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时他还未将关系挑明,昭凡戒备全无。两人连着两天晚上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还比过大小,开过“酿蜜”这种混账玩笑。 现在……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侧身关上门,招呼道:“坐吧,我给你拿瓶水。” 客房里有些乱,除了床,唯一能落座的是严策不久前坐过的沙发。昭凡本来想坐床,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沙发。 严啸拿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给。” “只有这个?”昭凡接过,却没有立即拧开。 严啸没想到昭凡还会跟自己要别的饮料,一时欣喜,伸手欲将矿泉水拿回来,“还有可乐,不过没放冰箱。” 昭凡垂眼,视线落在共同握住的矿泉水上,用力一抽,让严啸握了个空,“那算了,没冰没意思。” 严啸手上沾着些水珠,暗恼怎么不把可乐丢冰箱里。 “我刚才上来过。”昭凡没喝水,把矿泉水放茶几上,湿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谈判的意思,“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 严啸心尖像被什么极轻的东西拨了一下,“抱歉,我在楼下花园。” “我很着急。”昭凡说。 严啸唇线紧绷,倏然看向他。 “我以为你已经被你哥带走了。”昭凡抓了抓头发,手上的水抹在头发上,被日光一照,像铺了一片光尘。 “你……”严啸喉咙紧涩,“你在担心我?刚才我们撞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想追去机场?” 昭凡看了他一眼,“嗯。” 太阳穴鼓动,血液不知是在俯冲还是逆流,严啸感到轻微晕眩,目光似电。 “不过你哥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狠。”昭凡勉强笑了笑,“总之你没事就好。” “昭凡。”严啸唤。 “嗯?” “谢谢你。”想说的话很多,但千言万语,只有感谢能轻易表达。 昭凡摇头,“我有责任。如果你哥要罚你,我实在护不住的话,起码应该和你一同挨罚。” 严啸半仰起面,双手撑在身后,“那天的事……” “我冷静想过了。”昭凡灌一口冰水,打断,“我那天太冲动,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严啸胸膛有些麻,心脏跳得极快,没有开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说你和李司乔之流一样,这确实很伤人。”昭凡眼神坦然而诚挚,全无躲闪,“这我得跟你道歉。” 严啸轻轻摇头。 昭凡摸了摸下巴,并不轻松,“啸哥,我一直拿你当我最要好的兄弟,你和以前那些跟我说‘喜欢’的人都不一样。所以我那天才那么激动。” 严啸低低“嗯”了一声,心中泛起激烈的酸楚。 “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昭凡语速放缓,斟酌着用词,“自打认识你,我就觉得你这人有趣、好玩儿,和你待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后来相处得越久,我越是觉得咱俩投缘,我想我们可以当一辈子好兄弟。” 说到这儿,昭凡皱起眉,脸上泛起几分失落,“但对你来说,我却是个‘一见钟情’的人。” 严啸目睹他的失落,心痛不已,却又觉得委屈。 昭凡叹了口气,“最没意思的就是‘一见钟情’了,‘一见钟情’能维持多久?” “一辈子。”严啸低喃。 昭凡怔了怔,显然不信,“是吗?” 气氛压抑,两人直视着对方的眼,沉默以视线碰触的地方为原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彼此皆知,谁也说服不了谁。 时间被拉长,昭凡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严啸忽地拉住他的手腕,像那日在小树林里一样,“你听我说。” 他使了三分力,没挣开,便没有再挣。 严啸仍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手腕被捏得极紧,那处的颤栗沿着手臂向上爬升,昭凡说:“啸哥,我觉得很难过。” 来自手腕的颤栗陡然停止。 “你在我这儿的分量很重。”昭凡捶了捶胸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关系拉到那个方向?” 严啸双目渐红,“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当兄弟?” 矛盾又回到了原点。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昭凡想了许久,语气决绝:“我对你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严啸胸中抽痛,松开手指时说:“我对你,也没有你想要的友情。” 这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一人追求赤诚的友情,一人追求浪漫的爱情,友情宽容,而爱情专一,本就水火不相容,在彼此心中却偏生有相同的分量,是以谁都放不下,谁都不甘心,谁都不好受。
谁都求而不得。 昭凡在原地站了半天,连“再见”都没说,就开门离开。 严啸痴痴地坐着,身边已经空了很久,才回过身去,看向那空荡荡的走廊。 又搞砸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心肝脾肺像错了位,痛昭凡之痛,亦痛自己之痛。 • 去杉城的实习申请很轻松地通过,昭凡给林浩成打电话。林浩成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但也没说阻拦的话,只像任何一位操不完心的家长一样,叮嘱他注意安全、团结同事、照顾好自己。 挂断之前,昭凡突然喊:“爸——” 林浩成有些意外,“嗯?” “你……”昭凡吞了口唾沫,“你这些年一点儿结婚的念头都没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 林浩成笑,“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我年轻英俊的时候带着你,你那时又瘦又小,把我的钱都花光了,把心仪我的人也吓跑了。” 昭凡叹息,“跟你说正经的!” “这还不正经啊?” “那我现在不是你的拖油瓶了吧?你怎么还是不找?” “老喽,没人看得上喽。” “放屁!” 林浩成逗了一会儿,不逗了,认真道:“没那个心思而已,人这辈子又不是必须结婚。遇到合适的人,都想帮衬着过下半辈子,那就结婚。没遇到,那就不结。我对这个没什么执着,更不会随便找个人凑合。倒是你,突然问结婚不结婚,是有喜欢的人了?” 昭凡连忙否认,“没有!” “那你问什么?”
“我就问问……” “你啊,别糊弄我。”林浩成说:“你也到了为情情爱爱苦恼兴奋的年纪了。” 昭凡还想否认,林浩成又道:“遇上合适的人,经历一段感情,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我不管你,但你自己得有分寸,别琢磨来琢磨去,把好事给琢磨成了坏事。” “那什么样的人才叫‘合适’?”昭凡趴在栏杆上,眼神有些远。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吧。”林浩成想了想,“总之得互相喜欢,互相理解。” “只有这样?”昭凡问。 “恩?”林浩成不解,“你还想怎样?” 昭凡憋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性别不重要吗?”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昭凡一时有些尴尬,“我,我就随便跟你聊聊。” 林浩成自然已经看穿,却没有挑明,“我还是刚才的意思,选择与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喜欢,互相理解。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浩哥……”昭凡抓紧栏杆,手心出汗。 林浩成又笑,“我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辛苦了。我自己都没个伴儿,你谈不谈恋爱,找谁谈恋爱,这些破事儿就别拿来烦我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对方。” 挂断电话,昭凡出了很久的神,直到鲁小川跑来狠狠拍他的肩膀,万分舍不得地抱住他,要他请全寝室吃“散伙饭”。 “什么‘散伙饭’。”他笑,“又不是不回来了,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话虽如此,朝夕共处的兄弟们整天赖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了。 酒足饭饱,撸串撸了个尽兴,昭凡不由得想起严啸。 自己这一去杉城,恐怕很久都见不到严啸了。 即将离开警院,最舍不得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严啸。 和同窗们是心头敞亮各奔前程,将来联系、相聚不会有任何障碍。但和严啸却在离别之前有了裂痕,别说见面,就是打个电话,也许都很尴尬。 他抹了把脸,和室友们躺在运动场的草坪上看夜空,耳边渐渐响起鼾声。 舍不得严啸,大概是因为今后真的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那日在酒店,他已经完全明白与严啸的矛盾出在哪里——他想从严啸处得到友情,而严啸想从他身上得到爱情,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感放在天平的两端,竟然保持着绝对的平衡。 他舍不得严啸,但也不想勉强自己将友情转换为爱情。 他想得很清楚,对严啸的感情并非爱情。 浩哥也说了,不要勉强自己。 他无法妥协,想来严啸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这份感情就走到了绝路,也许不相往来便是最终结局。 他烦恼地闭上眼。 • 自从五岁时离开那个落后闭塞的小山村,昭凡便再没有来过杉城。 盛夏,他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踩在被日光炙烤的地上时,心潮阵阵澎湃。 他将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特警了。 同一时刻,严啸从位于武岷区分局对面的小区里走出来,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 房子是三天前租的,两室一厅,一切如新,水电气网齐全。 刚走进超市,手机就响了。严啸拿起看了看,是沈寻。 沈寻问了些他在杉城的安顿情况,语气间难掩担心,他安慰着好友,表示自有分寸。 最后,沈寻问:“你真的觉得这样能够打动昭凡?” 严啸扶着购物车站在人来人往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过了好几秒,才轻声道:“不一定能打动。” 沈寻叹着气,“那你……” “可是我们两人,总有一个要妥协。”严啸说:“我愿意做那个妥协的人。”第53章 杉城的夏天比肃城闷热难熬,武岷区分局的宿舍是二十多年前修的,设施陈旧,没有独立卫浴,也没有空调,一把破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要多热有多热。 昭凡并非吃不了苦的人,但住在这种宿舍里也大感不适,万分想念警院那一到傍晚就自动降温的宿舍。 警察们住宿舍的不多,就算登过记,也只是在特别忙碌无法回家时到宿舍来眯一觉。真正把宿舍当家的只有刚到杉城,人生地不熟的实习警,除了昭凡,还有二十来人。 分局的事务不算多,昭凡身负绝技,暂时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只能跟着前辈们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派出所片儿警的工作差不多。 小年轻们闲下来就凑在一起瞎嗑叨,不是抱怨没事干,就是抱怨宿舍条件太糟糕。有人说正在附近看房子,如果有合适的就租下来。昭凡听着听着就动了心,也开始留意租房信息。 他到杉城也有半个多月了,白天还好,局里有空调,晚上一回宿舍就蒸桑拿,辗转反侧睡不着,硬生生磨成了睡眠困难户。 当然失眠倒也不单是因为宿舍太热,还有个原因他主观上老是避免去想。 不过有时实在忍不住,“严啸”两个字就会蹦出来。 上次那么一闹,已经挺久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啸哥最近怎么样,还在不在肃城,心情好不好。 手机里严啸的号码并没有删除,QQ也没有拉黑,但谁也没主动联系谁,关系好像就这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