他故意装作只在意窗外的样子,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假装啥也没看到,只在心里偷着乐。 柳琵琶拿着那杯红酒,苦大仇深地冲陆星迈招呼,不知道老东西在想什么,竟然没理他。 他嚷道:“黑漆嘛呜的看啥呢?” “看看天。”陆星迈回道。 柳琵琶切了一块牛排,献宝似的送到老东西嘴边:“来一口呗。” 陆星迈低头看了一眼,柳文鹄圆溜溜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一张笑嘻嘻的脸和一头不羁的卷毛,不禁心下一动,叼过了牛排囫囵吞了。 “就是嘛,”柳琵琶说,“家家说得太对了,就照你原来那个光合作用过日子,活着还有啥意思。” 这两个鬼崽子还给自己在家铺张浪费找到了正当借口。 陆星迈斯斯文文地对着夜景吃肉搞得柳文鹄心里也痒痒,他伸手把窗帘口子拉大了一点,也凑在那儿瞎看。 柳文鹄吓了一跳,好半饷才问道:“这……是魔气?” “对。”陆星迈点点头,态度之随便仿佛只是两个人逛超市的时候柳文鹄问是不是花鲢比鲫鱼好吃一样,“有什么特别的么?” “我觉得这像一个大蒸笼?” “蒸笼?” “就那种蒸包子的笼屉,盖子一掀开,热气滚滚地往上冒。”柳文鹄解释道,“就是这里,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全都被蒸着。你看那个魔气,简直就像从地里冒出来的啊?” 陆星迈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从刚落地就觉得重庆处处诡异:特搜局破案毫无章法和时间可言,黄鼠狼更没有什么爱国爱党的节操,只是考虑情势所致,仿佛合情合理罢了。 殊不知这正片土地皆是魔阵,怪不得老黄那种小妖怪压根没有察觉。 柳文鹄窥魔确实厉害。 “话说回来,老东西。”柳琵琶三分钟正经完了就开始皮,“你是不是环游过世界,豪华游轮,私人飞机,走路铺红毯,一进门二十个女仆跟你问好……”
“得得得,”陆星迈赶紧打断他,“我环游世界的时候世界还没这么好。” 柳琵琶马上来了兴趣:“你真环游世界了?” “嗯。”陆星迈指挥他去搬点薯条来,两个人就着夜色瞎聊,“那时候人都不爱洗澡,中国人还算干净点,去哪儿都一股臭气,街上都是马粪,河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毒还是什么。” 柳文鹄听得馋馋的:“工业革命!亲眼见证工业革命!” “没意思其实,”陆星迈说,“人类社会变得太快了。” “不是这样说,”柳文鹄正色道,“谁像你啊,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这种几十年活完就要下去报道的,当然多看点是一点,死的时候走马灯放一放,一辈子多姿多彩才好。” 陆星迈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若是有一面湖,一定天天挨柳文鹄打水漂。 柳琵琶又说:“但我也算好的,那山沟里面一辈子没出来过的人多了去了。你就说我们单位那个小帅哥吧,连吃个盒饭都小心翼翼,给领导送礼,只能送点农村的豆子,装在一个喝空的汽水瓶儿里……哎。”他想秦臻给他显摆的,洛语谦送的那个‘礼物’,那种无法体面的贫穷和狭隘,还要久久笼罩在这孩子头上。 “就算我,头等舱、豪华套房、想吃啥吃啥,靠自己赚,估计也得四十来岁才能享受到,”柳文鹄咂咂嘴,“那时候我还不得又老又肥中年油腻。” 陆星迈笑了:“那开心吗?” “开心呀。当然开心。”柳文鹄翘起二郎腿,“我刚还想呢,要换那小乡巴佬,说不定眼珠子都得吓掉了。真想带他来看看啊。” “想他?” “嗯。”柳文鹄看着窗外夜色茫茫,想起病床前洛语谦不苟言笑的脸。 那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陆星迈说:“你这借花献佛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啊,还拖家带口地来蹭饭,胳膊肘就知道向外拐。” 柳文鹄嘿嘿一笑:“随口说说而已,下回见面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没人说话,电视里唐伯虎登台念诗: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忽然之间,左手像被针扎了一般,疼得柳琵琶不可抑制地抽了几下。 两个人吓了一跳——左手上刚好换好的绷带里汩汩地渗出血来。 陆星迈定一定神,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柳琵琶傻乎乎地问:“干啥?” “拔毒。” 这一说,柳文鹄也回了魂。他不是天道都判死刑了吗,还搞这一出有什么用?这不是跟老天爷对着干吗? 柳文鹄很紧张,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你不要紧张,深呼吸。你先想想,沈哥都说我这没得治了,硬要治是不是有违天道?” 陆星迈一顿。 柳琵琶更紧张了:“有违天道就会遭雷劈,遭雷劈你又没法力,肯定得死。咱俩死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同进同出怪暧昧的。”我死了就死了,脖子断了碗大个疤,你要死了我拿什么跟人民群众交代啊? 陆星迈懒得理他的神神叨叨,上去一个手刀就把人给劈晕了。 这一看就是从刘家家那儿继承的歪理,陆星迈心想,孩子太皮打一顿就好了,手动麻醉、强制手术,这可不能算在因果上。
☆、第 19 章 柳琵琶醒来的时候有点渴,床头柜上放着没喝完的红酒,他也不管苦不苦了,捞过来直接咕嘟了几口。 没想到喝下去嘴巴里一股淡淡的香气,倒是比上次感觉好多了。 陆星迈就睡在他的身边,脸色比之前还要差,苍白到几乎透明,眉头紧皱,面相发青,就像梦中被人扼住了咽喉。 柳文鹄环视一圈,他的左手已经重新包上了,困扰他多日的异物感散得差不多,真是让人从皮到骨都轻松了不少。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点上陆星迈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奇怪的事就在此刻发生了。 柳文鹄亲眼看着自己手指所至之处,陆星迈的皮肤微微地起了一点异样。 他又轻点几处,都有些转瞬即逝的变化。 柳文鹄像触电般收回了手,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错愕、震惊、无语,糅杂在一起,还有一点很讨厌的感觉,像是欺骗、背叛,可是又不存在。 陆星迈到底是谁? 可是他并没有资格知道陆星迈到底是谁。 大脑飞速转,柳文鹄告诉自己陆星迈这样做并没有错,但他的心觉得有点冷。 他忍不住想再碰一下那张脸—— 陆星迈睁开了眼睛。 柳文鹄缩回手,咧开了一个难看又牵强的笑容:“你醒了?”说完翻身下床,溜到外间去,他现在有点怕和陆星迈对上眼。 陆星迈到没察觉什么不对劲,他习惯性摸了下脸,确认脸上的障眼法完好如初,有些困惑地说:“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柳文鹄在捣鼓冰箱:“没有吧,这可乐我能喝嘛。” 陆星迈心想,点东西知道问一声,进步了,但鼻子里还是哼出骂来:“别瞎整了,就你那身子,把粥热热喝还差不多。” 柳文鹄其实没想喝什么,只是找个由头把话掀过去,耸着脑袋就应了:“那我还得叫客房服务来热啊?” “急着吃么?”陆星迈起床了,他身子太高,酒店的淡色浴袍比他胳臂要短上好一节,好在他人是精壮的身材,没显得衣服有多小。 老东西就手拿起粥碗,手心生出一股纯净的灵力,只过了须臾,那粥上就升起氤氲热气。 柳文鹄盯着陆星迈,张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哑巴了。 陆星迈说:“赶紧吃啊。” 这会儿东方正泛起鱼肚白,光打过窗帘,穿过故意拉开的那一截儿,落在沙发上,落在地毯上。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走廊的几盏不甚明亮的灯,昏黄的屋子和朝日的柔光落差分明,将那个只穿了一件不合身浴袍的人趁得更加光鲜美丽。 柳文鹄接过粥呼啦啦地吃,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陆星迈在里面洗漱。 陆星迈的床底下还有一块小牌子,柳文鹄和刘家宇在家胡闹的时候给翻出来的,一块和“琵琶与狗不得入内”一样大小材质的牌子,一看就是一起做的,只是上面写着“琵琶居”。 热腾腾的食物往胃里淌,柳文鹄的脑子恢复了动力,他想,管他呢,人还是一个人就行了。 但是他又想,万一不是一个人,我怎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