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调戏的小朋友正经地坐了一会，忍不住碰了碰叶修的手臂，不舍地问：“真不能吃？”
“……不能。”叶修吓唬他，“你敢吃我，我的小情人会揍你。”他本来想说男朋友，又觉得还是不要挑战一个百年前神灵的三观。
山神默默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以为然。大约他觉得人类女子怎么可能揍得了他，这种威胁简直说笑。
叶修说完了又有点纠结，怀疑自己是不是修正了一个令周泽楷走上基佬之路的契机。怎么办，历史改变了吗，百年后擅长伪装兔子的男朋友还是个给吗。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小只的很可爱……但他真的想念大的那只了。
看出叶修情绪有些消沉，之后的时间里山神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陪他发呆。
叶修正在回顾过往记忆，从相处点滴里抠点糖吃，稍慰相思。回想了一会各种细节，叶修发觉，他跟周泽楷俩人还真的……挺腻歪的。
平时就两个人日常处着，所有互动都习以为常。他们本也无需在意外人眼光，当然更没照顾过山中那些魑魅魍魉的心情，最平淡的举止中都透着亲昵。往日这些自己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在没糖吃的现在，简直每一帧都能攒出一勺蜂蜜。甜得齁。
好想现在就抱住男朋友。
叶修看了一眼身边。小朋友抬起头，一脸茫然。叶修跟他对视三秒，面无表情地掐了一把山神的小脸。
这突袭毫无预兆。山神迟了两秒，才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被掐的地方。他本应出口斥责这人类失礼，但他心底奇异地并不这样认为，反倒记住了那短促瞬间里人类肌肤的温度。正在犹豫的时候，却听见那个人类说。
“我想回去了。”
叶修望着远方。山色勾线的青碧之上，留白尤为令人心动。他说：“我该回去了。”
山神放下手，漆黑的瞳孔恢复了沉静。属于神灵的漠然重又归于这小小身躯。他望着叶修，缓缓张口，神灵之语已在弦上——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叶修愕然站起身，看见山腰处的森林中，突然冒出滚滚黑烟。
“失火了？”
这个季节雨水丰沛，空气中并不缺乏水汽。怎会突然起火。
山神没有起身，也没有惊讶。孩童模样的神灵垂下眼，沉默看着自己的一条衣带上，陡然燃起火焰的虚影。
那一段衣带绣着林木葳蕤，百草丰茂。被火舌一舐，蜷缩扭曲，渐次化为飞尘。
山栖万物，皆息息相关。他虽是此山主人，却无法阻止山林被焚的灾祸投影至自身，只能望着那恶火吞噬衣带仍不足，竟一路蔓延，向他本身袭来。
这当然还不够伤及神灵本源，只是会令他吃一些苦，这早有经验。他已做好准备，却见叶修俯身伸手，一把捉住衣带残片，将火掐灭了。
山神：“……”
纵使山神一向沉静，此时也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他将叶修的手拽过来，放在眼前仔细地检查，又翻过来看了一遍。
骨节纤细，指甲圆润。柔软温暖，白皙修长。嗯，很好看。
不是看这个！
山神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类手掌确实毫无损伤，也没有怪异之处。
但哪个凡人能掐灭恶火虚影？
叶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老成小孩露出有点慌张的神情，只是看着便觉得有趣又可爱，笑眯眯地蹲着任由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揉揉捏捏，甚至还想咬一口。看见小孩又露出小尖牙，叶修不慌不忙地提醒他：“与其观察我的手，不如去现场查一下起火的原因。”
那突如其来的火灾已经随着叶修的神来一手彻底熄灭，还散着一点余烟。
闻言，山神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叶修被那一眼看得愣住了。那一眼分明洞察透彻，却也冷漠彻底。像是已知晓原因，却又不愿提及。
果然，那孩子放下他的手，说：“不必。”
他站起身，也只比蹲着的叶修高一点点。叶修也没动，纵容这小小的神明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他一会，像是纵容凶兽在捕猎前弓起背打量猎物。片刻后，山神触碰了他的眼角，指尖缠绕凉意；动作是不舍，说出的话语却是驱逐。
“你走吧。”
叶修眨了眨眼。
“我确实打算离开。”他在山神的注视下诚实地说，“但我不知道回去的路。……而且现在我开始担心你了。”
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惊讶，山神有一瞬睁大了眼睛，但很快摇了摇头。“离开这里。”
叶修握住了小小的手掌。
“发生了什么？”
山神看起来想将自己的手抽走，但又犹豫地保持着跟人类的体温接触。这种体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垂下长睫注视相握的手指。
“人类在烧山。”他说，“我不被需要了。”
握着他的手指忽然收紧。山神像是恍然不觉，带着凉意的指尖温顺地贴着人类的掌心。
他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安静注视着山间迤散的烟与灰烬。
“我就要死了。”
第二十六章
人的生命逝去，尚且会留下形体。
如果神明消失，又会在天地间留下什么痕迹？
山神闭口不言因由，只是一个劲地赶叶修离开。为了表现出决心和魄力，小小的神明抿起唇，眼睛瞪圆，看起来超凶的。
叶修看了看他，慢悠悠地躺下来，不动了。
小神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怎么还躺下了。
叶修对他一乐：“累了，走不动了。”
百年神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小山神迷茫了几秒，抬手准备把这个赖皮的人类直接送到山脚下，细小风声骤然卷起草屑。叶修连忙阻止：“等一下。就算你现在把我踢出去，我也没处可去啊。”
“……”
“只能流落荒野，露宿山林，一边哭一边饿肚子。”
“……”
“还可能被什么狼啊老虎啊之类的野兽吃掉……你这山里有老虎吗？”
“……！”
小山神哑口无言，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叶修微笑看他一脸纠结，乘胜追击：“所以多谢山神大人让我蹭吃蹭住啦。”
“……。”
沉默片刻后，小小的神明叹了口气，神色中有些忧愁，又有些放松。这一刻，他仿佛忽染红尘，触及人间悲喜。
山神垂下手，风声止息，安静得只能听见远处烟火肆虐。山林在悲鸣，小小的神明垂眸望向人类，眼睛却是温和的。
“你……要藏好。”
留下这一句，神灵的身影倏尔远离，如从未降临。
叶修瞥见他的衣角还残余了一簇恶焰，但已来不及为他扫去。
清凉山降雨了。
半山的火烟已经被浇灭。这雨来得突兀，大约吓退了前来烧山的村民，已然退下山去。叶修走在人祸的现场，一片焦残的枯枝败叶。原本青翠的山林，弥漫着一股死气。
这片山脉中原本就灵气稀薄，遭逢此难，灵气更加减损不少。
没米怎么煮饭？叶修叹了口气，单膝落地，指尖触碰死去的草木。
散逸的灵气向他的手指贴近，如顺服的萤火。
但毕竟方才凝聚山间灵气成雨，残余的灵气已不足以修复受损的林地。如果强行取用固然可以，但无异于杀鸡取卵，对这篇山脉的损害更大。所以叶修只是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了调用灵气，只能等它们慢慢地自行恢复。
眼前出现一双小小的鞋履，鞋面是山川纹路。叶修抬起头，小小的神明立在他眼前。
“是你降雨？”
“不躲我了？”叶修反问。
“……”
“是我借用山脉的灵气，用了一点小技巧降了一阵小雨。”叶修说，“在这个季节降雨本就不难——你是山神，更加简单。为什么不自救？”
他没有起身，仰起头看着小山神。这个姿势，能更清楚地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虽然还没长开，但从眉目间已然能够发觉不少细微的相似之处。
这样的发现只是徒然地增强了思念。
他无法不想起另一个人。
小山神从袖子里探出指尖，停留在叶修的眼前。
“你在看谁？”他问。
叶修回过神。“我先提出问题，应该你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