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仗着自己在中国有办事处的便利喜欢缠人。你告诉他下午给他，他还要骚扰的话，直接说白了，我们公司不是那种什么单都无原则接受的小公司，你手头几十个客户不可能只伺候他一个，而且他们那点订单量，也不够格我们优先对待他们。”
“好！Damien威武！那我先去写邮件了！”
看着Lisa干劲十足地离开，明礼笑笑，继续把注意力放到电脑上继续工作。这时门口又响起敲门声。明礼抬头一看，居然是赵总，他站起身。
“Lucas，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内线叫我一下就行了。”
赵总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中等身材，长相平平，面白无须，因为保养得当，并不太看得出年纪。他反手把办公室门带上，对明礼摆摆手，示意他坐，自己随意地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了。
“我刚到公司，听说德国的货出了点问题又让你周末跑工厂了？”
“哦，大货香精味道有点偏差，已经跟客户沟通过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唉，我不是说担心这批货，我是说你啊，这种事让跟单的去跑去处理就行了，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毕竟是重要的新产品线，让他们去跟有点难把握吧。”
“我倒是觉得你已经把开发团队，跟单团队和单证团队的几个主管带得很好了，他们也差不多该出师了吧？”
“Lucas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他们还有点嫩。”
“跟你比起来哪个业务员不嫩啊？但是你不放手就永远跟在他们后面擦屁股。我当初带你不就是半放养的吗？要对自己带出来的人有信心。关键是，你这边带的差不多了可以快点接手其他工作……”
“会不会有点早……”
“不早了，老王自立门户已经半年了，副总的位置空缺了这么久，一堆事情都快把我老腰给压断了，你又老是推托业务部走不开不肯顶上。干脆点吧，你说OK了我就提请董事会。”
“好吧，等再过半个月，美国展会结束后我就开始正式交接。”
“嗯，那就这么定了。”赵总松了口气，“Damien，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你想更顾家一点，但是你看你现在也没空闲多少啊。男人三四十岁，最需要拼一拼的时候，别错过机会了。”
赵总起身拍了拍明礼的肩膀，转身出了办公室。明礼望着门口，叹了口气，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两个星期，出梅后的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对学生来说，这也就意味一个学期的尾声和愉快的暑假的悄然到来。程辰这两周都没有再碰到过明礼，这让他有些在意。自从认识了这对父女后，周末在学校的时候，程辰总是有意无意间就注意到走廊上的小小姑娘，而明茗也每次见到他都甜甜地打招呼。但是他很快留意到小小姑娘不再留在教室等爸爸，经常是程辰送完所有的学生回办公室没多久，Ada老师也差不多准备回家了。
又是个星期天，刚刚放学铃声响起，程辰就被教务处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Sam老师，暑假马上要开始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会开很多班，所以找你商量一下。按照惯例，你目前在带的两个班暑期会继续开课，课程安排是每隔一天上半天也就是两节课，一般学生家长都愿意报名的。这样，你每天都有半天是常规兴趣班课程。另外想让你带一个口语班，也是半天的课程，因为你上次代课的反馈还不错，我跟校长都觉得你比较合适。还有就是针对学生学校教材的暑期加强班，一般是十个学生以内的小班，小初高都有，到时候看报名情况再分配。你看这样行么？”
“我没什么问题。”
“好，暑期课程宣传单到时候印好了会给你拿过去，下个星期六晚上就是这个学期的结业公开课，都通知学生了吧？到时候把宣传单发给学生家长，有些家长当场就会把常规课程报掉的。”
“好的。”
“对了，Sam老师你暑假期间中午有什么安排吗？”
“中午……？吃饭算吗？”程辰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不知道教务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呵，小程你别紧张，我就问问看你，方不方便中午休息时间留在学校照顾学生。有的家长暑期没时间中午接送孩子，都会让小孩半天在我们这里学英语半天去楼上的其他兴趣班。我们学校人性化地专门设立项目，家长交一定费用，让小孩子中午在学校里吃饭，也准备一些折叠床位给小孩子午睡。所以学校中午要留几个老师照顾，月底会有提成。”
“这样啊……我是没什么事。不过这不是女老师来比较好吗？”
“Ada和Emma会留下来，不过我觉得能留下个男老师帮忙也挺好的。你说呢？”
“哦，学校信任我的话，我就OK。”
“呵呵，小伙子很有干劲啊！这么上进，我和校长都很看好你。诶小程你今年大学刚毕业吧？谈对象了没啊？”
“啊？呃还没……”这谈话方向似乎变得有点快啊。
“没的话可以找喽！学校这么多年轻女老师有看对眼的不？不过好像都比你大哈，我有个外甥女在本市读大二，人挺水灵的，要不要带你们见见啊。”
“咳，谢谢徐老师，我现在以工作为主，工作为主……”
“知道了，男孩子刚毕业都是雄心壮志，不过恋爱可以先谈么，这样以后不急。以后你就知道了，行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程辰有些狼狈地从教务处出来，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懵。女人到教务主任这年纪似乎就特别喜欢关心年轻人的婚姻嫁娶问题，这似乎是全中国大妈们的通病啊……
暑期中午照顾学生啊……那件事好像就是发生在十二年前的暑假吧……
程辰的思绪飘到了那个格外炎热的午后，蝉鸣声震耳欲聋，眼前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大脑袋小男孩哇啦哇啦哭得伤心欲绝，而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惹得他心里压抑的怒火更盛。
他硬把眼里被疼痛刺激出来的泪水憋回去，咬牙从地上站起来，上前把蹲在地上大哭的小男孩一把推倒在地，抓着他的衣领想再打他一拳让他闭上嚎啕的嘴巴。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挥拳，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一个小姑娘的尖声高喊，成功阻止了他的拳头落下——
“别打了！Allen来了！”
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被这个声音浇熄了，松开双手机械地回头。视线中出现了那个人修长的身影，清秀的面庞，和焦急的神情。
Allen先把他和那个猴子分开，皱着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就去拉倒在地上的小猴子。那个猴儿男孩在地上哭闹了好一阵才勉强让Allen把他抱起来，Allen也不管他继续哭哭啼啼，先厉声责问：“为什么打架？谁先打的？”
程辰咬着下嘴唇不肯吭声，那小猴子立马收住了哭声用力朝他一指，理直气壮地控诉：“他先打的！”
Allen严厉的眼光看过来：“Sammy，为什么打架？”
程辰后退一步，低着头硬是不吭声。他抬眼偷看了Allen，只见对方微眯的眼睛里蕴着责备，他赶紧低头，一股酸楚在鼻子里打转。
Allen冷下声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打架？怎么，敢打架，却不敢说话？”
程辰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忽然旁边一个胖胖的男孩子开了口：“因为Peter笑话Sammy没有爸爸！”
程辰心里一咯噔，又是一阵揪心，抬头狠狠地瞪那个小胖子，吓得小胖子缩起肩膀躲开他的眼光。许久没人说话，只有小猴子低着头抽抽嗒嗒的声音。程辰捏紧拳头盯着自己脚尖，就是不肯抬头。
终于，程辰感觉到一只手落在自己头顶，但马上撤开了。他听见Allen叹了一口气。
“好了，无论因为什么，打架都是不对的，两个人都有错。Sammy，你先动手的，还把Peter的脸上都打破了，道歉。”
程辰不肯开口。Allen放软了语气：“Sammy，抬头，看着我。”
程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但是一脸倔强地看向Allen的眼睛。对方脸上没有笑意，淡色的薄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冷淡和严肃，但是细长清亮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丝温和。
“别人笑你，你就用拳头解决，你觉得打赢以后，别人就不敢再笑你了，是吗？但是，更多的人会知道，你是个怕别人嘲笑，只会打架的笨蛋，嘴上不说，心里更看不起你。你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程辰茫然地摇摇头。
“那么现在去跟Peter道歉。”
“……对不起。”
“好了，现在轮到你。”Allen转身面对又开始抽泣的小猴子，“哭什么，就破点皮而已，你是小姑娘么？你也有不对，你不乱说话别人怎么会打你？道歉。”
结果小猴子一个劲哭就是不肯开口。Allen居然哼了一声：“我最看不起男孩子哭了，大家都看着呢，也不怕女孩子笑话？不要以为你被打了就有理了，那是你嘴巴坏，如果老师像你们这么大被别人这么说，可能打得更狠！道不道歉？”
这席话一出，在场的小朋友都愣神了。小猴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挂了半天，终是没有继续往下掉。他扭扭捏捏地小声对程辰道歉：“对不起。”
“好了，两个人都有错，两个人都道过歉了，现在跟我回办公室去弄伤口。其他人都快去午睡！”
程辰被Allen牵着手进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等对方下楼去买药。过了会儿Allen回来，先给小猴子在脸上的细小伤口上贴了创口贴，然后左右检查了一番，还给他擦了把哭得脏兮兮的脸，才赶他去睡觉。
程辰膝盖上的伤是跌倒时在台阶上蹭的，破了个拇指头大的口子，好在只是皮外伤，Allen用棉签沾了碘酒先给他清理伤口。棉签碰上伤口的一瞬间，程辰痛得猛地缩回了脚，嘴不住地嘶嘶吸气。
结果Allen毫不怜惜地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固定住，一边上药，一边淡淡开口：“原来你还知道痛啊？刚刚不是挺厉害么？”
“Allen！痛！痛！”程辰挣扎着想蹬开对方的手，可惜徒劳无功。
“别动，再动伤口裂更大。”这么说着Allen手下的动作倒是轻柔了很多，“Sammy，你跟我保证，以后不打架了。”
程辰扁扁嘴：“我以后不打架了。”
Allen抬起头来，近距离盯住程辰的眼睛，眼睛里也是严肃的神情：“要说到做到！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能打架，因为如果打架，你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而如果你受伤了，关心你的人，你的妈妈，她会心疼。”
程辰怔愣：“……那你会心疼吗？”
Allen细长的睫毛如羽毛般翕动了几下，眼角慢慢勾勒出几丝浅浅的笑纹，淡色的唇角扬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清润的眼中映出自己期待的脸。他伸手摸了摸程辰的头，轻声说：“当然会了，因为我也是关心你的人啊。”
程辰听见他的回答，咧开嘴开心地笑了，同时一直强忍的眼泪，合着之前的生气，委屈，不甘，嫉妒，以及这一刻的开心，满足，感动，理解一起滚落下来。
“我……以后不打架了。”
程辰十多年后早就记不清那个暑假的其他事情了，但是这件事却是历历在目。他还记得自己哭完以后问给他擦脸的青年，以后再碰到类似的情况要怎么办，青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教导他说：“那就把他变成你的朋友，让他再也不会说你坏话。以后要是还有别人说你坏话，你的朋友会替你把坏人打趴下。”这一番歪理把年幼的程辰听得一愣一愣的，既觉得很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不对在哪里。
如今看看窗外白热的阳光，以及楼下来接孩子们的家长，程辰一瞬间有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忽然，他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个穿水蓝色洋装的小姑娘的身影，那两根俏皮的小辫子活泼地晃动着。那小姑娘正握着一个女人的手，仰着小脸露出天真而幸福的笑容。而那个女人，大波浪卷发在脑后梳成马尾，窈窕的身姿在素雅的白色修身连衣裙的包裹下更显婀娜，而那张鹅蛋脸虽然被墨镜遮住一部分，但也难掩端丽。
程辰就这么站在窗前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混进人群中不见，终于回神。
原来，他的妻子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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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邮件抄送。
6
夏天昼长夜短，下午快七点了天色还很是明亮，只有天边微微泛红的云霞昭示了白昼告别的脚步。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蒸腾的暑气，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出门散步。
成长树学校今天晚上格外热闹，除了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家长们也聚在学校的教室或走廊上互相攀谈着。
程辰刚刚在教室和几位家长聊着他们孩子的学习情况，现在回办公室拿教材，顺便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虽然已经工作了四个月了，自己算是已经融入了从之前的老师手上接过来的班级，他平时也和学生打成一片，但是作为一个新老师，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期末公开课，这心情，仿佛即将接受首长检阅的军人一般。
他在心里默默用前辈们的教导给自己催眠：淡定，淡定，像平时上课一样做就好……有家长在旁边看着，学生们也会踊跃表现的……只要多笑，记得每个学生都照顾到就好……学生们很喜欢我，家长也会认同的……
又喝了几口水，程辰这才打起精神向教室迈出自信的步伐。
明礼开着车在学校附近绕了好几圈，终于看到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有车子离开，赶紧见缝插针一般地进去找到了一个车位。他以最快的速度熄火下车上锁，往学校小跑过去。
今天周六，是明茗外语培训学校上期末公开课的日子，就和正规学校的家长会相似，学校向家长展示教学成果，家长互相夸耀自家孩子。而对孩子来说，他们在这一天拼尽全力地表现，就为了博得父母的一个肯定的笑容。这一天，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对家长来说，都不及对孩子来得重要。可是这样的日子，明礼却因为接待客户而迟到了。
在电梯里他看了下表，七点二十，课已经上了一半了，不知道明茗转头没有在妈妈身边找到他的身影的时候脸上会不会露出失望的神情，心里会不会责怪他。
电梯抵达三楼，门刚一打开，明礼就听到了孩子们念着英语的高亢的嗓音，时而整齐，时而凌乱，不时还夹杂着老师的讲课声，和家长的欢笑。明礼一出电梯就往最里面的教室直走过去，他仿佛已经听见明茗清亮稚嫩的声音。
然而，当他经过一间教室时，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促使他停下脚步，从教室的玻璃窗外往里望去——
高大的青年正站在讲台上，手执教棍指着黑板上贴的图片，带领学生们大声念单词。不同于前两次明礼见到的字母T恤牛仔裤的休闲打扮，今天程辰穿了一件纯白的POLO衫，一条卡其色休闲长裤，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身板把这身清爽的装束穿出了阳光的气息。他的头发也经过打理，略长的额发都用定型产品梳理得一丝不苟，使得原本还有些学生气的脸透出点成熟的味道。而他看着学生们的笑容，双眼弯成月牙，嘴角自然地咧开大大的弧度，一边脸上还浮现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倍感亲切，又觉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