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莫世安听见了。 “田小哥让我不要进去,但我没听,还是进去了……钱老爷只是想找乐子而已,如果我去了,他想必就不会为难宋恩公了吧……?” 莫世安嗯了一声。 “太,太好了……”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在这样的冬日里,分外灼热。 *** 宋煦甚至顾不上心疼老村长的牛,拿起藤条抽了那老牛几鞭。 田小庆忙不迭地上去抢过藤条:“别别,牛老了,跑不快!抽死了也没用!” 宋煦索性又爬回车斗,将皱着眉头直喘气的小春搂进怀里。 “那你来,你快点!” 田小庆腹诽了一大串,情况紧急,到底不敢多说,只问道:“彩秀婶被钱三狗带走了,真的没事吗?” 宋煦也着急,但事有轻重缓急。小春脱了棉袄冻了好久,又急火攻心,这会儿发烧发得烫手,他实在没办法再关心其他事了。 要知道,在这儿发烧可不是小事,要是小春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要怎么办!? 杀钱三狗一百遍也找不回小春来! 再多的懊悔后怕,在此刻都变成了急躁。 然而,事情竟还能更坏一些。 只听身后一串马儿嘶鸣,老牛被吓得歪了步伐。 一群人竟追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第 36 章 老牛焦躁地甩头, 前后踱步, 再不肯前进。 田小庆跳下去对着牛头安抚,一边把半个身子往牛身后藏。 宋煦抱着小春不动,警惕地盯着这些人。 用脚趾想也知道, 这特么的又是钱府的家丁! 包围圈从一处裂开, 一人骑马,缓缓来到前列。 他戴着斗笠,一时看不清面目,个子很矮, 身形有几分眼熟。 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踩着雪一步步上前。 “……莫世安呢。”他摘下斗笠,冷冷问道。 宋煦如遭雷击。 “小雨!?” 钱小雨哼了一声, 没有再笑。 “我玩够了,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问吧。” 说罢,他又挑眉道:“看你们这样子, 莫大哥没来找你们?” 宋煦脑中思绪翻涌, 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阴鸷的人,和曾经救过天天, 甚至陪他们一起去闹过江家的直爽小双儿联系在一起! 曾经的小雨,爱穿鹅黄色,伶牙俐齿古灵精怪,又整日一副笑颜,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 谁成想, 那样讨人喜欢的模样,竟全都是伪装!? 他与钱家有关系?自己铺子的消息是他透露出来的? 怪不得……自己与小春为了不暴露人前,天天窝在灶房,极偶尔的出去,也几乎没与认识的人打过照面,他就说……怎么会突然被找上门! 难不成都是他在后面捣鬼!? 宋煦目眦欲裂,手握成拳。 “……你是钱家人?你说过你没有姓……” “呵,我说没有就没有?我姓钱呀,要是这都告诉你了,那我还有得玩吗?” “天天与你那么要好,小春还给你包扎伤口,这些你都忘了吗!?” 钱小雨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当时道过谢了,还夸你夫郎人好呢……” 他眼中的恍惚一闪而过,又道:“倒是江天天,那是我故意上去替她打抱不平的。我之前就注意到你们这家新开的铺子,为了确认于我们老爷有没有威胁,故意让人查探了你们的底细。” “这一查倒是巧了,你夫夫二人竟与我家老爷有过冲突……可惜了,你们防备心重,铺子不好进,只能从帮工那边下手。” 钱小雨道:“江天天那天被我遇到,也算有缘吧……当然,她可能不会感谢我,因为我让她娘把他绑回去了,过几天就让马掌柜把她抬进门做小妾。多好,一切走上正轨。” 宋煦恨不得跳起来一刀把他劈了,然而小春还烧在他怀里,田小庆细胳膊细腿不顶事。 而面前家丁足有二十多人,他敌不过。 但再这样拖下去,对他而言也不是好事。小春需要找人医治,再烧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宋煦努力压制怒气:“有句话你说过很多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钱小雨顿住了。 半晌,他突然细细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癫狂。 “……呵呵呵,哈哈哈哈——报呗,我不怕!不过天理,天理,哈哈哈……” 他笑出了眼泪,抬手擦了擦:“天理让穷人是穷人,让富人是富人,让主子生出主子,让奴才生出奴才。有钱有权的,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而那些泥里的人,随便捏个理由都能被打死。” 钱小雨张开双手:“你瞧瞧我,我现在站在这里,说明了什么……?” “说明我就该顺应天理做坏事。” 宋煦冷眼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我小时候,被人推进水塘里。我说我好冷啊,哥哥们救我,可他们都在岸上笑……后来我长大了,把他们也推了下去,他们也哭着求我,我也想笑。” “这才是天理。你只有强大,才能掌控别人。而现在的你们,我杀了便杀了。” 钱小雨又冷下脸,朝身后一招手:“给我把那双儿留下,男人杀了。” 田小庆躲在老黄牛身边,暂时没人管他。 宋煦则快速放下小春,跳下牛车,从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叮一声挡住一把迎面袭来的冷剑。 之前与钱三狗对峙时都没有拿出来,现在却是不得不用上了。 他再有能耐也不能一挡二十,且那二十人人人带刀。此刻他内心焦急,却顾不上考虑更多。 雪夜与冷锋,奏出残酷的乐曲。 宋煦的身手尚可,却也仅仅是尚可。他努力地撑着,身上一道道地挂彩。 在刀剑碰撞声与自己的粗重喘息中,宋煦突然想起小雨出现时的第一句话——莫世安呢? 莫世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莫世安! 他们第一次见小雨时,他确实与莫大哥打过照面。 但那之后,他们从未从小雨口中听过莫世安的名字。 莫大哥与他们交好,有心查便能查到,但小雨他难道也与莫大哥有过牵扯?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问出那个问题,就代表着——他认为莫大哥在我这里! 莫大哥会来! 分神的一瞬,有一片剑刃反射了雪光,直刺进宋煦的眼里。 他下意识地歪头,立刻心道不好,那柄剑直直刺进他的上臂! “啊——!” 天太冷,手臂一阵痛麻。宋煦背靠一棵树,一手举着匕首,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刺进他手臂的那把剑! 那人与他均使蛮力对抗,宋煦咬牙,额头青筋爆出。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田小庆突然惊呼一声:“莫大哥!” “当——” 短刀现出锋芒,莫世安将宋煦身上的人一刀扫开,随着砰的一声响,场面竟有了片刻的寂静! 半晌,只听得娇柔一声:“哥哥,你来啦。” 钱小雨抬抬眼,示意众人停手。 宋煦喘着粗气,一时间脚底发软。 血被冻住,很快便不流了,他右手捂着左臂,一步步往牛车那里走去。 莫世安一路赶来,甚至没有披风,只着一身夹棉,看起来很是单薄。 但他身高伟岸,气势熊熊,站在这雪地里,直教众打手胆寒。 他冷漠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钱小雨神色暗了暗:“是啊,哥哥那一掌劈得我好疼呢……但我很快就醒了,毕竟,我怎么能让哥哥孤零零一人离开?我们可说好了今晚要一起度过的……” 小春皱眉,嘴里嘟囔了什么,眼睛睁开一条缝。 宋煦一面注意着场上,一面柔声道:“迎夏,醒醒,我们回家再睡,好吗?” 可惜听者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像飘在天上。 不远处,莫世安仍旧与钱小雨对峙着。 “你故意接近我,就是为了搞垮一间小小的吃食铺子?”莫世安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可知道 ,钱家算什么?也许在这小小的县城,他能称王,可出了这里,别说京城,就是云城,石城,甚至南天镇,随便来个人,抬手就能摁死他。” 他指指宋煦:“而像这样的小店,就算开一百家,也抵不过你钱家一个庄子。” “更何况,你为了这样的蝇头小利,竟利用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钱小雨眼中闪出狂热的火:“我知道,你是汇通商行的人!” 莫世安冷笑一声:“这不假。可我不但是汇通商行的人,我还是汇通商行的四当家!” 宋煦心中一跳。 他早知道莫大哥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根据他与莫大哥平日交谈所知,汇通商行实乃当今第一大商行。它贯通南北,与几大镖局均有合作,连京城的权力中心都与它有牵连。每年从塞外与海上交易无数珍宝,稳坐商行头把交椅。 放到现在,地位也不逊淘宝了。 这么个大商行,底下何止几万人? 它的总部,主要管理人,怎会不在京城坐镇? 是以,总在他们春阳县附近逗留的莫世安,最多被宋煦在心里安了个“地区经理”的头衔。 “四当家”这种企业高管的地位,是万万没想过的。 连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周围那些家丁。 反倒是钱小雨,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莫世安继续道:“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我的地位财富而接近我,毕竟我吃穿不愁,看上去确实不缺钱。但我万万没想到,你非要以伤天害理的手段来搏的,竟是这样不值一提的利益。” 他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疑惑道:“你到底图什么?” “因为这是我该做的事啊。” 钱小雨柔声道:“你说得好像可以带我远走高飞,但你带了吗?你向我表明身份了吗?我没有退路,当然每天做这些事…………至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你也怀疑我吧?”钱小雨柔声道。 “嗯?” “你觉得我可疑,便处处试探,事事遮掩……” 钱小雨声音发颤:“我问了很多次,你去哪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能与我过年吗,可不可以一直住在我这里,只我两人共饮好不好……我问了很多遍很多遍,你从不回答我。” “我、” “因为你怀疑我!” 钱小雨突然大吼,老黄牛吓得伏在了地上。 “……你怀疑我,防备我。是啊,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对你投怀送抱的,很可疑啊……我知道,可我能怎么样,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哀求你留下来陪陪我……” “如果你真的无心,早就调头跑了。可是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好言好语。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对我这样好,我当然不能放手了。” “你说是不是,好哥哥?我可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反过来说……对其他人做什么,又与你何干!?” 莫世安眉头紧皱:“对我好,对其他人心狠手辣,并不能减轻你的恶毒。” 钱小雨被恶毒二字戳了心。 他大声笑起来,只觉得浑身畅快。 没错,他是恶毒,他就是恶毒! 既然连莫大哥都说他恶毒,他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愧对了这二字!? 本来圆润可爱的脸,被怨气浸染得浑似恶魔。莫世安的风光霁月与他相隔更远。 瞧,他们一点都不配。 “给我上!他再有钱,现下也不过就是一个人。活捉了还能向他那商行要点赎金,谁立了功,到时候就能领万两白银!” 先前犹豫的家丁们一个个重燃了气势,莫世安转头看了一眼宋煦。 “保护好他们俩,其他别管。” 宋煦心头狂跳,却见莫世安左冲右突,一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涌入人群,宛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