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你烦——初禾
初禾  发于:2019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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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医生正说着,一旁的手机响了。

  讲完电话后,祝医生状似松了口气,“林先生到了。

”  林浩成已经有了白发,行色匆匆,脸上眼里全是担忧。

严啸将茶放在他面前,喊了声“浩哥”。

  “昭凡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林浩成焦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祝医生道:“情况暂时稳定。

你先别着急,听我详细给你说。

昭凡以前的事,也希望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  三人长谈至深夜,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到了桌子上,严啸揉着赤红的眼,这才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开朗热情,性格里没有一分阴霾的昭凡,曾经有个多么不堪的幼年。

  二十六年前,昭凡出生在杉城辖内最偏远落后的山村——柳岔村。

他的出生不被祝福,他的母亲王永丹在怀着他的时候,数次想将他流掉,甚至不惜一尸两命。

  因为王永丹并不是在一桩美满的婚姻里自愿怀上他,而是被买卖,被圈养,被强暴。

  而他的父亲,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当年,妇女儿童买卖极其猖獗,各地都有刚出生或几岁大的男孩不翼而飞,风华正茂、涉世未深的女性亦是人贩子的“猎物”。

  柳岔村极端贫穷闭塞,一直有从外面买媳妇的传统,各家各户皆以买到漂亮媳妇为荣。

  林家的儿子林小厚十五岁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

林母借了一笔钱,在村长的介绍下,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了一个城里来的女高中生。

  对柳岔村的人来说,念过高中的媳妇,那便是最稀罕的“物种”。

  这个女高中生正是王永丹,舟城人,来自普通工人家庭,成绩优秀,还有四个月就将参加高考。

  刚被卖到林家时,王永丹自然是抵死不从,整日闹得鸡犬不宁,费尽心思想要逃走。

但柳岔村位于大山之中,她逃走无门,每次被抓回去,面临的都是毒打。

  很多被拐卖的妇女最后都从了婆家,可她还那么年轻,还有一个大学梦,始终不愿意与林小厚同房。

  柳岔村穷山恶水出刁民,男人粗暴不说,女人亦是愚昧,竟有被拐卖的“前辈”劝她——你还争什么呢?生个大胖儿子,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仍是不从。

  最后,她是被林小厚强暴的,帮凶是林母和林家一众女性亲戚。

  她们先是给她下了药,让她无法挣扎,在强暴过程中,甚至守着林小厚,“众志成城”地按着她的身体。

  这一过程,她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最终受孕。

  被她产下的小孩就是昭凡。

  人生彻底被毁的王永丹像是疯了,又似乎没疯。

有了小孩之后,她不再想着逃离,渐渐和其他被拐卖的妇女一般,融入了农村的生活。

  但昭凡一直没有名字,林小厚想起一个,王永丹迟迟不答应。

  与林母相比,林小厚算不上坏人。

整个林家,属他对王永丹最好。

他甚至答应,当自己成年了,有能力离开柳岔村了,就带着王永丹离开。

  王永丹没有等到那一天。

  昭凡两岁时,十七岁的林小厚去镇里打工,死于事故。

林母悲伤过度,撒手人寰。

  按柳岔村的规矩,寡妇人人可欺,等同奴隶,是全村男人的“财富”。

  在这没有王法的地方,王永丹仍是无法逃离。

  她终于给昭凡起了个名字,不姓林,也不姓王,姓招,叫招烦。

  “都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很多个深夜,当她带着被男人蹂躏的伤痕回到家里时,都会将床上的昭凡掐醒,像疯子一般抱怨、殴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跑掉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招人厌烦?你为什么不去死?”  昭凡身上受虐的伤从未好过,总是新伤添旧伤。

  可他还那么小,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也不知道怎么反抗。

  那个肆意殴打他、辱骂他的人是他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

  四岁那年,在再一次被扇了多个耳光后,他趁夜离家,跑去那据说有很多狼的山里。

  他想就这么死去。

  可是当狼真的出现时,他又害怕了,拼命地跑,直到遇上闻讯赶来搜山的村民,才堪堪获救。

  他总是记得自己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一般打了狼几拳,其实根本没有。

  王永丹抱住他,又哭又骂。

他恐惧极了,害怕再次挨打,小心地喊着“妈妈”。

  王永丹似是非常厌恶这个称呼,抬手又是重重一巴掌。

  他患上了抑郁症,可是柳岔村根本没人听说过这种病。

  五岁,村里丧心病狂的男人不满足于干寡妇,竟是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他看着逼近的男人,茫然不知所措。

  是王永丹保护了她。

  这个总是肆意殴打他的女人,将男人拉到一旁,脱下裤子,说:“你放了我的儿子。

”  男人奸笑,“行啊,那你让我‘走后门’。

”  他从门缝里,看到那个男人压在母亲身上,一边辱骂一边逞凶。

  王永丹的血淌了一床,奄奄一息。

  自此,林家的寡妇又有了新的“生意”。

  他无数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伤害,在尚不知人事的年纪,潜意识里就种下了极深的恐惧。

  有一天,王永丹破天荒地叫了他一声“宝贝”,他已经处于重度抑郁中,没有什么反应。

  当天,柳岔村出了震惊全国的大事——寡妇王永丹使用砍刀和自制炸药,杀害了村长一家,以及二十六名男性、十七名女性。

  杉城与舟城的特警赶到时已经晚了,整个柳岔村血流成河,昭凡坐在血污中,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王永丹彻底疯了,抱住亲生儿子当做肉盾。

  狙击手将她击毙,林浩成第一时间冲进屋中,抱起木讷的昭凡。

  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后,全国展开了一系列追捕人贩子、求援被拐妇女儿童的行动。

由于警方的保护,昭凡自始至终没有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

  他失去了亲人,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需要一个家。

  大约是因为见到的第一位警察是林浩成,他不说话,总是跟着林浩成走。

  最终,当年二十来岁的林浩成成了他的养父。

  办理户口登记之前,林浩成问:“你自己起个名字好不好?”  他愣愣地摇头,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我妈妈叫我‘招烦’。

”  林浩成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招人厌烦。

”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我。

”  林浩成抱住他,良久,“我们换两个字好不好?”  他不解地眨眼。

  林浩成接过笔,边写边说,“昭凡,昭,是光明的意思,凡,是平凡的意思。

孩子,从今天起,你将有一个平凡的,却光明的人生。

你很好,将来等你长大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护你。

”  他懵懵懂懂地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第一次露出笑脸。

第66章  “他旧病复发,最该立即通知的就是我。

”林浩成夹着烟的手指轻轻颤抖,脸上是痛惜而忧虑的神情,“但他不敢让我知道,他害怕我因此担心,这些我……我都懂。

”  茶已经凉透,严啸盯着沉在杯底的茶叶,深深叹了口气。

  “医生当年说,他心灵遭受重创,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

将来有希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性格几乎不可能由内向变为开朗。

”林浩成道:“我那时候年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既然他已经是我的孩子,我就有义务让他好起来。

我每天给他念故事,带他出去玩,半哄半强迫让他说话。

医生说,运动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很重要,我就带他去支队跑步、打球、游泳。

他算是我们整个特警支队救下来的,大家都很照顾他。

我出任务时,他就住在支队,不吵不闹,很乖。

”  说着,林浩成眼神飘远,竟是有了隐隐泪光。

  “他以前不爱说话,但其实很懂事、很感恩。

他知道我陪他做的这所有事都是希望他赶紧好起来,所以他很努力地改变自己。

他对药物的反应很大,但他从来不因为难受而抗拒药物。

我记得那年我过生日,他说他也想许愿。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他说他要快快当一个健康的孩子。

”  严啸捂住脸,肩膀震颤。

  林浩成顿了许久,“他是七岁时不再需要看心理医生的。

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皮,他比别人安静一些,不过已经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他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希望我更加闹腾?我当然希望啊,说来好笑,我们全队都希望他皮起来,越皮越好。

因为……因为我们都看过他五岁时的样子,太可怜了。

他再怎么顽皮,我都觉得不够。

”  “他开始主动和同龄男孩一起玩儿,最初因为长得像个姑娘,经常受欺负。

我教他打架,他聪明,有天赋,一学就会,还热爱运动,每天坚持锻炼,体能和力量都好,收拾一群同龄小孩儿不成问题。

但你们猜,他第一次打架是因为什么?”  严啸哑声道:“帮助别的被欺负的小孩。

”  林浩成有些惊讶,“他跟你说过?”  严啸摇头,揉了揉通红的眼,“他就是那样的人。

”  林浩成沉吟须臾,颇为感慨地笑了笑,“你啊,的确很了解他。

对,他第一次打架是为了救一个被欺负的小男孩。

一个人对十几个,身上挂了彩,却也把那帮臭屁孩子给打服了。

”  严啸轻声说:“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  不管在哪里,他的身上都有万千光芒。

  “他成了孩子王,性格越来越开朗,朋友也越来越多。

”林浩成抖掉烟灰,“十几岁时皮过了头,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

但我开心啊,他终于从幼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  •  昭凡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着黑暗中虚无的一点,手摁在胸膛上,轻轻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

  这个玉质不算上乘的小物件是买来送给严啸的,却一直被他自己戴在身上。

  今天,严啸突然出现,他是又惊又喜,死水一般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在边境的时候,他不知道严啸这三年过得怎么样,还需不需要他的这份“喜欢”。

  如今,严啸的出现即是答案。

  严啸还没有放弃他,还想跟他讨要这份“喜欢”。

  欣喜之余,他又感到愧疚。

  当时是他非要拒绝,不顾严啸的心情,执意成为缉毒警,除夕夜一个电话将一切斩断,头也不回地离开,既是去追逐梦想,亦是逃避。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失去他之后,严啸会经历一段怎样的日子。

但他从不敢细想,自欺欺人地认为,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哪有看不厌的风景过不去的坎儿?时间一长,严啸自然就放下了。

而且,严啸曾经亲口承认对他是“一见钟情”。

  最不靠谱的“一见钟情”。

  三年未见,严啸更加内敛成熟,举手投足间的温柔是强大内心的投射,但半个下午的相处,他却感到啸哥还是以前的啸哥,分毫未变。



而他却不再是三年前的昭凡,现在他浑身伤疤,性格阴郁,不再爱说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严啸为他而来,看他变成了这样,是不是非常失望?  他还当着严啸的面吐了,那么狼狈,那么令人生厌。

  在餐厅,当严啸将排骨汤端过来时,他胃中便已经开始翻滚。

但严啸一直微笑着看他,鼓励他喝一口。

  他想起过去参加各种特训时遭的罪,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以前什么苦都能吃,现在连一口汤也喝不下吗?  汤喝下去了,却也全部吐了。

  在水池边撑起身来时,他看见严啸紧皱双眉,面色十分难看。

他难堪地接过严啸递来的纸,竭尽所能对严啸挤出一个笑。

  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

但再难看,也比丧着一张脸好。

  本来,他打算将玉观音从脖子上取下来,在用过晚餐后送给严啸。

但呕吐之后,他突然没了心情,更没了勇气,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

  母亲的尖叫又在脑海中响起,“你招人厌烦,没有人会喜欢你,我根本不该生下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堵住耳朵,却堵不住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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