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他不禁唤道。 容奚转身,神色悠然,“二弟起身了?我正要去寻你。今日匠人修葺门窗,定扰你读书,你能否去高夫子家中,稍待一日?” 他昨夜才思门窗之事,阿兄今早便雇人来修,容连心中既惭愧又感佩,道:“今日不读书,阿兄,我可能帮上忙?” “不用,你休息便好。”容奚言罢,邀胡玉林同入宅中。 历经多次失败,玻璃总算成功制出。压制、烧边、褪火后,玻璃窗终于呈现在容奚面前。 待经验丰富,窑工便日夜烧制,如今量已足够。 胡玉林今日来,就为亲见玻璃门窗的效果。 早膳毕,工匠开工,连冯山父子都被请来。毕竟在木门木窗上安装玻璃,需要木匠协助才行。 容宅宁静许久,今日却闹腾上了。工匠们敲敲打打,院中尽是匠人身影。 乍一得见玻璃,容连心神俱震。 这是何物?为何他从未见过? “二郎君,您知道这是什么吗?”洗砚亦一脸茫然,问自家学识渊博的主人。 容连抿唇摇首,至容奚面前,直接问道:“阿兄,这些是何物?怎会如此透亮?” “这是玻璃,可做窗用,透光隔风,比纸好用多了。”胡玉林替容奚答道,“此乃大郎妙思,日后定叫世人惊叹。” 他见容氏依旧忽视大郎才华,心中打抱不平,未得容奚同意,便直接说出,后对容奚露出歉然笑意。 容奚无奈,他并非要藏拙,只是懒得说而已。 容连陡然看向容奚,眸光震颤。 自他至临溪,已见过多少新物?不论制出煤球的胡氏、打造薄釜的姜氏、推出新式菜肴的段氏,皆与阿兄密不可分。 凡此种种,历历在目,心中埋藏许久、却不敢相信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 容连微微启口,欲言又止。 “待玻璃安装完毕,二弟便可安心读书,不必受寒风侵扰,日光亦足。” 容奚微笑道。 良久,容连倏然展颜,长叹一声,“此前是我狭隘,阿兄莫怪。科举入仕,是对我等俗人而言。兄之才华,根本无需寻求庙堂之缘,安居田园,亦可造福天下。”
他如今方觉,自己前日劝学之言,实在太过狭隘。 “二弟言重。”容奚见他神思恍然,似在自疑,遂道,“每人皆有擅长之道。二弟擅读书,日后金榜题名,入仕可为民请命。兄之道,能否造福万千,还需二弟相助。” 若朝廷不愿费心费力,容奚即便造出新器,又能如何?一人之力,怎比举国之力? 容奚之言,令容连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失神。他兀自沉浸羞惭之中,阿兄却有如此高见。 “弟必定竭心尽力,与阿兄相扶互助!”容连顿时神采飞扬,似寻到人生目标。 此前,他不过遵循世人眼光,考科举,入朝堂,却心存茫然无措。即便真入朝堂,他一介书生,又能作何之用? 今得阿兄之言,如任督二脉俱通,更生动力。 经匠人不懈努力,至日落西山,容奚、容连、刘氏祖孙居住的院子,俱装上玻璃窗。 光线投入屋内,即便金轮不见,只霞光微弱,屋中之物亦可看清,不似以往,便是白日,也觉昏暗。 今夜可睡个好觉了,容奚心道。 匠人欣赏完毕,渐离容宅。冯山父子被留下同食。 “大郎,玻璃确实新奇便利,如此明透光洁,定造价不低,不知欲卖几钱?”冯山问及。 容奚笑答:“定价之事玄石兄擅长。若冯工不弃,我可赠您玻璃,只是需您助我一事。” 他乃刘子实武学师父,容奚对他颇有几分敬重。 思及高夫子年事已高,目力渐弱,亦应用上玻璃。 他心中想着,听冯山问:“大郎莫要客气,我若能帮一定帮,但玻璃一事,我必要亲自购买。” “冯工言重。世人不知玻璃益处,冯工愿做胡某人生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就如大郎所言,玻璃赠与冯工,只愿冯工多加宣扬。” 胡玉林笑眯眯,与容奚对视一眼,得容奚感激一眼,心中甚慰。 他所言听着有理,然世人不愚,见到玻璃,定知其中妙处,何需一个匠人宣扬? 但话已至此,冯山不便再拒。 “冯工,玻璃易碎,我不信他人,你可有途径,帮我运至盛京?”容奚神色平静问道。 冯山心中一惊。他仔细揣测容奚神情与话语,这是让他送一面玻璃到秦郡王府? 容奚此举,有其用意。一来,玻璃确实易碎,他不信寻常驿传;二来,冯山与郡王府关系密切,由他寻人相送,郡王府定会慎重对待。 “大郎所托,我定不负。”冯山郑重回道。 容连听闻,以为容奚要送去盛京容府,心中微喜。自他来临溪,阿兄从未提及家中人事,也无一封信件,他以为阿兄与家中已然离心。 如今看来,阿兄还是念及家族的。 冯山确实值得信任,数日后,一面光洁透明的玻璃,完好无损呈于秦恪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书信,冯山亲笔所写。 玻璃引来众人围观,梁司文和陈川谷俱惊叹连连,梁司文大着胆子问:“阿耶,这是何人送来的?比金子还要亮!” 陈川谷笑,心中已有猜测,道:“莫非又是大郎所造?” 览信完毕,秦恪唇角展笑,似心情极好,“确是容大郎之妙思。此物名为玻璃,可作窗户之用,透光,御风。” “容大郎?”梁司文不可置信,一脸震惊。 脑中浮现容奚微胖的身影,秦恪眸中笑意更深,“我入宫面圣。” 遂携玻璃离去。 得皇帝允许,秦恪入殿,恰逢容尚书也在。 “表兄,是否又有新奇之物?”少年皇帝见秦恪手携一物,心思通明,高兴问道。 秦恪褪去外层纸衣,将一块方正玻璃托于掌中。 “陛下请观。” 皇帝几欲跳下殿中台阶,大踏步至秦恪面前,细细观赏,目露惊异之色,良久方问:“是他所造?” 秦恪微笑,“正是。” “哈哈,”皇帝极为欣喜,看向一旁茫然无措的容尚书,实在忍不住,朗声笑赞,“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状况之外的容尚书:“……” 陛下,您夸得老臣有些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尚书:陛下夸我儿子,我慌得一批QAQ等等,他到底夸的是哪个儿子?第25章 莫名其妙得皇帝夸赞,容尚书飘着归家。 他神思恍惚,又是皱眉又是笑,及晚膳,容周氏吩咐婢仆,捧案而至。 “三郎,今日有新菜,名曰豆腐,瞧着极为可口,你尝尝。” 容尚书上有两位兄长,故容周氏私下唤他三郎。 “可是二郎信中所言豆腐?”容尚书心生兴趣,见盘中之物白嫩可爱,以匙舀之,颤颤巍巍的,颇有几分意趣。 及入口,滑腻爽口,果然是美味佳肴。 “这是从行商手中购得,产自濛山,”容周氏以帕遮唇,笑语连连,“濛山果然人杰地灵,真想亲眼去瞧瞧。” 这是拐着弯夸他,容尚书知其心思,心情甚慰,思及皇帝夸赞,道:“今日在宫中,秦郡王呈献一新物,名唤玻璃,圣上龙心大悦,竟夸赞于我儿,应是二郎罢。” 容氏年轻子弟,也唯有容连一人值得圣上赞扬了。 虽然他并不知,为何圣上观赏玻璃,却要夸赞容氏儿郎。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 容周氏笑道:“盛京谁不知二郎才情品性?晗儿若有二郎半分聪慧刻苦,妾也就宽心了。” 容晗乃容周氏所出嫡子,族中排行第四,不过十二岁,虽不比容连出色,却也算可造之材。 “前日我考教晗儿,他学业进步不俗,已算不错。”容尚书赞了一句。 容周氏顿时与有荣焉。 然,正在此时,家仆慌张而至,口吐急言:“郎主,夫人,四郎君被人打了!” 容周氏闻言,差点捏碎帕子,但碍于身份,依旧端坐,沉色问:“四郎君可有受伤?是谁打的?现在何处?” 容尚书亦面露不愉。容晗是他嫡子,天资尚可,故最得疼爱。如今听闻被打,一是心疼,二是恼怒行凶者在打容府脸面。 家仆惶恐回道:“是在学堂外被梁小郎君打了。” “哪个梁小郎君?”容周氏目光冰寒。 “就是秦郡王义子,梁小郎君!”提及秦郡王,家仆身躯明显微微颤抖。 容尚书与容周氏对视一眼,秦郡王!怎么又与秦郡王扯上关系了?上一个已经被遣至祖籍临溪,这次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自家儿子是被打,秦郡王权势再滔天,也得讲理啊。 咦?这种庆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容尚书脑子有些糊涂,忙斥道:“还不带路!” 容周氏为妇人,不宜前去,容尚书只好携家仆至。毕竟是秦郡王义子,他不亲自出面,可能讨不了好。 几人行至斗殴地点,只见梁司文正将容晗压在地上揍,谁都拦不住,也不敢去拦。 被揍的容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形状相当凄惨。 容尚书怒火中烧,捏拳大声道:“住手!”见梁司文如未听闻,忙吩咐仆从去拉。 然梁司文武艺不俗,旁人无法近身。 容尚书遂遣人去郡王府寻秦恪。 “郎主,已经去请了。”家仆极为忐忑,他们未能保护四郎君,事后郎主恐会迁怒于他们。 正着急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首望去。 一人乘骏马,威凛而来。玄衣滚金,玉冠高束,容貌绝俗。他于马背睥睨众人,眸光冷冽,仿佛正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 “梁司文。” 淡漠嗓音如刀斧劈开天际。 梁司文陡然停手,目中凶光尚未退却,转首与秦恪对上,顿时瑟缩一下,不敢言语。 “下官见过郡王。”容尚书虽怒气澎湃,然理智未失,略一拱手道,“梁小郎君不知何故,竟当众殴打下官亲子。” 他声音压得很沉,听之略带颤抖。 秦恪瞟一眼目露委屈的梁司文,轻描淡写道:“司文无状,我定严惩于他,给容尚书一个交待。”
言罢,竟欲直接携梁司文离开。 容尚书即便再怂,也咽不下这口气,直接拦马,胡须直颤:“郡王,下官以为,当众弄清事由为好。” 容晗被家仆扶起,鼻血直流,痛哭失声。 为人父者,亲眼见之,亲耳听之,怎能无动于衷? “司文,解释。”秦恪冷淡抛下四字,似极好说话。 容尚书正诧异,便听梁司文道:“阿耶,儿已查清,数月前,容四郎以容大郎生母遗物作威胁,逼迫容大郎对我行不轨之事。儿此前误以为容大郎为淫邪之徒,使之受罚,如今得见罪魁祸首,叫我如何冷静?” 众人:“……”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容尚书:“……”为何他脑袋更晕了? 街市围观者众,关乎容府脸面,他不欲再留。 “容大郎当真欺辱于你?”秦恪声似寒冰。 不论如何,通过伤害他人来换回生母遗物,容大郎此举亦非君子所为。 梁司文仔细回忆当日情形。 少年郎君聚会游玩,宴席过后,容大郎忽至他案前,于众人眼前,以言语调戏于他,并欲用手触摸。 他怒极,未曾在意他的神态。 如今细思,当时容大郎神色狼狈,口鼻皆有青紫,眼眶通红,似哭过一般。 然自己当时心中俱是厌恶,何曾管过他之情状? “他未及欺辱,我便阻了他。”梁司文面色微红,心中略有愧疚。 容大郎行为有错,然情有可原。 而容晗身为罪魁祸首,一招便辱两人,不狠揍一顿,实在难以出气。 秦恪目光落在容晗脸上,眸中无丝毫温度,“容大郎生母遗物为何物?在何处?” 容尚书想反驳,不能仅听梁司文一面之词,然触及秦恪冰冷侧脸,他又有些发怂。 容晗只知道哭,哪还听得到秦恪发问? “问你呢!遗物是什么?在哪?”梁司文知道自己成为兄弟相残的工具,别提多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