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昭凡拍拍德牧,站起来,“走吧,训练去。” “你心情不好啊?”余科问。 “没有啊。” “还说没有,露露都被你传染上抑郁了。” 露露就是刚才那只德牧,生得威风凛凛,却有个与外形严重不符的名字。 昭凡不想说自己与严啸的事,道:“我听兰队说,最迟下个月,队上会派一批队员去西南边境。” “你要去吗?” “嗯,想去熟悉熟悉情况,既然已经加入缉毒大队,那就没必要一直待在杉城。” “那我得提醒你。”余科说,“你朋友那房子,要是不住了就尽快联系房东。” 昭凡想了想,“嗯。” • 今年的除夕,于很多人来说,都过得十分潦草。 肃城出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沈寻身在市局刑侦支队,头一次参与重案侦破;严策远赴海外执行维和任务,看不到喜庆的烟花,只有连绵不绝的枪声;林浩成东奔西走,即便名义上已经从前线退下来,却仍有数不清的案子等着他亲自指挥…… 严啸没回家,在租房里从早写到晚。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庆幸自己还有这一份工作。每天只有全心写作时,他才能暂时忘掉昭凡。所以只要醒着,他就逼着自己码字,让小说里的人物、冲突占领整片脑海。 账户里的资金不断疯长,“颜笑”这一作者名已经冲进了“蜂归”收入榜前列,并且有继续赶超的趋势。 连小松都劝他,慢慢来,钱是赚不完的,不要将自己榨干。 可他不能停下来,因为此时的爆发根本不是为了钱。 他不得不写。 晚上十点,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几乎盖过了手机的铃声。 手机一遍一遍地震响,直到点击保存,他才注意到一旁闪动的屏幕。 “啸哥。”昭凡的声音传来,他忽然喉咙发紧。 “新年快乐。”昭凡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不在杉城了。前几天我联系了房东,把我那一份钥匙还给他。房子我打扫了一遍,很干净。你写完论文如果还要回来,除一除尘,应该就可以住。” 严啸只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昭凡的声音像隔着什么,根本听不真切。 他不想要听真切。 “啸哥。”昭凡又说,“那我们就,将来有机会再见。”第62章 杉城,八月,酷暑难耐。 马路上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气浪,不得不在户外行走的人们脚步匆匆,女人撑着遮阳伞,男人用报纸、手臂遮挡扑面而来的热气。 一辆不怎么起眼的轿车停在晨言路的露天停车场,片刻,一位身材高大,戴着墨镜与鸭舌帽的男人从驾驶座走出来,身穿简单的黑色尖领T恤与迷彩七分裤,脚上是一双灰黑相交的运动鞋,背上的双肩包扁扁的,看上去没装什么东西,不过双肩包的侧面倒是挂着一个水壶。 男人合上车门,转身时露出右边手臂上的纹身。 那纹身的位置很高,大半被T恤的短袖遮住,只露出下半部分,辨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露天停车场对面是杉城最大的家居商城,商城占地极广,汇集着数不清的商户。客人络绎不绝,即便是这恼人的三伏天,也浇不灭人们装房的热情——这几乎停满的停车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人等三辆车经过,便朝商城走去,进到商场里,空调的冷气取代了暑气,才将墨镜摘下来。 正是严啸。 这座家居商城,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来了许多次,和不少老板混了个脸熟。 装房是件极其劳神费力的苦差事,沈寻前阵子来杉城追捕疑犯,抽空与他见了个面,得知他买在杉城市局附近的房子交房了,劝他全权包给家装公司负责。他却没有答应。 “你哪来的精力去折腾房子?”沈寻想起他当初为了买一套合适的房,成天茶饭不思——太高档的不行,差一点的又看不上,要户型好,要采光好,要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要离市局不远。可市局正好在市中心,杉城市中心前几年重新规划过,新开的楼盘就没有条件稍次的。一挑再挑,他才勉强看中离市局两站路的“凤展湾”小区。 这小区多是小户型,最宽敞的也不过一百平米,他买的是顶层,建内面积八十多平,一个人住绝对足够。 “你要是因为装房的事停更,别说你那些读者,就是你们网站,恐怕都得跟你谈谈心。”沈寻说。 如今作者“颜笑”在“蜂归”的地位已非昔比,以前只是个飞速蹿红的新人作者,第一本书大爆,现在已是镇站大神之一,不算订阅,仅是读者打赏都是一笔令人眼红的收入。每一天,都有无数读者不断刷新页面,等待他更新,他若是不更,激进派与温和派的粉丝就会在评论区里打得乌烟瘴气。 “房要装,稿子也要写。”严啸轻轻笑了一声,“又不是装了房子就不能码字。” “那你也要有精力啊。”沈寻说:“这么热的天,你在外面看一天材料家具,回来还写到半夜?” 严啸说:“写到早晨也行。” 沈寻无语。 “房子是将来给他住的。”严啸语气温柔下来,“不亲自盯着,我不放心。”
这个“他”指的是谁,沈寻当然知道,“你啊,不仅是不放心吧?”
严啸扬了扬唇角,眼中含着缱绻笑意,“我愿意给他装房,只要想一想这套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我就舍不得假手他人。” 沈寻终于明白劝不动,便不再劝。 “严先生,又来看材料啦?”一位老板从店里迎出来,“我们家新到了一批洗手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严啸笑着点头,踱入店中。 一个下午看下来,敲定的东西不多。他也不急,签过协议付了定金,离开家居商城后,又开车直奔“凤展湾”。 这小区里的楼层都不高,虽说是顶层,但也只是八楼。不过和“开心家园”不同的是,即便只有八楼,楼里仍安装了电梯。 他上到八楼,见装修工人们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 房子还在初装期,他上午守着,晚上也会来看一会儿。 “严老板!”工人招呼他,他将在楼下买的水放在地上,道:“休息一会儿吧,订的晚餐马上就到了。” 装修里面弯弯绕极多,他无法每时每刻守着,于是尽可能多地给予工人们福利,钱往多的给,烟、饮料、三餐全部包办。 遇上这种阔气的客人,工人们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不好意思偷工减料,见到他就招呼一声“老板”。 晚餐时间,他和工人们坐在一起闲聊。 一名工人问:“严老板,这小区地段好啊,出去就是地铁站,旁边还有大型商超,离公安局也近,特别安全。您费这么大力气装修,是自己住吧?” 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工人惊道:“您不是自己住?是想出租吗?那租客太有福气了!” 他笑道:“这是我朋友的房子。” “不是您的?” “不是。” “……您这是帮朋友装修?” “嗯。” 工人们纷纷咋舌,“您太讲义气了!” 不过也有年纪大一些的工人看出门道,“严老板的这位朋友,是异性朋友吧?” 这一说,大伙都明白了——这房哪是帮朋友装,分明是送给女朋友的,难怪这么上心! 他跟着笑了笑,不再回答,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身后,工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严老板这女朋友太幸福了!” “有钱嘛,当然得讨老婆欢欣咯!” 夏季的天空在没有黑透之前格外瑰丽,深蓝与深紫交相辉映,被城市里的灯光一照,绚烂得像星光下的海洋。 严啸站在夜色里,吹了会儿风,驾车回家。 他还住在“开心家园”,住惯了,懒得搬。 两年前的初夏,他在顺利拿到勋城大学的毕业证与学位证之后,来到杉城,与房东续签租房合同。 那时候,昭凡已经不在杉城,音讯全无。 缉毒警身份特殊,即便是沈寻与严策,都打听不到昭凡的消息。 他已经两年又七个月没有听过昭凡的声音了。 那个除夕夜,昭凡在电话里说——啸哥,我们将来有机会再见。 他痛得肝胆欲裂,心如死灰。 电话挂断很久之后,他仍然握着手机,眼中空无一物。呼吸如刀,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剐在心脏上。 他用力摁着胸口,用力得连手指都没了知觉。 他多么渴望心跳能就此停下,让一切疼痛消弭。 那年勋城还没有禁放烟花爆竹。窗外,鞭炮炸得格外响亮,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火树银花,分外美丽。 但那些美丽落在他眼中,却只余下枯萎的残烬。 他倒在电脑前,如死去一般。 开春,也许是学院领导向徐老头做了思想工作,也许是徐老头只是想给诸位学子一个教训,并非真想大家毕不了业,他补考通过了,不用重修,之后,论文顺利完成初稿。 勋大的事暂告一段落,他实在没忍住,回了一趟杉城。 家里的沙发、桌椅、床被塑料布罩着,塑料布上已经覆了一层薄灰。 他去分局询问昭凡的消息,仅得知昭凡已经去了西南边境。 那半年极其难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整日被想念与内疚包围,想见到昭凡,又怕若是再一次相见,又将昭凡逼得无路可退。 昭凡希望他能想通、放下,可他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渐渐发现,就算自己想通了,也没有办法放下这份执念。 这注定要让昭凡失望了。 某一日,在完成例行更新后,他倚在窗边,看着对街的分局出神。忽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念想——他只要昭凡能够平安回来。 与生命相比,一切爱恨似乎都变得渺小。 从那日起,他开始留意杉城的房市,敲定“凤展湾”的新房后,跟“开心家园”的房东商量一番,将这套租住了一年多的房子买了下来。 那时他的稿费收入每天都在翻新,同时拿下两套房子也不成问题。 一晃两年,分局又来了新的实习警,一切似乎面目全非,又好像原地止步。 一如他对昭凡的款款深情。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室黑暗。犹记得昭凡受伤休养的那一个月,每晚他从超市买回食材,昭凡都翘着腿开心地喊:“啸哥我快饿死了。” 那样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却刻骨铭心。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林浩成打来的。 “浩哥。”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两年前的秋天,林浩成亲自来杉城见他。他才知道对方早就知晓他与昭凡的事。 那次见面推翻了他对林浩成的印象。絮絮叨叨说着昭凡的林浩成不是一名强硬的老警察,只是一名关心儿子的父亲。 他与林浩成渐渐熟络,连着两年春节,他都去舟城探望林浩成,和这位父亲一起,盼着昭凡平安回来。 林浩成打这个电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聊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林浩成这是想昭凡了,联系不上昭凡,只好找他随便叨几句。 “我今天去看了一些家装材料。”他说起装房的事,“浩哥,等房子装好了,您过来看看吧。” “那房子……”林浩成沉吟许久,换了话题,“你打算一直待在杉城吗?” “嗯。”他轻声道。 林浩成叹息。 “不管昭凡去了多危险的地方,去得多远,将来总有回来的一天。”他温声说:“我在这里等着他。他为这座城市穿上征衣,理应有人在这座城市里等他回来,等待给他一个家。”第63章 西南边陲,高耸的巨树遮天蔽日,下方尽是散发着霉腐味的植物,暗沼随处皆是,一行身着丛林迷彩的人如鬼魅一般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