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趣味:无救药的故事——浅井苍之助
浅井苍之助  发于:2015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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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命运是有无限可能的,也因无限可能而温柔又残酷,但每个人所能走的,只有一条。

说到底,人所能选择的路,只有一条。

“孩子。”男人低沉的声音蓦地让舒懿抬头,以为对方又要劝说自己,却不料对方的双眼那么深沉,深沉得彷如世界最宽阔无底的海洋,“希望你在你的生命里,没有走入让自己后悔的道路。”

舒懿的猛地瞪大双眼,男人莫名又异常的话语让他因无法理解而陷入死机状态。男人的语气太过诚恳,让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被说动。

然而片刻后,那双惊起过波浪的双眼就恢复一潭死水,“谢谢你的忠告。”

随后男人就走了出去,但在他开门的瞬间,身后的少年猝然询问,“我可以去他的房间吗?”

男人绷直身子,握住门把手的手心泛出细密的汗水,他郑重地转过身,严肃无比地看向少年:“作为他的父亲我不希望你进去,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过来人,我会让您进去的。”

少年无声笑了笑,对上那双诚挚肃穆的眼睛,真切地道谢:“谢谢你。”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关上门离开了。然而等男人离开,强撑许久的少年终于脱离般地倒下,刚才的说服并非没有引起他灵魂的震动,但就是因为灵魂震动过,所以在做出决定时才万分艰难。

少年瞪大纯黑而略显空洞的双眼,低弱地自言自语,“会后悔吗?”

我会后悔吗?在未来的某一天,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不会的。一定不会。”未等大脑给出一个答案,少年的嘴就率先自问自答。

舒懿眨了眨眼睛,目光移到那个诡异安静的毛绒泰迪,对方依旧用缄默而深沉的目光看他,好似不言不语,却又仿佛欲言又止。

“你闭嘴!”舒懿向着毛绒泰迪吼道,“我不想听你说话。”

毛绒玩具似乎听明白了这句话,在少年嘶吼后双眼就失去了魔魅的光泽,变成普通的黑色塑料眼球。

“哼,”舒懿不明意义地发出一个单音,心中的恐惧和慌乱终于完全退潮。他站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

房外并没有人,客厅空荡荡的,见到此舒懿在心中微微松口气,撑着墙壁走入旁边的房间。与之前房间的纤秀风格不同,这间房子简洁的多,门右侧的墙上是深白色的的衣柜,深咖色的书桌摆在墙角,另一侧则是深棕的床。阳光从书桌和床之间的窗户里洒下,照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显得整个房间更加简明。

太过简略的装饰让舒懿微微眯起眼睛,他跳到书桌旁,认真地凝视书柜上的书籍,想要从那些林林总总的文字中探知某些讯息。

柜子里多是侦探类的书籍,有一套《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和其他舒懿没看过的书籍,舒懿从那些书中随意抽出一本,翻到最后看小说的简介和评价,但没看几句,舒懿就觉得意兴阑珊。

没有夸张的情节,没有离奇的内容,没有血腥的表述,正经至极的书,就和那个人一样,冷漠至冷酷。

舒懿将书放回去,撑着书桌,突然间失了神。

31、K(二)

郑瀚就偷偷摸摸地在少年所在的社区里前行,但他那种太过明显的诡异调查姿态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让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望过来。那些怀疑和探究的目光太过明白,让郑瀚身边的于谦不得已地抽抽嘴角,一巴掌打在郑瀚头上,一边打一边厉声说:“正常点。”

头儿下手时有点重,疼得郑瀚摸着头就龇牙咧嘴,睁着大眼睛怒视着头儿,嘴里却狡辩:“我就是想学学电视里那些侦探,现在我知道了,这种方式根本行不通,目标还没发现,路过的人就察觉出异常了。”

于谦挑了下眉,微薄的嘴唇摆出冷笑:“脑残剧看多了?也不怕拉低智商?”

郑瀚不吱声,只是龇牙咧嘴地向头儿做鬼脸,被后者又一个巴掌拍在头上。郑瀚一边捂着头一边说,“我觉得没等脑残剧拉低我智商,头儿你就先会把我打傻。”

“能被我打傻是你的荣幸。”于谦依旧冷笑,顿了顿又说:“不用谢。”

听着这样堪称傲娇的话,郑瀚只觉得头顶一片乌鸦飞过,他咳嗽一声,将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头儿,你确定他会出来?”

于谦睥睨对方一眼,眼神里满是询问。

“我是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出来。”说道少年,郑瀚的心有微微抽搐起来,那种绵密的疼痛让他不自觉沉下脸,连带着稚气的目光也愈发深沉。

于谦并未说话,只用浅黑的通孔凝视面前越加成熟的男孩,他知道对方的心思,实在再清楚不过。当那双澄澈的瞳孔开始变得深邃时,于谦就发觉了一切。

无声凝视那个总是一脸傻笑地叫自己头儿的少年,于谦变回面无表情的脸孔,“不是等他出来,是我们进去。”

“嘿,进去?”郑瀚猛地受惊般后跳,表情因惊异而细微怪异,“我们进去?可是我们……”

于谦冷冷瞥眼对方,“谁说我们是来调查的?”

郑瀚的表情更加怪异,刚想发问却看到头儿已经率先走进楼栋,忙赶过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对方身后,虽然进入电梯内,嘴却并不停歇,“可是我们跟他并不熟啊,这样直接走进去会不会太突然,我说我们还是……”

后面的话语猝然被掐断,因为郑瀚刚走进目的地就听到了少年的惨叫。

身体先于意识猛地冲向房间,郑瀚不顾一切地砸起防盗门,边砸边大声呼喊少年的名字,“舒懿。舒懿。”

门过了很久才打开,一个身心疲惫的女人站在门边上,神情憔悴,看清来人是郑瀚后有些惊异,不觉语气上扬,“郑……”

但没等女人说完,郑瀚就直接冲了进去,也顾不得什么侵入民宅,只一心跑向声音的来源。

少年就在一个简洁得过分的房间里,在地上诡异地蠕动着,额头的刘海都被汗水濡湿,表情痛苦至扭曲,用左手疯狂地捶着地面,导致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满是通红。韩先生就站在他身边,正努力压制少年的左臂,阻止对方自残般的行为。

郑瀚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少年,但就在他抱起少年的时候,对方挣脱开舒服,将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胸膛上。郑瀚没有呼痛,只是默默忍着,看向少年的目光却更加温柔,温柔到让紧随而来的于谦怔在原地。

他从没有看过男孩露出那种表情,那么深情,深情到让他忍不住自惭形秽。

“放开他。”于谦的语气些微冷漠,望向郑瀚的目光却直白而哀恸。

抱着少年的男孩没有回话,郑瀚的全部心思都被少年牵引,他看着疼得逐渐失去神智的少年,想要安慰却无语凝噎在,只能任对方捶打自己的胸膛。幸好少年不一会就安静下来,筋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然而少年熟睡的表情是这样安详,安详到郑瀚无法从中窥探出一点如方才那般疯狂的讯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一切事情的源头在哪里?郑瀚抱着少年,忍不住将头放在少年满是泪水和汗水的脸颊上,双手也抱得更加用力,仿佛要用这样揉碎骨血的力道来消弭少年所承受过的疼痛。

少年因为不适而无意识皱了皱眉,郑瀚见此蓦地放松力道。但这一放松,心里的疲惫就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间杂在其中的还有男孩根本无法理解的其他东西。

“他睡了。”于谦漠然开口,凝视男孩的双眼深藏着悲切的哀伤,他看了那张越显陌生的脸许久,才最终走上前,在郑瀚面前蹲下身子,伸出的右手却隐隐发疼。

那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缓缓擦掉了流淌在男孩面上的泪水。

郑瀚被头儿的动作惊醒,抬起双眼看向对方,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被泪水濡湿,视线内的一切都朦胧不真切,仿佛被一场倾盆大雨全部洗礼过,陌生得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于谦无声擦掉男孩的泪水,目光因深沉而莫测,“将他放到床上后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郑瀚静默地听从头儿的命令,将少年放在床上,替对方盖上被子后又爱怜而沉默地注视了对方一会,才走出房间。而走出房间后,他看见韩先生站在门边上,为他开门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中年男人靠在门框上,深黑的目光凝视面前的男孩,看着对方逐渐消去稚气的眼瞳,看着对方逐渐成熟的脸孔,蓦地产生种感同身受,或者说深切怜悯的同情。

“不好意思韩先生,我没经得你同意就闯了进来。”恢复理智后,郑瀚才不好意思起来,望向对方的目光满是歉意。对方并未介意地说声没关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于谦站在门边,冷漠地敲了三下门。

郑瀚向韩先生点了点头,走向门外。

“头儿。”看着表情严肃的头儿,郑瀚忍不住压低声音。

“你想知道真相,还是想救他?”于谦却没有时间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尖利的下巴指指屋内少年所在的方向,目光却是极冷。

“头儿,你什么意思?”郑瀚被头如此锐利的言辞说得心骤然一颤,嘴角轻微颤抖着反问。

32、K(三)

“我曾经教过你,只有保持理智的思考才能发现证据,从而探寻出真相。”于谦的语气依旧泛着寒气,“现在你已经离这个要求相去甚远。你甚至看不出少年和这个家庭之间的联系。”

“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句接一句的诛心之言让郑瀚默然,只用混着复杂神色眼睛望向头儿,等对方说完才默默地吐口气,低语:“我知道。”

我知道少年必然会与那个叫做韩英野的凶手存在某种关系,甚至怀疑韩英野就是这场犯罪的嫌疑人。一切线索所指向的推测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承认少年与对方暧昧不清的态度。

“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于谦无声垂下眼皮,继续逼问。

告诉我,你爱他爱到什么程度。如此在内心腹诽,于谦的表情却是更冷,几乎到了寒若冰霜的程度。

对面的人静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才颤抖着嘴唇反问,“不可以既得知真相,又救他吗?”

“你看没看过他的眼睛?”

头儿突如其来的疑问让男孩不解起来,只能如实回答:“看过。”

“有没有看到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

头儿又是质问,郑瀚这才明白对方的深意,回想自己遇见少年时的场景。

第一次见少年,是在医院。对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让从没见过这样严重伤患的郑瀚顿时倍加小心,几乎将对方视为婴儿级别的需保护物种。他在病床边以私人理由守了一夜,第二天看到对方的双眼时,顿时被那双黑白分明,明晰至晶莹剔透的瞳孔所吸引。

他从不知道成年人的眼睛会和幼儿一样明亮干净,而少年的双眼,就是如此。太过清澈,忍不住让人在那片干净中沦陷。但被少年拒绝过后,郑瀚才明白那瞳孔中的并非澄澈,而是纯粹的理智,与冷漠。

而在刚才,他看到了少年不一样的眸色,那么浑浊,那么浑噩,失去了坚硬的壁垒,将所有的脆弱都摆在台面上,一眼就能看出平日被深藏的情绪。

那是种暗无天日的疼痛与怨憎,还有迷茫。

“头儿,”不知为何,郑瀚觉得嘴唇开始发干,他舔舔嘴唇,看向头儿的眸色越发的深邃,“我……”

“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抉择, ”于谦迅速打断对方。他本以为自己能面不改色地听男孩说出答案,但就在谜底即将揭晓的刹那,他忍不住退缩起来。

“他现在这样显然不能再受刺激,你要如何?”于谦的语气越发冷漠,目光却不自觉移向屋里。少年仍旧恬静地躺在床上,那太过宁谧的表情仿佛一曲柔和的古典乐,未染丝毫尘埃污浊。

“我……”郑瀚突然间被问住,他目光有些闪躲地漂移几个来回,最终定在头儿无法看出喜怒的平静脸上,“我知道我的责任是什么。”

“我会抓住凶手,将他缉拿归案。但是,”郑瀚的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声音都颤抖起来,“头儿,我们救救他,救救他行不行,他还不能死。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就死掉没有道理啊。”

于谦突然不明意义地笑了一下,前倾身子,瞳孔却是极深情地凝视面前为了别人恳求自己的男孩,“你不能救一个想死的人。”

“就如你永远无法拯救一颗已经死去的心。”

“这两者都无药可救。”于谦微微抬起头,目光呆呆注视银白的门框,复而突然转过头问男孩,“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郑瀚顺势纹了出来。

于谦又是意味不明的笑,“前者虽死犹生,后者虽生犹死。这两种,都没有药可救。因为,”于谦的笑容更加暧昧模糊,“残疾的是灵魂。”

郑瀚完全无法理解头儿的说辞,这样感性的话语处于一个素来冷厉利落的人,多少显得诡异,诡异又不可思议,“但是,”郑瀚一下子拽住于谦的手臂,前走一步,语速都不觉加快,“总会好的。总有一天残疾的灵魂会治愈完全的。如果没有药,我来当他的药行不行?我照顾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抛弃他,会陪着他适应一只手写字,会陪他练习用一只脚走路,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啊,即便他瘫痪在床,即便他失去理智,只要他是他,我就会一直照顾他。”

“我想这样做。头儿,”酸涩的感觉从眼眶中缓缓蔓延,郑瀚吸了吸鼻子,“我可能没有那么好,可能不够聪明,可能还不那么可靠,但是我有耐心,我有时间啊,我可以等时间抚平他的创伤,可以等他想开的那天。这世界没有什么风浪是人无法撑下去的,如果他撑不下去,还有我,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所以头儿,你跟他谈谈,这方面你最在行了。”

从不曾说过煽情话语的人一旦说出一点点浪漫的话,就会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于谦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看着面前表述心迹的男孩,那样傻呆的人说出这样柔情的话,即便对方不是自己,于谦也觉得眼眶被某种喜极而泣的感觉灌满,他努力抬起头,心却沉得越来越彻底。

瞧,这就是他看上的男孩,那么傻却那么深情,深情到不是对他说的情话都能让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于谦将手放在对方有些毛茸茸的头上,忍不住将手指伸进对方的短发里,他看着郑瀚黑色的瞳孔,突然就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输得最彻底。明明都是中了命运的毒,却独独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求地这么彻底,彻底得连退路都不给留一条,只能闭着眼睛狠心在黑暗里前行。

于谦蓦地就想到了初遇少年的时候,对方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黑,比深邃的夜空还要莹润,仿佛一眼看过去就能置身于黑色的发光海洋,无边无际,举目四望只能看到漫布四周的黑,比光明还要耀眼的黑。

于谦从不知道黑色原来如此明亮。

将手从对方的头上收回来,少年当初灿烂的笑容渐渐从于谦心中消散。无论当初他对自己笑得多么璀璨,无论当初那个小尾巴多么依赖自己,无论当初男孩为自己带来多少的欢乐与慰藉,也无论他是多么爱他——比之对方爱少年还要爱,他都要学会去克制和忍耐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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