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松，我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诶？刚刚我们竟然当街牵手？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好像堕落了……

第二个反应是：……怎么松了啊，有点空落落的。

我挥开脑子里不切实际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姚远一块儿回家了。

十一、

晚上睡觉前，姚远始终睁着眼。

我一时也睡不着，就随口和他说话。

我说，“今天也没见你小婶啊，她和你小叔一块儿上山了？咱们明天还去看他们吗？”

其实我心里总觉得，也许他小叔一家和其他的亲戚不同，没准对姚远很好也说不定呢。

姚远说，“我小婶死了。”

我，“……”

姚远又补充说，“她长得不好看。小婶是外地人，脸上还有高原红。”

他这么一提高原红，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我刚来村里的时候就被一个女的指路，那女的脸就红扑扑的。

我跟姚远说我可能见过他小婶了。

姚远问什么时候。

我说刚来的时候，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问他，“你小婶是不是……身材有点臃肿啊？”

姚远默了默，回答，“嗯。”

姚远又说，“但是她对我最好，她叫我远远，只有她这么叫我。”

我想起给我指路的那个女人确实是称呼姚远为远远的，看来真的是姚远的小婶没错了。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不都是鬼吗？见不到面？”

姚远抬眼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他说，“小婶是搬梯子去房顶取东西，摔下来了。地面上有块儿没用的、带着尖儿的石头，她的腿折在上面，骨折了。她直接疼晕了过去。一直没人发现她，她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去了。”

我，“……那你弟？”

姚远，“他在镇里上学，等他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妈没了。和我一样，只是我妈还活着。”

姚远低低的声音静静地响在房间里，“你知道吗，我爸他们四兄弟长得很像，他们的命运也像。”

说到这里，姚远笑了笑，“都没有个好家庭。”

姚远的手指抠了抠我的衣角，“你说，他们是不是被诅咒了？我怎么觉得他们四兄弟都和我爷一样悲惨呢。”

姚远，“其实我小叔人很好，他话最少，最能干活，但他还是没老婆了。”

姚远突然间凑上来在我嘴唇上贴了一下，“还好我机智，老婆才不找女的。”

姚远在我眼前笑。

我一时忘了动作，就看着姚远的笑脸。

我的眼几乎有些花，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姚远在哭呢？

我甚至觉得，姚远在这么说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悲哀的。

他也延续了他们家的不幸，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男的。

我心里有些不好受，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其实，姚远这人挺好的，我也不是就非要拒绝他。

而且，他亲我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

然而，我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姚远已经死了啊。

我对他并没有深沉的爱意，还不至于让他为我留下。

也许，他下辈子会过得很好呢？

姚远很长时间没出声了，我想，他也许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将他摆在我胸前不远处的手拿开，我怕睡着之后翻身压到他。

我抓着他的手，在要松开的时候我停住了。

他的手有点冰，虽然现在视线里光线不足，但我记得它的颜色，很白，惨白。

我想把他的手握着暖一暖，但是我却觉得我的手比他还要冷。

我最后还是松开他，为他拽了拽被子，将他露出的脖子全遮住，然后睡去。

现在是我来姚远家的第三天晚上，我又一次准时准点的做梦。

这一回是我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姚远大爷家附近的那条十字路口处，我就在路口的人堆儿里站着。

我对面那条胡同里有一户人家大门敞开，大门边上挂着大串的纸钱，甚至不时有零散的纸钱飘落。

我伸长脖子往里观望。

那户人家很多人拥挤着，他们全都围着院里的棺材说着什么。

然后我看见很多人下跪，跪过了之后，那棺材就被一匹马拉着跑了出来。

马冲的特别猛，棺材在地面滑动着发出“梆梆”的声音，不仔细分辨，仿佛是里面的人在用力敲。

我这才注意到这竟然是冬天。

马旁边跟着几个人，他们几乎是眨眼间就往南跑去了。

我想起我曾去过蜻蜓村的最南边，那里是立交桥。

要是再往南面，走下立交桥的话，深处就是深山了。

我猜想那棺材可能是被拖到山上去埋葬。

在棺材被拉远的时候，后面跟出几个披麻戴孝的人。

其中有一个老太太突然一嗓子嚎起来，开始哭丧。

她哭得声音特别响，特别悲情，我亲眼看到扶着她的那个孩子瞬间红了眼眶。

就连我也有热流盈眶的感觉。

她身周的人连同她，跟着棺材的方向并没有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那女人不再哭了，有人拎了一堆枕头衣物之类在十字路口烧掉，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把孝布摘下来，也在那火苗上烤了烤。

等一切落幕，天色猛地暗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我旁边的人。

我旁边原本站了一堆看热闹的人，这也是我敢明目张胆的站在这里看了半天的原因。

但是当我看我旁边人的脸时，我却一下子傻了。

我旁边站着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人。

我们这一堆儿，他们全都衣衫褴褛，腿部若隐若现的模糊着。

尤其是他们的脸，那种死气简直看一眼就终生难忘。

我吓得一把推开他们往外钻，可是他们站得密密实实的，我下了死劲儿才能搬动他们。

等我好不容易冲出来，迎面就见一匹马飞快的向我奔来。

那马怎么看怎么眼熟，果然，等它跑得近了，我就看见了它后面拖着的棺材。

我往后退，有什么挡住了我。

就在眨眼间，那马就冲到我面前。

棺材“哗”的一下子翻滚着停在我脚边，棺材盖也掉落下去，露出里面的死人脸。

我看到里面的死人时，直接就吓醒了。

那个躺在里面的死人竟然是我。

我出了一头的汗，我竟然被自己的脸给吓到了。

可是梦里的感觉实在是真实，“我”的脸仿佛被什么砸了一样瘪下去，脖子是断的。

我心有余悸的摸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识的回头看墙上的钟。

凌晨三点。

姚远坐在床下的小凳上，他腿上摊着什么东西，看得很认真。

我揉揉额头，将梦里带出的惊悸感抹去，然后也爬下床去看姚远在看什么。

姚远看到我凑过来，他回过神，将手里的东西往我这边凑了凑。

我一看，发现原来是相册。

姚远给我看的就是一张他的照片。

不过看起来年龄很小，照片中他穿着白体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脸上甚至还有恰好的阳光。

我看看姚远，说，“这张相片照得不错啊。”

遥远摸了摸照片上他自己的脸，说，“可惜是彩色的。”

我看了看照片，发现除了阳光以及他的肤色的暖黄，再就是微蓝的裤子，其实已经很黑白了。我说，“你难道想弄个黑白照片？”

姚远点点头，抬头对我说，“嗯，我要选一张遗照。”

十二、

姚远提到遗照，我一时静默。

片刻后，我说，“没有合适的照片吗？”

姚远将相册推给我，“没有。”

我接过相册，开始翻看。

我是从第一页开始看的，他这相册很笨重，是二十年前的老样子。

果然，第一页是姚远爸妈的结婚照。

他爸穿着西装，他妈穿着白色又有点偏粉的婚纱。

其实很漂亮。

夫妻两人并排坐在炕上，他们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我翻看了很久，有很多类似的照片。

有一点千篇一律，除了场景变了，他们夫妻的表情几乎是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定了型。

有的是站在四轮车上的，夫妻两人站在前排，他们身后站着一堆人，围着他们。

还有的场景是户外，两人往前走去。

还有一张姚远爸给姚远妈脱鞋的，姚远妈低眼看着，两人都没表情。

所有的照片看完，竟然没有亲昵的镜头。

我在他们的脸上找着姚远的影子，可惜怎么也找不到。

姚远和他爸妈长得都不像。

我又看看姚远，再看看他的爸妈，最后我想，也许是气质问题。

相册的中间有一些姚远爸的单人照，以及和他狐朋狗友的。

看起来他年轻时过得不错，有朋友陪，还有旅游照。

姚远妈的照片也有类似的，和闺蜜亲密的拥抱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再往后看，终于找到了姚远。

小孩看起来愣愣的，脑袋上的头发短的像刺猬，手里捏着一朵花看着镜头。

他还穿着一条粉色的碎花裤衩。

我直接就笑出来，对姚远说，“你小时候简直太可爱了，哈哈。”

姚远平淡的说，“花是我妈塞进我手里的，短裤不是我的，是邻居小姑娘的。我们俩照相的时候换着穿。”

我，“……你们略亲密啊？”

姚远说，“我连那小姑娘是谁都不知道，我有记忆的时候他们一家就搬走了。”

我笑说，“哦，好可惜。”

姚远一本正经的说，“不可惜。”

我爱不释手的捧着相册，然而姚远的照片实在是太少了，全部翻完都不到十张。

都是小时候的，脸上的表情带点点茫然，凝固在相片上。

我之前看到的那张年龄显小的，已经是最近时期照的了，那也是四年前。

姚远说，他再就是一寸照了。

我无语的说，“现在照相多方便啊，手机随便照也能洗出来吧？”

姚远说，“手机上也没照片，没人给我照。”

我脱口说，“那我给你……”

姚远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相机能照出你吗？”

姚远垂了眼，良久后回答，“不能。”

我的手还放在相册上，有些无所适从的揪着相册。

姚远突然说，“天亮了之后我们就去照相馆。”

我诧异的看他，“做什么？”

姚远说，“给我照遗照。”

我，“你不是说……”

姚远冲我笑了笑，“那一家可以。”

我点点头，“那行……”

大约在九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那家照相馆。

如果姚远不告诉我这是照相馆，我肯定猜不到。

因为它根本就没有招牌，而且还藏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

照相馆的主人是一个胖女人，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捧着一个玉米啃。

姚远直接就说他要照一张黑白照，那女人瞟了姚远一眼，也不多问，直接就把玉米放到桌子上，随便拿了个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就指挥姚远进另一间屋开拍。

我站在一边看着姚远，我问他，“咱俩能不能来张合照？”

姚远冲我摇头，“不行。”

我叹口气，“可惜。”

照相的女人转头看了看我，然后扭回头去，咔嚓一下给姚远拍了。

姚远要的是速照，所以直接就取了出来。

姚远将相片抱着，我们悠闲的晃着步子回到他家。

下午的时候，姚远带我去了河边。

踩着大块石头穿过小河，河的另一面就是山。

我们上了山，又走了很远之后，姚远示意我一个栅栏的豁口，然后他当先钻了进去。

我也紧跟着他进去。

里面一片绿油油的，偶尔出现红色的星星点点，是草莓。

我有点惊喜，蹲下去摘了一个看，还挺大的，很红。

姚远说，“吃吧。”

我一口就吃了下去。

味道很酸，但是特别有草莓味道。

姚远只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我吃了很长之间。

后来我才后知后觉的问这园子是谁的，姚远直接说，“不知道。”

我，“……”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没发现有人追出来轰我们。

我吃够了之后，姚远就带我离开。

我们在山里转了很久，我吃了一肚子的李子和樱桃。

头一次吃得这么爽，我觉得我吃得简直要胃疼了。

直到暮色降临，我才慢腾腾的跟着姚远回到他家。

晚上连饭都不用吃，我光是坐在床上都觉得肚子不舒服，实在是吃得太多了。

因为撑，一直也睡不了。

到后来则是我不敢睡，前一晚的梦太吓人，不知道今晚又会梦见什么。

但是听着姚远均匀的呼吸声，我就忍不住迷糊过去了。

梦里唢呐声吵得人心烦，我烦躁的扯了扯胸前的大花。

扯完之后我才愣住，我怎么就……结婚了呢？

不过知道是梦，所以总觉得怎么玩也没事，死不了，我就顺应着别人的要求拜堂成亲了。

其实还挺好玩的，只是有点好奇我身边的新娘子什么样。

他瘦瘦的，很单薄，一个环抱应该就能完全搂住他。

……

我总觉得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姚远……

难怪我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我们用古代的礼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高堂的位置坐着的是姚远的爷。

他表情还是凶，但是眼角泄露了一丝笑意。

在夫妻对拜的时候，我的心紧张的跳了跳，那一瞬间竟然很想狠狠地抱住姚远。

拜完之后，我正茫然接下来怎么办，姚远的爷突然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孙子，你愣着干啥呢？还不洞房？”

我更愣了，他到底是骂我呢还是真的叫他孙子啊，梦里的我脱口说，“你叫错人了……你孙子是我旁边盖盖头这个。”

那老头狠狠地一瞪眼，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烟袋，他一烟袋就敲在我的脑袋上。

我就这么给疼醒了。

我直接“我擦”了一声，捂着脑门坐起来。

姚远正睁着眼看着我。

我现在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凌晨三点。

姚远看见我望他，就冲我弯了弯眼睛，“你醒了啊。”

我“嗯”一声，“每天这时候都会醒。”

姚远笑一笑，有一点疲惫的垂着眼。

我看着他的表情，说，“怎么感觉你比前两天虚弱了呢？”

姚远说，“是啊，七天快到了。”

我算了算，说，“现在是凌晨三点……第五天。”

姚远突然支着胳膊坐起来，他对我说“今天咱们不出去了。”

我说，“行。”

姚远又弯了弯唇角，“今天咱俩看一天片儿。”

十三、

姚远竟然是认真的。

我们真的窝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毛片儿。

而且还都是男男版。

一开始我看得还有些不自在，到后来……就他妈的睡着了。

姚远将窗帘全都拉上，他说这样有气氛。

虽说我隐隐觉得这样做不对，但是没有阻拦。

笔记本电脑上橙黄的光影映在姚远的脸上，他的表情始终平静。

反而是我，从刚开始看的时候就觉得发热了。