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起细长工整的柳叶眉,笑得如同一只白面狐狸,“我可有说错,以前每月只需三颗便可,这最近算下来,你七日便要吃三颗。这药可贵了,让吴王买去,他既有领地,又是将军,府上银子可充实了吧。要不,让他房事多节制,不说这房事多了伤身吧,这药吃多了也伤身。”
听他这赤裸裸的话,沈青亦老脸炸得通红,他本就脸皮薄,嘴皮子还不如他哥利索,一时竟无言能对。心里暗叹吴王要是知道自己的体质,怕第一时间就赶自己出府了。
“你说说你这一路和他去西境山长水远的,战事多忙,万一吃完了怎么办,怕是搬师回京的时候,你手里抱一个,背上能背一个,手里都还能牵一个了啧啧啧。”
“哥…王爷是要镇守疆土,说不定还要行军打仗的。”沈青亦见他笑得像狐狸,知他在和自己开玩笑,也不恼怒,只好无奈地唤他,这沈青柳样貌性格都与沈青亦不一样,吃软不吃硬,而且最怕沈青亦撒娇,也最见不得沈青亦吃苦头。
“罢了罢了,就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吴王,看着一脸凶相白瞎了那幅好皮囊,要他哥也和他那样儿我才不跟他呢。”沈青柳见好就收,从柜上取下一盅瓦罐,“父亲说去了神医谷一趟,神医说换了药方,这一盅的,就算天天吃我怎么看都能吃上个一年半载了。”
沈青亦收了药罐,朝沈青柳笑道,“谢谢哥。”刚才的玩笑显然没放在心上。两兄弟都知道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对外也是说沈青亦有头疾,沈青柳给他的便是神医谷来的治头疾的药。
“父亲来了信,说是要去岭南走一趟,要我们中秋不必回去了,我回信与他说你要随军,怕是过年也赶不回来。你说说看,你都两年没能回去,爹怎么还这么冷淡,上次回去我就住多了两日就嫌我碍事,巴不得让我回京。”
还不都是因为你没把两个孙子带回去给他看么,沈青亦腹诽,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只问,“信可寄出去了?”
“没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爷说,待从长史府回京后,命我回江宁府,到时便能时常回去见他老人家尽尽孝道。”
沈青柳蹙眉,“吴王要回吴地?”
“应该只是我一个人。”
而那沈青柳面露不解之色,手里敲着扇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说他们俩兄弟还要关起门来商量事,怕不知又是要做什么打算。”
“哥你指的是?”
吴王和当今圣上关系并不亲密,吴王甚至不知道两个皇子的真正生母,对皇帝和沈青柳的事恐怕也完全不晓得。
可皇帝却是知道吴王和沈青亦的事的。
“苏枳又有事瞒我。”沈青柳咬牙切齿,冷笑几声。
苏枳是当今圣上名讳,沈青柳直呼他名字时一般都是心情不悦的时候了,沈青亦怕他又像以前般和皇帝闹得轰轰烈烈,连带整个京师都不得安生,忙说,“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王爷和陛下怎么会提及与我有关的事,王爷也没说再不让我回来,我想王爷只是顾及我许久未能归家,只是让我回家见见爹。”
沈青柳在沈青亦身旁坐下,收了扇子敲敲桌子,“那姑且算是这么罢,你说的也是。一会儿留下来和我吃午膳,我得给你好好补补,看你们将军府伙食,简直太糟糕。”
恰好沈青柳的贴身侍卫常卫端了药进来,说是时辰到了沈青柳该服药了。
沈青柳面色一下就垮了下来,他从来就不喜欢吃药,沈青亦闻着味道觉得不太对,端过来闻闻,又细细抿了一口,“这味道怎么更像是安胎药?”
“可不是么。”沈青柳翻个白眼,“几个月前进宫,见他翻秀女图,说是可想要个女儿,我能不给他生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青亦还是能从兄长的神情中看出喜悦来,便顺手给沈青柳把把脉,“这都近四个月了,嗯,脉相十分平稳,不过怎么像…”
“没错啦,刘太医说了,是双子,说有一脉是女脉,这回肯定能有女儿了。”沈青柳用匙羹翻翻黑乎乎的药汤,瞥眼站立在一旁的常青,“常卫,你能出去站着吗?”
“大人就别为难小人了,”本是御前侍卫的常卫举手作降伏状,“看着您喝完,这是圣命。”
“… …”沈青柳暗骂苏枳这家伙,为了女儿也是够拼命的了。
“哥,”沈青亦担忧,“你前两次生那两个胖小子都够呛了。”沈青柳生产时都是刘太医给秘密接的生,刘太医回来无不摇头感概说真是血流成河啊看得旁人都觉痛。
沈青柳抿鼻一口气灌完那药汤,赶常卫出去掩上门,沈青亦给他倒水漱口,他接过来却直接喝下去。“真是太难喝了。”
“哥哥,生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沈青亦问道。
“怎的,”沈青柳瞟他一眼,见弟弟一脸好奇,“你想生?你该不是想给吴王生吧?你敢给我试试。”
沈青亦不敢再问。
第 5 章
午后用过膳,沈青柳打个哈欠扶额说困了回房去午睡,沈青亦拿了药,独自走回将军府。夏国之都洛京府商业繁华,来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沈青亦抱着瓦罐信步在街上走,路遇杏花酒楼时沈青亦听见有人唤他名字。抬头一看原是李浩南,他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朝他挥手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邀他上去坐坐。
原来这日是李浩南巡逻,京师太平没什么事儿,他中午走得累了便来上来杏花酒家吃午饭。
“李兄你吃的可真丰盛。”沈青亦见满桌大鱼大肉微微瞠目,这饭量至少够五个人吃的了。李浩南嘿嘿傻笑着摸摸头,“是吗?”
他说着给沈青亦倒了杯茶道,“青亦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点,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你一会儿还要巡视,快些吃吧。”
李浩南狼吞虎咽,不消片刻风扫云卷般将桌上的饭菜扫得七七八八。见沈青亦干坐着也不太好意思,又问了一遍他想吃什么。
刚才在哥哥沈青柳那儿被逼着吃了不少,沈青亦现在撑得可实在没吃东西的胃口了,“不必了,你…”
“杏花楼的蜜枣松糕和山药糕可是最为有名,小二,来上二碟!”李浩南不等他回答,大声朝一旁的店小二道。
那店小二利落地记了单下楼去,沈青亦也不好再说,李浩南见他带来的罐子有些好奇,“青亦,这是什么?”
“治头疾的药,我哥哥给我的。”
“以前没见你吃过呀。而且你哥哥不是当朝左相吗,怎么反倒要给你这个郎中药吃?”
“这药是病发时才吃,这是常州府神医谷的刘胜独家秘制的药,我也不晓得方子。而且这药材用的是我们沈家自家出产的,比外头的药材好多了。”
“可是人道妙手回春神医郎中刘胜?”李浩南吃惊,常州府的神医谷乃闻名天下医术世家刘家所在之地,而现在当家的便是刘胜。
“是的,他二伯是我的师父。”
再说下去又怕李浩南细问,沈青亦忙换了话题,“昨日王爷说了,过几日便要启程去西域了。”
李浩南暧昧一笑,“我就说嘛,我消息可灵着呢,你知道吗,”他看看四周,神神秘秘状地凑近沈青亦跟前小小声道,“你们吴王府呀,可能很快就有主母了。”
说罢他自己哈哈笑起来,又接着说,“我原本来还担心两国要是在西境打起仗来,又不知战事几年才结束,几时才能见到你,其实呀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沈青亦脸上血色却哗地消失了,他耳朵里听进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李浩南说了什么了也不太听得明白,过了一会儿李浩南终于见他脸色不对,忙问他怎么了。
“你方才说的我们吴王府可能有主母了,是什么意思?”若是吴王要成亲了,吴王府里肯定一早就有消息,再不然早上去见的沈青柳也肯定知道了。
“嘘,你小声点,这是我兄弟告诉我的,他在御前作带刀侍卫,昨晚上换值出来与我喝酒,说听见你们将军和圣上起了争执,圣上要将军与白芜的什么人和亲,将军起初不同意,最后好像还是同意了。”
李浩南别的就不知道了,这时小二送了糕点上来,沈青亦取了块山药糕,洛京山药糕乃名物产,以清甜口感着称,大多做成圆形,上有模子印刻的菱花纹。往常沈青亦最是喜欢这道药膳糕点,可此时咬一口他却尝不出味道来,最后勉强和李浩南说了几句话,街上传来禁卫军的集合号角,李浩南道了声不好,急匆匆地告辞跑下楼去。
沈青亦手里搓着白瓷茶杯脑子里仍一片空白,茶水早已冷掉,他眯眼望向外头,正午天气正好,初夏微微的炎热的风吹进酒楼中,心里却觉荒凉。
将军府上下很忙碌,因为即将要出征而进行着准备,同行的军医只有几人,沈青亦先去了太医院清点好药品,太医院里众人正围坐在一块,不知在讨论什么,其中一个眼尖的,见了沈青亦忙招呼他过去。
“青亦!”
“怎么了?”沈青亦停下脚步问来人。
那人是太医朱晓林,他神神秘秘问他道,“听说,过几日吴王要出征西域,其实是为了去接白芜国的皇子的可是真的?”
“皇子?”
“诶,你没听说呀,说是想与大夏国和亲。”
沈青亦摇摇头,“我不大晓得呢。”他脸色一直不大好,刚踏进屋内来的太医刘竟正好听见了朱晓林这句话,大声说道,“做什么呢你们,能闲着聊天?”
他看沈青亦一眼,“沈青亦你随我来取药品,你今日来得可迟,都等你半天了呢。”
沈青亦的小厮季方见他终于回来,像是松口气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方才王爷派静诺来请王爷去用晚膳,闻说你不在似不大高兴。”
“太医院有事耽搁了。”苏宇文极少会和自己一起用膳,偶有节日会派人请他一起去吃饭,其他时候总是政务繁忙,且王爷与他地位悬殊,沈青亦也不敢贸然相邀。
沈青亦去了主屋,静诺道王爷吃完饭后去秦校尉求见,去了书房商议军务,说若是沈青亦回来了先让他在房中等候。沈青亦在房里看了会儿书,有些困乏,便起身去浴池沐浴。
将军府主屋的浴池由青玉砌成,并不大,下人在外头烧了热水,由铜管导入,下有石洞可排出,此时用铜栓堵死了蓄水。沈青亦脱下衣物放在屏风外的架上,先用下人备好在木桶里的温水洗了遍身体,再绕过屏风下了浴池。他是极喜这个浴池的,一般人家建不起浴池,或是用浴桶,或是去澡堂子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浴池的水刚好没过了胸口,他坐在水下的石阶上,靠在石壁上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要不一会儿,吴王就要过来沐浴了。
沈青亦自觉明白他与王爷地位悬殊,并未对以后的事抱有什么幻想。夏朝虽不禁男妻,但王族间甚是忌讳。因为第六位帝王就是立了男子为后,险些断送大夏江山,最后落得个不得不手仞至爱、孤老终身的下场。所以现在的皇帝再怎么喜欢他哥沈青柳,也不敢提及室家之事。
而他是真喜欢王爷,他还记得大约是五年前,吴王在宴席时酒后说过,不喜欢书生那般过于秀气白净,没有一丝男子气概,又提及当年曾在竹林书院念书,四周皆是娘气的书生,每日念完书习完功课都赶着回去不见为净。
那之后,沈青亦便每日花上一两个时辰与普通的士兵一起操练,终于将那身白皮晒成麦色,抵京后沈青柳见了他以为他在蜀地吃了苦十分心疼。可吴王哪里晓得他这些小心思,只说青亦你终于知晓锻炼身体,甚好甚好。
也是不久之后,吴王在皇帝为他设的洗尘宴上醉后回府,沈青亦那时只是给他煮了解酒汤,结果却被酒醉的吴王用蛮力拉上床去。
回想那时的事,沈青亦血气上涌,只觉是浴池里水温太烫。
至于酒醒后,吴王则是止不住向他道歉。可后来却仍常让他留宿。
那时沈青亦不知是鬼迷了心窍,竟觉十分喜悦,此后一过就是五年,若李浩南所言不虚,王爷马上也要成家了。沈青亦叹口气,方才涌上的血气一下尽褪,连带觉着水都有些冷。吴王也许对自己多少也是有些情意罢,不也仅止步于欲求罢了。
众人皆知,沈青亦性格温和,虽是吴王心腹却行事低调,连对下人也和声和气,也从未向吴王开口要求过官职或是物事。沈青亦想,或许吴王看上的便是这点,吴王出生帝王之家,本就亲情淡泊,又自幼与家族分离,总有被离弃的漂泊感。能信任的人少之有少吧,而沈青亦便是其中一个。
可若是王爷要成家了,他自然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留在吴王身边,思及此沈青亦只觉苦恼。
他回忆起往昔的事,不觉时间流逝,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踏进浴室来。沈青亦迟疑一下,想到大约是吴王来了,忙起身道, “王爷恕罪,属下即刻出去。”
“无需急,留下帮我搓背。”屏风外传来悉悉唆唆的褪衣声,再响起几声冲水后,吴王也绕过屏风下了浴池。
沈青亦不由得涨红了脸,苏宇文个子虽高,身为武将体型却不过于粗壮,反因精瘦更显高挑,本就长着一张俊美的脸,此时他长发散下,表情柔和,显得如玉琢般端正。
沈青亦从池边木匣里取过一枚布巾,沾了水给吴王擦起背,吴王背上肌肉结实,劲瘦有力,以前曾受过伤。他记得是在蜀地时,被一个马贼偷袭后背,当时苏宇文正和三个人缠斗,一时分心被砍了一刀。那刀口不浅,苏宇文不齿这种背后偷袭之道,反而愈战愈勇,将那四个人斩杀于剑下。
池中水有些凉了,铜管里缓缓的有新烧好的水流出来,沈青亦一直没有发现自己顺着那道伤疤擦抚了许久,这伤从右肩一直划至腰间,像一道裂纹横亘于大地般。他还记得这伤口一直渗血,怎么也止不住,那天晚上沈青亦一整晚没睡,忙着给苏宇文换纱布,后来苏宇文还发了一场烧病了几日。
“青亦,背擦够了。”
沈青亦缓过神来,缩回了手,吴王转过身伸过手示意他接着给他擦身体。
“你今日去见了左相?”
“是的,王爷,去与哥哥道别。”
苏宇文终于拿正眼仔细看了看沈青亦,见他脸上并无什么异样,“左相久病,昨日见到他精神还不错。今日可有与你说到些什么?”
沈青亦抬头,见苏宇文用深究的目光看他,心里不知苏宇文想问什么,便只浅浅一笑,“哥哥只道此番路途遥远,让我自己多加小心,也让我莫要成为军里负担。”
“左相他多虑了。”苏宇文道,他轻握沈青亦拿着布的手,“你既司医职,又怎么会成为负担,是救人性命的,必不可或缺的人。”
苏宇文难得说这么多话,见沈青亦低下头去,青眉如黛,目似皓月映清池,身上渐起热意。便顺势将沈青亦推至池边,轻扣起他下巴道,“青亦,你说本王说的有理么?”
沈青亦一惊,抬起头来回话,可尚未开口,便被苏宇文落下的吻止住话头。吴王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入自己怀中。
门外新长成的枝头绿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室内春水荡漾,烛火透过屏风印入池中,满池氤氲着朦朦胧胧的红光。
沈青亦望着窗外发呆,面前桌上还是那坛子药丸。据苏宇文的贴身侍卫常川说,他最后是被苏宇文直接抱回了他的卧室,他在浴池里被做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全不记得了。第二日早上沈青亦朦胧间听见有人在门外轻声喊了几句话,沈青亦感觉身边衣物悉缩翻动,便转身朝里接着睡,丝毫不知苏宇文在这里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