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开了火,就不爱去外面吃了。现下站在大三时最合口味的砂锅米线摊子边,似乎也不是特别想吃。 老板认得他,笑着打招呼,“同学,很久没看到你了,在外地实习吧?” 他笑着付钱,不否认,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砂锅米线就上了桌。 周围人声鼎沸,他不大习惯,吃了几口便拿出手机,却没看到新消息。 昭凡话很多,忙着吃饭,还要忙着说话,他从来不觉得吵闹,但现在听着周围的声音,顿时后悔没有让老板打包。 住处所在的小区旁边有个小型菜市场,他提着刚买的纸巾等生活必需品从那儿经过,第一反应是进去买些菜,步子都迈出去了,却又停下。 昭凡不在身边,还买什么菜。 他对做菜毫无兴趣,上次说“独自生活总得学几样家常菜”纯属骗昭凡。若真是一个人过日子,他连最简单的鸡蛋面都懒得学。又不是没有钱,上哪儿吃不是吃。 学做菜是为了昭凡,起初是因为昭凡受了伤,必须吃清淡有营养的食物,后来是迷上了昭凡的反应——无论他做什么,昭凡都吃得很开心。 昭凡这个人,当真很好养。 • 到了年底,工作量突然大了起来,即便是实习警,也不得不接连加班,有时通宵,有时熬到凌晨。 昭凡早就把严啸留在家里的抄手饺子吃完了——严啸不让他天天吃,但他忍不住,直到吃空了冰箱,吃无可吃,才消停下来。 干面、鸡蛋、牛奶、面包、八宝粥也吃没了。这些倒好说,吃完了可以自己买。 唯独饺子抄手,吃完了就吃不到了。 发现冷冻室空了时,昭凡失落得在地上蹲了好一阵。 那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他和别的特警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任务,回来时精疲力竭,只想吃点儿热的赶紧睡觉,结果心心念念的抄手已经被吃没了。
如果严啸没回学校就好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煮面,草草吃完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天以后,他就不大想回家里住了。一是实在是太忙,住在宿舍更省事,二是回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睡觉而已,有张床,哪儿都能睡。 以前他以为自己特别中意严啸那套房子,地段好、装修好、采光好,沙发和床睡着都舒服。每天下班就往家里赶,再不与余科等人撸串。
现在才渐渐发现,房子并非有多好,好的是严啸。 严啸几乎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而他,正越来越依赖严啸。 严啸在,家就特别有吸引力。 严啸不在,他连回去的冲动都淡了不少。 认清这一点时,他怔了半天,手指收紧,掌心出了汗。 • “房子不错啊。”林浩成来杉城出差,住在指定的招待所,晚上赶来看昭凡。 昭凡知道他要来,提前将屋子打扫一番,还在附近餐馆叫了几个菜。 父子俩边喝酒边吃菜,聊最近几个月的生活。若不是昭凡说漏了嘴,林浩成都不知道他前阵子受了伤。 “早就好了。”昭凡脸颊被酒精熏红,“啸哥照顾了我一个多月,我脚踝现在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啸哥?”林浩成已有几分猜测。 “啊,就和我合租的朋友。”昭凡说,“暂时回学校考试去了。” 林浩成点头,没有继续说。 饭后,昭凡拿来水果,坐在沙发上削。 林浩成又在房间里逛了逛,接过削好的苹果时问:“上次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个人,就是啸哥吧?” 昭凡拿着水果刀的手一顿。 林浩成又道:“大二暑假,你回家,和你闹矛盾的那位也是他?” 昭凡有些尴尬,“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你的事,我哪样不记得。”林浩成笑了笑,“你们现在是……” “好朋友!”昭凡说。 林浩成挑眉,“嗯?” 昭凡最近一直逃避去想这事,电话也不愿意给严啸打,连忙转移话题,“浩哥,我今年春节可能回不去,局里要排班执勤。”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提前来看你了吗。”林浩成看出他的抗拒,但为人父母,总归做不到完全不关心子女的感情生活,平时不在一块儿,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可既然见面了,便免不得多说几句,“你从小就有主见,性格也豁达。当年我抱着你回家时,你才五岁,这么小一个。” 林浩成说着比划了一下,笑,“现在都快二十二岁了,再过几个月,就正式踏上社会了。” 昭凡说,“又怀旧。” “儿子长大了,哪个父亲不怀旧呢?”林浩成刚毅,只有面对自家省心又不怎么省心的儿子时,才会露出温柔慈爱的一面,“我对你的希望,不是你将来干出多大的成就,而是你过得开心,有人陪伴,别委屈自己。” 昭凡抿紧了唇角。 “你小时候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当年跟自己发誓,要让你平安快乐地长大,再也不受委屈,再也不被欺负,再也不用吃苦。”林浩成半眯着眼,好像看到了过去十几年的光阴,“挺好的,你成了让我骄傲的孩子。” 昭凡眼眶酸胀,“爸……” “可是我不能一辈子护着你。”林浩成笑了笑,“你上次问我为什么不结婚,我说因为我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对婚姻也没有什么向往。其实吧,在和你相依为命之前,我遇到过。” 昭凡倏地睁大眼,看向林浩成。 “但我错过了。”林浩成轻叹一口气,“错过了,就再也没了那个心思。” “你以前怎么没说过?”昭凡问。 “有什么好说的。”林浩成说:“跟你一小孩儿也说不着。” 两人皆陷入沉默,片刻后,林浩成才道:“这些年我过得也挺好的,外有理想,内有儿子。不过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二十出头时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会不会更加幸福。这其实没有答案,我也不后悔。但年纪上去了,就没那么坚定了,我老是担心你将来没人陪伴。” “爸。” 林浩成又絮叨了一会儿,啰嗦起来完全不像铮铮铁血的特警队长,直到差不多该回去了,才拍了拍昭凡的肩,“走了,你好好的。你做任何决定,爸都支持你。” 送走林浩成,昭凡在阳台的栏杆上趴了很久。 感情的细微变化令他难得地感到一丝惶恐。 他确定,自己想要和严啸一起生活,严啸是非常重要的、类似亲人的存在。 但“恋人关系”他却无法想象,也不想与严啸成为恋人。 早已是成年人了,两个人以恋人关系一起生活得做些什么,他自然清楚。几天前,他实在没忍住,在网上找来两个男人的片子。 画面一出现,浑身就泛起鸡皮疙瘩。全无欲望,只觉难受。 他立马关了视频,冲进浴室里,大冷的冬天,居然冲了个凉水澡。 一想到自己和严啸会像片子里那样交缠在一起,恐惧就在四肢百骸中乱窜。第60章 严啸没想到自己会挂掉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 “我操!不能够啊!这徐老头也太他妈狠心了,你这不都赶回来了吗?他何必这样!”赵其非在电脑面前哀嚎,“啸哥,怎么办?” 严啸面色沉肃,抱臂靠在桌边,半天没说话。 他这次回来,一边突击两门专业课,一边查资料写论文,每天还要分出大半时间写小说,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考试成绩不差,但徐老头在平时成绩上给他打了个零分,登时将综合分数拉了下来。 开学后还有一次补考机会,如果补考能过,那便皆大欢喜,若是还挂科,就只能重修,影响毕业。 “啸哥,我看你得去找找徐老头和辅导员。”赵其非说,“这徐老头是个老顽固,前几届好几位学长学姐都是因为他而延迟毕业。你这又不是考试不及格,是他平时成绩不给你过。那下次再考,就算你考满分,他平时成绩给你个鸭蛋,你不还是过不了吗?” 严啸拿起丢在桌上的手机,往宿舍外面走。 “你去哪儿?”赵其非喊。 “回去。”严啸说:“这儿又没我的床。” 校园里已经很冷了,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 严啸双手抄在皮夹克的兜里,心中很是烦闷。 这阵子诸事繁忙,他没怎么和昭凡联系。而昭凡也一个电话都没跟他打。 他怀疑是那张字条起了反作用。 离开得匆忙,他知道昭凡不会做菜,晚上经常喊饿,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包了很多饺子抄手,又买来牛奶面包等食物,事无巨细写在纸上,当时自以为非常用心,事后才觉得,似乎做得过了火。 哪个正常朋友会这么做? 这分明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是他逾越了。 昭凡不打电话来,连“蜂归”上也不怎么打赏了,也许正是因为这张突兀的字条。 他想解释,但这事根本没办法解释,昭凡一句“你还是没有把我当兄弟”就能将他堵回来。而且两人现在天各一方,一些心情难以在电话里传达。 也不能突然飞回去,那简直更加古怪。 他抽出一根烟点上,在白烟中眯起眼。 挂科的事不管怎么说,是他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缺了半学期的课,徐老头也不可能给他打零分。这事他不占理,只能想办法弥补。 赵其非说平时成绩得零分的不止他一人,这学期大部分人都出去实习了,缺课者多的是,全都挂了科。 他抽完烟,朝学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资料的纸质口袋。 徐老头说,想通过,可以,但补考必须拿到90分,题就在这满口袋的资料里挑,考不到90分,就回去准备重修吧。 他心里有气,遇上同去找徐老头求情的同学,对方也提着资料,吼着要向学院领导反映。 他懒得掺和。其实能不能毕业,他是所有挂科者中最无所谓的,别人必须拿到学位证,他只是争取拿到学位证。 晚上,他思来想去,还是给昭凡打了个电话。 若昭凡没有因字条的事耿耿于怀,他就马上订机票回去,不要这学位证了。若相反,他就继续在这边熬着,备考、写论文、码字,适当给彼此留些转圜余地。 但电话一直打不通。 • 市局的汇报大厅座无虚席,全是各个分局派来的优秀特警、刑警。 昭凡坐在靠后的位置,神情凝重,听得十分专注。 这场动员会从下午开到了晚上,省厅、市局的领导与缉毒骨干挨个发言,号召大家,尤其是刚进入警察队伍的年轻人踊跃报名,加入即将成立的缉毒大队。 昭凡跃跃欲试。 半年前,杉城警界扩编特警队伍,他也是在那个时候,从一名警院生成为实习警。当时就有风声,说杉城是要搞大动作。 一名缉毒骨干上台,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昭凡盯着那道疤痕,听他讲杉城近年来的缉毒形势,讲过往缉毒工作中一桩桩千钧一发的瞬间。 听得热血澎湃。 余科小声道:“凡哥,你想去吗?” “你不去?” “我……我想去啊,缉毒警,多牛逼啊。但是吧,你也知道,缉毒警牺牲的多,我家就我这一个。我心里不怎么踏实。” 昭凡笑了笑,“没事儿,其他警种一样牛逼。” 动员会持续到晚上十点,和余科等人一同走上返回分局的大巴后,昭凡才开机,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严啸。 他蹙起眉,手指不由得一紧。 大巴已经开动,不方便讲电话,他只得将手机收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 最近太忙,心里又有疙瘩,所以一直没和严啸联系。前几日特别想吃严啸做的抄手,信息都编辑好了,却硬是没发出去。 你太依赖严啸了,发这种信息干什么,难道想叫他回来给你做——理智在脑中提醒他,这不对,停下来! 前方有红灯,大巴停在斑马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