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未及思索,便利落上马,向容奚伸手。 手极修长,掌心指腹遍布薄茧。容奚无丝毫犹豫,与他交握。 少年之手,温热软乎,触之细腻如暖玉,秦恪长睫微垂,手臂使力,轻易将容奚拉至身后。 “抱紧了。”男人清冽嗓音随风吹拂耳际,磁性好听,容奚耳朵微动。 他双臂环住秦恪腰腹,松松的,未多触及秦恪身体。 然,赤焰陡然加速,他情急之下,紧紧抱住秦恪,半张脸俱贴在男人背上。
淡淡冷香,幽然入鼻。 赤焰速度极快,不过须臾,二人便至容宅。 容奚嘱咐刘和将白马牵出,与赤焰一同玩耍,自己则领秦恪去往书房。 昨夜天色黑沉,玻璃之益尚不明显。现观之,确实通透明亮,采光充足。 秦恪心中思量,回京前,当采购一些玻璃,将府中纸窗换下。 “肆之兄,”容奚从木匣中取出一圆筒状器物,笑意满满,“随我来。” 两人复出容宅,一人一骑,并行至旷野处。 容奚下马,问秦恪:“听闻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肆之兄立于此地,可看清山上之物?” 他们此时距山丘颇远,除凋零树木聚集,便再看不清其它。 秦恪不知其意,却认真回道:“除树木丛生,看不甚清。” 容奚笑,将望远镜置于眼前,忽道:“借我手中之物,可看清树上鸟巢。” 如此神奇? 秦恪自诩目力不俗,连他都看不清树上是否存在鸟巢,仅凭这圆筒之物,便能看清? 见他神色有异,容奚将望远镜交于他手,“你透过此镜瞧瞧。” 秦恪依言置望远镜于眼前,当真看到远山树上的鸟巢,心中极为震撼,换目观看许久,方放下望远镜,眉眼俱生光芒。 “容大郎,”他眸色极深,声线极沉,“你究竟,还有多少天才之思?” “你可知,此物之功绩?” 容奚微微一笑,“那你可知,我为何送予你?” 少年目光诚挚,气度悠然,似这般神奇之物,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明月,不过江河入海,无甚稀奇。 “魏国疆土,由将士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守护,我之功绩,怎堪与你们相比?” 少年肺腑之言,令秦恪心脏乍然砰动,心跳强烈,几欲冲出胸腔。 他手握望远镜,眸光震颤不已。 良久方歇,蓦然展颜道:“你可有想要之物?” 秦恪以为,一匹马,一些朝廷的赏赐,根本不足以衡量容奚之功。 他亲历战场无数,深知望远镜之能。正因如此,他才想给予容奚更多。 容奚愣住,他想要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未知。 “并无,只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便可。” 如此,便是最大的幸运。 秦恪深深看他一眼,“若你想,我定保你此生无虞。” 只要他活着一天,容大郎便由他保护。 “此物名为望远镜,若于你有用,我可将制法写下。”容奚知晓望远镜于战事有利,一个定当不够。 若此物被归为军事用品,交予秦恪再合适不过。 秦恪并未拒绝,他心中暗赞容奚之慷慨豁达,道:“大郎情谊,恪铭记于心。” 言毕,两人忽相视一笑。 及申时,二人归宅,恰与容连撞上。 容连曾于盛京见过秦恪几回,秦恪之容,常人难忘之。故见到秦恪出现容宅,容连极为震惊,怔愣之后,忙郑重行礼。 “容二郎不必多礼。”对待旁人,秦恪稍显冷淡。 然于容连而言,秦郡王如此,已算温和之态。 阿兄怎会与秦郡王相识?且看似竟极为熟稔。 贵客至宅,容奚着容连作陪,自己于灶房烹调晚膳。 容连与秦恪坐于正堂,气氛极为冷凝。 良久,容连壮胆问道:“敢问郡王寻阿兄何事?” 他担心是因梁司文之事。 因梁司文,秦恪对容连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模糊印象而已,如今细观之,见其容貌气度确实不俗,可堪为友。 “圣上听闻玻璃一事,令我领工部数人至此学习技艺,大郎为首创之人,我自要寻他。” 他避重就轻,容连并未听出,只觉正应如此。 阿兄技艺造福千秋,如今入圣上之眼,他实在替阿兄感到高兴。 话题毕,堂内又陷入沉寂。 一人神情冷峻,不喜言辞。一人沉默寡言,且为秦某人气势所慑,不敢多言。 见容连微显局促,思及他乃容奚之弟,秦恪神色温和些许,寻了个话题,“司文与你交友多年,感情甚笃。然数日前他当众殴打容四郎,确实冲动,可事出有因,望你二人莫要因此出现罅隙。” 容连受宠若惊,忙道:“是舍弟有错在先,梁弟无辜受牵,生气出手也是应当。只是可惜,阿兄之物,竟被四郎抛掷不见。” “并未。”秦恪忽道。 容连疑惑看他。 秦恪低眉饮茶,暗觉自己似在邀功炫耀,迅速转换话头,“他当街殴打旁人,不论是否有因,确实不该,我已罚他十鞭。” “什么?”容连顿时惊急出声。 后觉自己失态,忙端正坐姿,然心中实在担忧,问道:“他如何了?” 秦恪正要回答,就见门外容奚身影,遂止言。 “肆之兄,二弟。” 容连也不再问。 刘氏祖孙与洗砚捧食置案,而后退下。 三人安静用膳,屋内只余碗箸之声。 食毕,秦恪告辞,在容奚、容连目送下,骑马离去。 容连观院中白马,忽问:“阿兄,此马是郡王所送?” 他瞧秦郡王对待阿兄,似颇为温和可亲,且能送得起这般神骏的,除秦郡王,再无他人。 容奚微笑颔首,“方才归家时,听肆之兄言及,梁小郎君被罚十鞭,颇有些可怜。二弟素来与他交往甚深,不如去信一封,以表关怀?” 他由衷建议道。 虐恋什么的,他是真的不忍心啊! 秦恪归衙后,健仆来禀,言工部侍郎程皓求见。 他颔首应允后,便见程皓面色匆忙,由外入内,还未站稳,就道:“下官见过郡王。敢问郡王,打算何时归京?” “程侍郎以为呢?”秦恪知其性格,将问题抛掷回去。 程皓面露忐忑,却依旧回道:“郡王,下官以为,仅一日走马观花,并不能习得精髓。下官欲多留几日,与工匠一同,亲手制出玻璃等物,如此方不负陛下之令。” 他是真的技痒了。 屋内沉寂良久,就在程皓以为秦恪不会应允之时,秦恪忽开口道:“可。” 声音竟意外有些柔和。 得到允诺,程皓高兴至极,忙行礼道谢,退离屋子。 秦恪摸出望远镜,无声笑起来,他本就欲多留一些时日。 后数日,工部侍郎程皓,领众位工部官员,频繁出入玻璃窑炉以及姜氏铁铺,甚至与匠人一同打赤膊,造器物。 惊呆匠人一地下巴。 作为狂热造器者,程皓在濛山县的窑炉中,寻到了人生真谛。
与匠人熟识之后,程皓听多匠人对容奚的夸赞,思及之前容奚见郡王,亦无丝毫紧张惧怕之态,心中对其极为赞赏。 “那容郎君之技可是祖传?”他问身旁匠人。 若容小郎君愿意,他可向杨尚书举荐,替他于工部辖司谋个职位。 匠人一脸惊奇,“祖传?程侍郎不知容郎君身世?” 程皓确实不知,他虚心请教道:“容小郎君是何身份?” 匠人见他果真不知,遂小声道:“容郎君从盛京而来,是容尚书嫡长子哩。” 什么! 程皓顿时愣住。盛京除了吏部容尚书,也没有哪个尚书姓容吧? 他恍然想起,似乎自家夫人曾提及,容尚书怒遣其子回祖籍。他当时并未留心,数月过后,已全然忘却。 故不知容奚身份,实属正常。 容尚书居然不识嫡子天才之资!程皓心中憋屈难受至极。 至濛山后,容奚之能令他震惊,他早就想与之结交,然除却第一日,后数日,容小郎君俱未出现,他这才同匠人打听。 若他真是容尚书之子,自己还怎么“拐骗”至工部?容尚书知晓,定要寻自己算账。 然任由天才明珠蒙尘,他实在做不到。 回衙后,程皓闷闷不乐,至房中,记下今日造器经验。左思右想,决定去寻秦恪。 可惜的是,秦恪并不在衙内。 他正在教容奚更高级别的马术。 雪泥是容奚替白马起的名字,比起赤焰,雪泥明显更加温顺,但速度与耐力不比赤焰差许多。 “你何时回京?”驭马之术不易,容奚粗喘着从马上跃下,问秦恪。 赤焰凑近雪泥,秦恪亦下马,让它们自去玩耍。 “要看程侍郎欲留几日。”他眸中暗藏笑意,长睫似流光拂过,瞳色略浅淡,易生无情冷漠之态。 即便如此,也美颜盛世。 容奚以前不在意他人相貌,到如今,方觉颜色惑人,实非妄言。 思及程侍郎对器物的热衷,容奚情不自禁笑起来。 身上赘肉逐渐消失,缓现其俊俏轮廓。只因容奚年纪尚小,稚嫩未褪,观之颇有几分可爱。 唇红齿白,眉目秀致,仿若年画中的童子,虽微胖,然喜庆。 秦恪也从未留意他人容貌,此时却恍然觉得,面前少年,笑起来的模样,相当令人赏心悦目。 心便跟着柔软几分。 方才流了些汗,如今歇下,寒风一吹,忽觉几分凉意,容奚不禁抚了抚臂上寒栗子。 “回罢。”秦恪瞧他可怜,瞬间上马。 容奚慢吞吞骑到雪泥背上,与秦恪并骑归家。 秦某人蹭饭已经习以为常,陈川谷也厚着脸皮,于容宅蹲守。 见两人至,他笑容盛极,“大郎,今日有何菜式?” 因招待客人,容宅每日菜式俱不相同,但都美味非常。 容连主仆、刘氏祖孙,因沾贵客之光,每日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将舌头吞下。 至容宅已有一段时日,容连突觉自己似乎胖上些许。 大魏选官,容貌亦在评判之列。若过于胖硕,削减美感,是很难谋求一官半职的。 惶恐之后,他立刻缩减膳食,颇为痛苦。 晚膳毕,容奚送秦恪、陈川谷离宅。 他沉吟半刻,见二人即将乘马欲行,忽道:“肆之兄,奚有一事,欲询问于你。” 秦恪神色顿肃,“你说。” “我知铁为官营,”容奚鼓足勇气,说道,“然若冶铁之法改进,产铁量增加甚多,民间需求随之增长,仅凭官府,应无法满足百姓所需。” 秦恪闻言,颇感兴趣,“大郎但说无妨。” 容奚赧然笑道:“朝廷不如放出特许经营权,官府可指定辖内铁匠代为经营,朝廷从中收取税利。” 大魏幅员辽阔,官府事务繁多,朝廷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一些官营司等,许多官吏不通俗务,下达政令往往不切实际,长此以往,生产无法发展扩大。 若有匠人可得特许,因寻求利益,定竭尽全力冶铁,且心存竞争,只会越发创新。 他未详细解说,秦恪却已明其意。 “此法确实可行,”男人轻笑,眸色转柔,低声道,“然此法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恐难实行。” 容奚亦知,但事在人为。 “奚以为,天下能工巧匠者无数。若朝廷可设特殊奖励,保障创新者之利益,大魏何愁不繁荣?” 利益,永远是激发创造的动力。 他有此宏愿,已于心中埋藏良久。正因信任秦恪,才与他提及。 秦恪非迂腐之人,且少年皇帝登基,致力于变革,试图改变朝廷腐败颓化之现状。 容奚之言,或正合他意。 “你所言,我已知。”秦恪忽伸手抚其发髻,“你且宽心,等我消息。” “好。” 归衙后,秦恪正欲浴身,程皓又来寻他。 “下官见过郡王。”他匆匆行礼,端正的脸上似有为难。 因容奚之故,秦恪对他印象不错,便温言道:“寻我何事?” “郡王有所不知,”程皓沉叹一声,“下官仰慕容小郎君之技艺,本欲与他结交,邀他至盛京,今日却忽得知,他竟是容尚书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