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宇文第一次在他的房里留宿。以前他甚少踏入沈青亦的院子。从来都是让常川或是静诺过来唤他或是送东西。
沈青亦的手指绕着药坛的边缘一圈接一圈地划动。
“三个月么。”他喃喃自语道,手里捏起一颗小丸子端详片刻,最后还是放回坛中盖上了药坛盖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第二日,柔安长公主来访。
柔安公主的封地在道西,这几年因为西域不大太平,往西的贸易渐衰,道西府的税收也年年减少。这次她进京特地来拜访苏宇文,也正是为此而来。
这长公主年已过四十,是先皇与先后的长女,比当今圣上长了近二十岁。曾以倾国倾城之貌被捧为元和三大美人之首。先后产下柔安后不久便病逝,先皇思念先后甚重,这柔安又与先后长得极为相似,故先帝十分宠爱柔安。近几朝皇帝渐渐都在削减藩国收回封地,连皇子都鲜少能得封,却给了她封地。
如今柔安虽年过四十,却仍保养得仍和二十岁少女无异,她从朱红华盖车下来,苏宇文拱手朝她一拜,“长姊,多日未见。久疏问候请谅解。”
柔安长公主笑道,“宇文,哪是多日,有两三年未见了。”她笑起来时却能见岁月的影子,眼角有了细纹。她见王爷身边站着的沈青亦,眉头不由皱起,“这不是沈青亦么,不是去太医院当执事了?”
沈青亦忙作揖行礼,“是的,在下从属太医院…”
“罢了罢了,与本宫何干。”她面色不善,打住他的话头。苏宇文面无表情,眼里却起了一丝微澜。他看沈青亦一眼,见他面色略尴尬,吴王不语,转身和柔安进府。
晚宴的菜单是沈青亦所定,他在厨房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常,嘱咐管家道照着纸上所定的流程来便不会有太大差池。
他知柔安不喜自己,三年前柔安便给王爷做过媒,想让她娶自己的侄女,却被苏宇文拒绝了,也不知是从哪儿打听来他和王爷的关系,那以后便再对他没有好脸色。奈何人家是长公主,也没当面说过自己不是,他想着尽量能避则避之。
岂料刚踏出王府的大门,他却被静诺喊住。
“沈大人,王爷请你过去吃饭。”
“不必了吧,王爷与长公主殿下许久未见,怕是有话要说。我一个外人并不合适。”沈青亦忙道,“我与好友相约杏花楼…”
静诺道,“这个,方才王爷说了,若沈大人有什么事,必请沈大人亲自与王爷说才行。”
这下沈青亦不能再说什么,静诺笑得恭敬温和他也不能让人家难堪,只能与静诺一起回了主屋。王爷和长公主谈得正是开心时候,长公主正说起自己刚出生三个月的孙子,生得十分可爱,“说来也巧,恒儿和宇文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笑语晏晏,见静诺领了沈青亦进来,脸上笑容便下去了。又不好发作,便皱眉十分不满地看了苏宇文一眼。
苏宇文原本一人坐在殿前的矮几后,沈青亦进来后他指指自己身旁,“青亦,坐这里。”沈青亦闻言下意识看向长公主,她脸色虽不好,却最终没说什么,他便到苏宇文身旁坐下。
晚宴开始,佳肴接二摆上,苏宇文给沈青亦布菜,又说沈青亦有头疾,命静诺将他的酒杯撤去。长公主看在眼里,她自沈青亦坐下,便不说话了。苏宇文本也不是话多之人,而沈青亦更不必说,席上一直不闻人语只听得见食器相碰之声。
半晌长公主终于开口,“宇文,皇帝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长姊是指什么?”此时苏宇文低头将剔好骨的鱼肉都盛入碟中递给沈青亦。
“白芜国三王的王女。”
苏沈二人皆抬起了头,长公主眼里又起了笑意,放下手中筷子,“本宫可是听说了,你可是答应了?”
沈青亦看苏宇文一眼,只见他低下头来,接着亲手给鱼剔骨,“尚无定论。”他斜眼见沈青亦饭也不吃正好奇地看着自己,道,“沈青亦你看我作甚么,吃饭。”
“宇文,你看你,皇帝还知道娶些秀女填后宫,你倒好。”长公主叹口气,“先皇先后都去得早,真是愁死长姐我了。”
沈青亦心里暗道,“皇帝何时真娶了那些秀女你才该愁了。”
“听说新入宫的那位柳贵人有喜了,你看那之前的玉贵人命不好,生了两个皇储只立了贵妃,没等皇帝立后就去世了,这柳贵人若是能诞下皇子,能立作后位我也就能安了。只是皇帝不让本宫见见,也不知道什么长相。只听说是江宁府世家出身,也不知是哪一家。”长公主道,“宇文,你也到年纪该成家了。”
“阿姊,天下尚不平,现下要紧的是西域的安宁。”
“唉,说得也是,这白芜国一日无宁日,西行贸易一日不兴,莫说西域日子不好过,我道西府的府民日子也快不行了。”
“皇姊且放心,西域贼患我必竭力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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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三日后,辅国将军出征西域,皇帝在皇城外给他送行。
沈青亦是个随军医生,顶着烈日和众人一起看皇帝苏枳跟苏宇文说话,不远处站着一干朝廷官员,他哥站在群臣之首,二人四目相对,沈青柳朝他颔首示意。
他昨日和沈青柳告别,沈青柳似乎还不晓得外头的流言,对沈青亦说此去山长水远,要他自己小心保重,事后记得吃药。沈青亦没敢和他说自己的打算,只不停点头,沈青柳叹气摸摸好不容易在京师五年又渐显白胖的弟弟心里只能把白芜国上下和苏枳苏宇文痛骂了一遍。
他还想去见李浩南,可皇城禁军当值的人告诉他李浩楠日前请调别处,只托人送给他一枚香囊荷包,临走前没能见到好友,沈青亦觉得很遗憾。那荷包绣了松竹梅菊四君子图,颇为雅致,他装了丁香艾叶之类草药作驱蚊包用。
路上军医一行人分散坐在马车随军前行,沈青亦被安排到队伍中间,与三名药童同坐一架马车。无所事事,偶与旁人闲聊。只见其中一金姓名雨药童问道,“先生,听闻这次,大夏要与白芜和亲可是真的?”
另两名药童本在聊药草之事,闻言也好奇地停下话头,期待地看着沈青亦,这两日不知怎的,流言便渐传出来,说这次将军去西域除盗患只是个幌子,其实是为了去接白芜国的公主。
“我怎么听说是个世子呢?”忽地另一个药童插嘴道。
“怎么会是世子呢,男子不能当后位,这是古训呀。”金雨回他。
“说不定不是圣上要娶呢,将军可是吴王呀,我还听说王爷喜欢的可是男子,娶便是了。”
金雨道,“我也听师傅说过,沈大人在王爷里有当差,可也知道?”
沈青亦听得好笑觉无奈,“我还真不知道。”
另一小童说,“大夏虽能娶男子为妻,可这皇亲宗族里哪个敢真娶的?”
“说的也是啊,那说不定是个王女了?”
沈青亦还是摇摇头,他怎么晓得这些事,这三位药童原本以为沈青亦在将军府里当差的,知道的会比他们多,可见他似乎是真不知道,也只能失望地转而聊些其他的了。
行军一月至西域,沿着官道人烟渐少,稀稀落落有些绿地与人家,越往西走越是荒凉,向北望去唯有茫茫黄沙压境。
沈青亦一直没见到苏宇文,路上曾在傍晚扎营时曾在将军帐外路过,只隐约见得帐中在烛前商讨事宜的将领身影。沈青亦从侧面的影子认出苏宇文来,就站在帐外看了一会儿,正好静诺经过轻声问他有何事,沈青亦连忙摆手转身回去了。
大军在西域长史府白鹿城外驻扎,白鹿城地处大漠边缘的最大绿洲,只有冬夏两季,却水土丰饶,有塞上江南之美称。
传说此地原本是黄沙大漠,一日行至此处的旅人见一白鹿从天踏云奔来,在空中绕行三周后幻化而去,此后长史府下了整整四个月的雨,雨露润泽大地,万物如春生,故名白鹿城。
白鹿城中商贸虽衰微,却半点不见盗行祸害的痕迹,沈青亦听说遭难的大多是生活在白鹿城外的游牧民们。
沈青亦打点好军医帐,此番他师傅刘竟并未同行,军医中阶位最高的是刘竟的长子刘子玉,他向刘子玉报备好,便四处去打量一番地形。白鹿城西临夫邑山脉,夫邑山山顶终年积雪,再往则是白芜国的国境了。
沈青亦徒一日来回,只步行至那山脚,记下了些草药。
驻军两日不到,军中却出现了腹泻疫情,开始只有几人,后来便有数十人。刘子玉与沈青亦商讨一番,又去军中询问一番,定论是水土不服,发放了止泻的药物却不见好转。
刘子玉翻看医书至夜半也未能得出结论,有腹泻之症之人却日渐增多,而作止泻的几味药却渐渐用尽。刘子玉命人去白鹿城寻药,沈青亦却说城中常备也不过是供百姓之量,夫邑山中草药非常多,不如去那儿先采采。
其他医师药童连马都不会骑,沈青亦就背了药篓子,骑马去夫邑山,将马暂放山脚进山走了一日。山中药材齐全是齐全,可这夫邑山人迹罕至没修山道,沈青亦只身一人不敢走远,只能在树丛和粗大的树根间艰难前行,下山后终于能踏上平地,沈青亦觉得双脚又麻双疼,像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的时候,静诺忽地来传话,说将军从白鹿城外的史西县归来,背上旧伤有些不适,请沈青亦过去。沈青亦只得放下手上在翻看的医书,和刘子玉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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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将军帐中灯火明亮,苏宇文用了晚膳正在看军报。其实边境的情况并未像军报说得那么严重,这两日来只有两地报盗难,皆被分派出去的驻军所擒。苏宇文这才暗叫糟糕,他手边有一封白芜寄来的信纸,看得他头痛不已。
沈青亦进入帐中,苏宇文许久没见到他,此时不由得愁眉舒展。沈青亦身上穿着素雅的鸦青色窄袖长衫,腰间却佩了一枚正红色松竹梅荷包,苏宇文婉尔,“青亦何时有佩荷包的雅趣了?”
沈青亦看看腰间,笑道,“禀王爷,是好友所赠,我放了些草药作驱虫用,今日采药时可帮了我。”
见他笑得开心,苏宇文知他说的那好友必是李浩楠,心有不悦,面色微敛道,“可是那禁卫军的李姓人士?”
“嗯,正是洛京李姓的李浩楠。”
苏宇文道,“禁卫军之人大多纨绔膏梁,莫要私交过甚。”
可话刚出口,苏宇文自觉不妥,不等沈青亦回话,转而问道,“军中数人得痢疾可是真?”
沈青亦道,“是的,尚不知晓原因。”
“该不是喝了生水的缘故吧?”
“可能是水土不服。”
“静诺说你今日去了夫邑山?”苏宇文指指桌上那方墨,沈青亦了然,挽起袖给他研墨。
“有几味药快没了,便去了采药。”
“以后若要再去,先与我说。边境有流寇,”苏宇文取过笔,动手写信前又说,“且山中怕有虺虫。”
沈青亦见苏宇文写信,晓得他做事时不喜有人打扰,也就不作声了。可他行了一日山路,站久了只觉脚底疼痛难耐,又不敢倚桌而立,只得换着左右脚来减轻疼痛感。
苏宇文却注意到了,他皱眉抬头,“怎么了?”
“王爷恕罪,今日行了山路,脚底有些不适。”
可他那模样实在不像是只有些不适,苏宇文放下笔起身,直截了当将他抱起放到榻上,“脱鞋。”
沈青亦怕靴底泥沾上被褥,忙将脚放下,“王爷,我没什么大碍。晚上等我回去揉揉便好。”
苏宇文不语,半跪在地伸手握住他的脚踝扣住膝窝将云靴脱下,脚跟处血染透了云袜,血迹也近干涸。他取下另一只靴子,未见有血迹。
沈青亦连忙道,“哎呀,怎么出血了。王爷,我…”他想说马上回去自行处理,可苏宇文手比他快一步,将云袜脱了下来。
原来是脚底在行山路时起了水泡,磨破出血了,血令皮肤和云袜相粘连,剥开时还疼得沈青亦倒吸一口冷气。另一只脚虽未起水泡,可却有些红肿,沈青亦这才想起来半道上似乎是把脚给崴了。
“你看看你,坐着。” 苏宇文起身,大声唤道,“静诺。”
静诺在帐外应了一声,弓手进来。
“取金创药来,再接一盆热水。”
静诺得令出去,苏宇文将沈青亦的鞋子放下,抬头与沈青亦对视一眼,道,“自己受了伤也不晓得,怎么给他人看病?”
“王爷请恕罪,臣本欲回帐休息时再做处理,军中现下病人有些多,军医帐中人手不足。”
苏宇文本不是想责怪他,可见沈青亦面露愧色,只能拍拍他的腿道,“罢了罢了,今晚便在这里休息吧。”说完便坐回桌前接着写信。
片刻静诺便与下人持药与热水进帐中,见苏宇文头也不抬,静诺自己别自觉地要给沈青亦上药,沈青亦取过药说;“我自己上药便可以了,不劳烦静诺。”
静诺含笑道,“沈先生今日一日操劳,还请安心。静诺也曾在医馆学习过一些时日。”
沈青亦当年曾救治过重伤的静诺,静诺此后对他一直心抱感激,在他看来沈青亦如水善万物而不争,虽受王爷宠爱却温和谦让,是个正派君子。
苏宇文像是不喜这说话声扰到了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沈青亦一眼。沈青亦就不再作声了,任静诺用水擦拭足上沾染上的血污,再给他上好金创药绑好绷带。静诺出去后,沈青亦一人独自坐在行军榻上也不知做什么好,方才苏宇文说让他在此休息,可他外出一日浑身脏兮兮的想擦洗一番,遂起身想告辞。可话还没说出口,静诺又命人取了他的行李与一盆清水进来,搁在榻旁矮椅上。
沈青亦用清水擦拭完身体换好中衣,渐有困意就先缩进被子里。苏宇文的行军榻不大,铺了一虎皮毯作垫,这虎皮毯是几年前归京后皇帝所赐,长史府现下虽入夏但晚上仍觉清寒。沈青亦前几日与军医帐中众人同睡行军床,夜半冷得他只能往别人被窝里钻。现在他舒服得闭眼不久便由深沉困意带入梦乡。
不少进军帐中找苏宇文议事的校尉士官都见到了躺在榻上酣睡的沈青亦,可见苏宇文目不斜视也毫不在意的神情,也都默契地没有发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其实军中偶有人传言,说太医院的沈医士乃吴王幕中宾客,可见二人平日里并无甚逾矩行仪,来往皆符合礼数,且这沈青亦长得平凡普通,也无个一官半职,许多人便当市井谣言一笑了之。可现下看来这传言果然是空穴来风,怕是确有其事。
夜里帐外狂风怒卷,苏宇文处理完军务终于觉得困顿,转头见沈青亦在榻上酣睡,唇角含笑不知做着什么好梦,苏宇文也脱了外袍上榻睡觉,沈青亦浅眠易醒,眯了眼,朝榻里挪挪给苏宇文让出一处来。苏宇文揽过他来抱着,觉得沈青亦就像只慵懒的狸花猫,不禁伸手去顺抚他的后背。沈青亦让他摸了一会儿有些醒了,睁开眼道,“王爷,怎么了?”
“吵醒你了?”苏宇文问,沈青亦睡眼惺松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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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取了热水回来的静诺听见里头的动静再起,只好停了脚步,朝一旁的常川微微笑了一下。常川柔声对他道,“你先回帐里去,等王爷唤你了我再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